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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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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京郊买了座农舍住下来,没有去见任何亲人。
师父和我住在一起,对外宣称父女逃荒,前来投奔亲戚,房子是亲戚的产业,倒也无人怀疑。
一住到京城附近,消息就灵通了很多,从前在外看似捕风捉影的消息,在这里能精细到人物的神情。
比如某位大官在朝堂上犯了什么错,被陛下训斥后吓得脸色煞白,又比如某位言官因陛下不听劝告,怒而触柱,差点去见阎王爷……坊间的传闻多了许多言辞的润色,倒像一个个极富戏剧色彩的故事,听起来饶有趣味。
我们就这么家长里短地生活了两个月,期间师父也回子虚观看过,发现观里干净整洁,应该是有人时常打扫。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夏日的傍晚夕阳如画,我们坐在院子里吃晚饭,晚风吹拂,有些燥热,又很舒服。
师父问我:“你就打算一直不去见他?”
我摇摇头:“去见了一个,就要见一群,见了一群就必然惊动容昀,到那时我们又要去浪迹天涯了。”
师父叹了口气,“可我听说他似乎是病了,身上不大好,今天在城里看见尹光那傻小子到处在医馆求医呢。”
我心里一紧,强迫自己按捺下去,装作无所谓道:“邓大夫医术高超,身边还有个神秘人,应该不会有事。”
师父停下筷子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假面破碎,半晌叹了口气:“随你吧,我也管不了你,只是别后悔。”便继续用饭。
我总觉得师父话中有话,可他又不愿多说,只能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熹微,我端着木盆去溪边洗衣服,村里的姐姐大娘们早已占好了位置,见我来了挪出一块地方让我挤进去,眉眼飞舞地对我讲述起新故事来:“玉鸾,你听说没有?摄政王……就是现在的嘉王,听说病危了!昨天夜里王府都开始准备丧事了!我男人昨晚路过门口,听见里头都是哭声啊!”
脑子里轰的一声,手中的衣服掉进河里,被水流冲出老远,又被别人捞起来放进木盆。
大婶还在喋喋不休:“说起来摄政王也是可惜,听说长得那叫一个惊为天人,人还特别聪明,可惜……”
后面她们说了什么,我已经全然不知,扶着石头站起来时眼前一片模糊,使劲擦了擦眼睛才看清眼前的路,接着就是奔跑。
大婶还在急切地喊我,可我什么都听听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千万……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千万千万,不是他……
王府很远,可我不敢停,一口气跑到府门前时胸口尽是血腥气。抬眼望着熟悉的大门,依然如此庄严疏阔,可府门大开,里面有人正一脸肃容地剪断白绸。
真的是治丧……
我踉踉跄跄走进去,心跳得急促又慌乱,抓住一个仆从想问什么,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反倒是仆从认出了我,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嚎啕大哭:“王妃!你怎么才回来!”
有人奔走相告,府里乱成一团,下跪的仆从引着我来到一间屋子,是我和容歙的卧房,里面传出不详的动静,哭声,劝告声,还有……
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玉蝶哭花的一张脸。
“姐姐……你……王爷他……”
我几乎站不住,被玉蝶扶着才进了门,入眼是容歙冰冷憔悴的一张脸,他坐在床上,低垂着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小郡主……姐姐,王爷不肯松手,已经抱着小郡主的遗体一晚上了……你劝劝王爷吧……他为了照顾小郡主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
小郡主?谁是小郡主?我愣愣地看着容歙怀里小小的孩子,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一两岁,闭着眼睛,睫毛很长,穿得粉扑扑的,却面色青白,毫无生气……
我还没有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世上有个她……我的女儿吗?我的女儿……没了吗……
“静砚……”干哑的嗓子终于发出一声响,我颤巍巍地走近他,泪水滚滚而落,“静砚……”
容歙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缓缓抬起了头,一双血红的眼睛先是迷茫了一阵,接着大颗大颗泪水滚落下来。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浑身却剧烈颤抖起来。
“静砚!”我小心翼翼抱住他,他的下巴靠在我肩头,身体止不住地战栗,嗓子里挤出似是呜咽又像是悲哭的声响,低低的,听得人心如针扎。
“静砚……”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突然背上一暖,容歙呛咳了一声,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
和血腥气一起弥散开的,是玉蝶惊慌失措的哭喊。
“王爷!!!”
怀抱一沉,容歙从我怀里滑下,失去声息。
*
容歙陷入了昏睡,孩子的丧事只能由我来操办。
我从来没想过和自己的孩子初次见面会是在她离世之时。她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孩子,即便小小的身躯已经僵硬,也能看出生前是多么粉雕玉琢,笑起来不知该有多漂亮。
阖府上下都为她的夭折痛哭,有人哭着说小郡主最喜欢他做的草蚂蚱,昨天他熬夜做了一兜子,希望小郡主能带上,有人说小郡主最喜欢骑在他肩上,坐得高高的咯咯咯地笑,以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坐他肩上了……
我一句一句听着,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这个孩子惹人怜爱的性情,她是如何牙牙学语,如何蹒跚学步,又是如何调皮捣蛋……想着想着,胸口剧烈闷痛起来,几乎喘不上气。
昭儿和娘家人来得很快,每个人都伤心欲绝。昭儿已经不大认得我了,犹犹豫豫地问我:“你是娘吗?”
不等我回答,娘已经结结实实给了我一耳光:“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她哭得说不下去,心疼又后悔地看了我许久,抱着昭儿越过我去了灵堂。
爹双目通红,老泪纵横地摸了摸我的脸颊,柔声安抚我:“别怪你娘,你走后她一直以泪洗面,今天是因为念念……”爹说不下去,捂着心口似要晕厥,我忙扶住他,搀着他去见念念最后一面。
丧事来了许多吊唁的宾客,有些我认得,有些不认得,好在还有哥哥和爹娘,得以让我多看念念几眼。
最后要封棺时,容昀来了。
一个小小的郡主夭折,他本不该来的。
他是冲我来的。
我的女儿去世,他的脸上却是隐隐约约的笑意,我真恨不能把他打出去。
“婶婶,节哀。”他淡淡说了一句,便移驾偏厅等候。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可我不想理他。
我想杀了他。
*
念念是高烧不治离世的。
玉蝶说,念念烧了三天,容歙请遍了京城所有的大夫,可都说救不了。他让尹光拿着他的令牌去宫里请御医,容昀却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扣下了全部的御医。最终念念因无医可治高烧而亡。
或许御医对此也束手无策,可他们没有来,我就忍不住去想,他们一定是有办法的,如果容昀放了人,念念就还能健康地活着,我能抱到她,能听她喊我娘亲,而不是孤零零地躺在小棺材里,变成一抔薄薄的土!
我恨容昀,更恨我自己!我应该早点回来,应该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有娘亲照料,如果我从未离开……有那么多如果,可我怎么就走了呢……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消散前,我看见娘慌张地朝我走来,满脸是泪,她好像说……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