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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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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了京城,不告而别。
想给容歙留点什么话,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说多了不舍,不如不说。
只是留了一封信,信里只四个字:望君珍重。
他就会明白,我不是被谁所掳,也不是平白失踪,只是选择了离开,不再回来。
一个不再回来的人,不用惦记,不用顾虑,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弑君也好,篡位也罢,再也没有人会成为他的牵绊。
卿已无憾,惟愿君一展抱负,此生如愿。
我知道这一走容歙会找,容昀会寻,连爹娘也会日夜垂泪,可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本就不孝,再也不能给他们带去任何风霜。引以为傲的女儿死于长街,失而复得后又被君王强抢入宫,或许哪一日还会自戕……人这一生这样辛苦,何必再添华发。
“爹,娘。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孩儿已经离开了京城。不必寻我,也劳烦劝一劝静砚和陛下不必寻我,我与师父一起浪迹天涯,你们无力寻找。孩儿此生已无法尽孝,愿来生还做爹娘的女儿,侍奉父母到老。”
不敢去想被抛下的人会如何痛苦,我在师父的陪伴下一路往南,没有回头。
*
师父说他有一个未完成的愿望,就是走遍万里山河。从前他要抚养我,被牵绊在小小的子虚观,后来云游四方,又因为种种凡尘俗事不能走远,如今得了机会,一定要带我见识见识江山辽阔,把那些情啊爱啊都抛诸脑后。
有师父在,没有人能寻得到我们,哪怕与官兵擦身而过,他们也不会分辨出我是谁。
最初半年里,我们还能在镇店看见对我的通缉,后来或许是走得远了,或许是容昀渐渐放下了,通缉见不到了,只能偶尔从商旅口中听到几句京城的概况。
有人说皇帝大赦了天下,有人说哪个小国又要来联姻,有人说哪位王爷闯了什么祸……不知为何,却没有容歙的消息。
师父见我发愣,贱嗖嗖地笑起来:“怎么?在盼着他起事?”
我瞪他一眼:“不过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罢了。”
“你就是嘴硬。他若真起事,那么大动静,你还能不知道?他若是有什么事,你也会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别想啦,不如想想接下来去哪里。”
去哪里呢?这两年我们去了许多地方,往南到了雷州,往东到了蓬莱,往北到了安北都护府,往西到了碎叶城,虽不敢说踏遍大周每一寸土地,却也见到了三山五岳,曾于洞庭泛舟,在东海搏击风浪,也曾见到百越之地的异域风情。游览名山大川很好,可终究心无所依。
“师父,我想去见一个人,见完就回去。”
师父诧异地挑了挑眉,“见谁?回哪里去?”
“见元阳,回京城去。”
师父顿时垮下了脸:“还回去?回去被那个疯子小皇帝杀?要我说你还是继续和我瞎走,这风景不好看吗?容歙能比日照香炉生紫烟还好看?”
我被他逗笑,拐过他的胳膊撒娇:“我不是去找死,只是想找个村子安顿下来。我想容歙,也想昭儿,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做了母亲总归软弱了一些。”
师父无奈地叹了口气:“罢罢罢,总归是过了三十岁,回去想来也不打紧。”
“师父……”我唤了他一声,他扭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干嘛?”
“我一直很好奇,我三十岁怎么了?”
师父神神秘秘道:“我给你算过命,三十岁有一大劫,要离皇宫远一点!”
“……哦。”我信他,但对他像个神棍的样子有些无奈。
“走吧,我们去找元阳。”
我想去找元阳不是一时兴起,离开京城的第一天,我就想好了要去见见她。
她只身远嫁吐蕃已有五六年,虽有不少陪嫁侍从,终究势单力薄,也不知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大周总归是亏欠她的。
*
我们在一个雨雾迷蒙的日子见到了元阳。
她欣喜地拿着容歙的信物迎出来,一见是我顿时有些不满。
“怎么是你?皇叔呢?”
“他在京城。”
“你替他来的?”
我点点头:“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她轻嗤一声,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好啊,好得很。皇叔呢?他好吗?”
我不知道容歙好不好,随口扯了个谎:“也很好。”
她转过身走了几步,似乎是要送客,想了想又折回来,堵着气道:“好不容易来个娘家人,你留下住几日再走吧。我给你看看吐蕃在我治下有多太平!你也回去告诉皇叔,我过得挺好的,让他不必担心。”
元阳真的长大了。我由衷感到高兴,按她的话小住了一段时间。
她给我看了不少东西,从前吐蕃茹毛饮血,她来之后推广熟食,人民健康了不少。吐蕃人从前凶狠好斗,她劝服吐蕃赞普大行教化,如今也见了成效……她就像魏征大人那样尽心劝谏,吐蕃国主也因此更加爱她尊重她,心甘情愿为她生了两个孩子。
不夸张地说,现在吐蕃有一日一月,共同治理着这一片广袤的土地。
她这么有出息,我也就放心了。
临行前她和丈夫为我们送行,第一日的跋扈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欲言又止的不舍。
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捧着她红润的脸给她擦眼泪,哽咽着笑话她:“哭什么?好好保重,还会再见的。”
她一把将我箍进怀里,带着哭腔在我耳边低声问:“你是老师对不对……你是季溪深……是不是……”
我身子一僵,很快松弛下来,拍了拍她的背:“嗯。”
她突然抽泣起来,把吐蕃国主吓了一跳,扶着五个月的肚子就要冲上来找我要说法。
“你别过来!”她擦掉眼泪嗔怪地看了眼着急的丈夫,“我在和婶婶说话,你坐好。”
他竟真的听话地坐下了。
她又抱住我,小女孩似的蹭着我撒娇:“老师,皇叔很好,你不要辜负他……容昀就是个疯子,你不要理他。”
我好笑地应和她:“我知道。”
“还有一件事……既然你还活着,我就要亲口问问你。”
“你说。”
“你和皇叔相知相许,可若是当初要和亲的是你,你……你会来吗?”
我愣了愣,随即苦笑起来:“我会的。男人为国征战,女人不能战死沙场,也该为国做出贡献。”
元阳沉默了一瞬,用力擦了擦脸:“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教诲……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怨任何人。”
可怜的元阳,竟是怀着怨恨做了这么多功在千秋的大事。
“若你是男子,绝不会比容昀逊色。”
她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天色已经不早,我不舍道:“我该走了。”
她再次用力抱了抱我,将我和师父送出了国门。
也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我帮不了她,只能祝愿她平安顺遂,长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