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松来好月》江南轻筝

43、第43章

　　容歙产后虚弱，身子又遭重创，还有孩子需要喂养，这几日精神本就糟糕，一路车马劳顿，回到王府时已经脸色煞白，连站起身都困难。我撑着他走出马车，踩着小马凳刚落地，便见他身后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大块血迹，一脚踩在地上，流下一小圈血脚印。

　　我心一惊，飞快打量四周，幸好四顾无人，便从包袱里取出披风将他包裹严实，低声问道：“还能走几步吗？”

　　“嗯……”他不动声色扶住我的手臂，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终于迈入王府侧门。

　　身后小门闭合，他终于撑不住一晃，便被一旁准备良久的尹光一把抱起，二人飞快消失在转角，留我抱着孩子和师父心忧心忡忡地紧随其后。

　　这一回容昀没有逼得太紧，我们回府半天也不见宫里来人传话，容歙得以睡了个好觉，绷开的伤口也在师父和邓大夫的医治下止血重愈。

　　只是更虚弱了。

　　绷着一根弦修养到第三天，府里终究还是来了人，只不过先来的是我爹。

　　老头是趁着夜色偷偷来的，摘下兜帽那一刻，看着他熟悉的脸庞，我险些失声痛哭。我从小到大都在老头庇护之下成长，哪里受过这么多苦，遭过那么多罪？短短大半年，先是被无辜杀害，又在容歙眼底下艰难苟活，好不容易与他惺惺相惜，又遭容昀多次暗害，去了西北，平了叛乱，又被追杀，险些家破人亡。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好好和心爱之人幸福美满地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

　　可我不能哭，我有什么资格哭？他现在不是我的父亲，只是右相季国老而已……

　　“殿下，你总算回来了——身子可还好吗？”爹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似乎又觉得不妥，移到了容歙脸上。

　　容歙疲倦一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拍了拍孩子胸口，问我爹：“国老可要抱一抱？”

　　爹便红了眼眶，抱孩子的手有些发抖。

　　“这孩子真漂亮，随了深深……”

　　爹果然还是看不上容歙的，不然不会这样睁眼说瞎话。

　　容歙也不恼，附和道：“像她才好。”

　　爹细数起来：“嘴巴一模一样，鼻子也像，眼睛也像，眉毛也像，额头也像……”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深深要是能看见这孩子，不知该有多高兴……我家深深最喜欢孩子了……”

　　容歙看我一眼，突然问道：“季二公子回来了吗？”

　　我爹一愣，“老二？殿下怎么问起他？”

　　“二公子手上有个人证，可以让窦岳死无葬身之地。”

　　容歙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老二明日到京。”

　　容歙终于显露出些许痛苦，捂着肚子皱了皱眉：“国老，实不相瞒，本王如今身子不好，近日必然是上不了朝了。窦岳之事，还要劳烦你多操心。二公子手上的人事关深深，你们千万要保护好。还有一件事……”他朝我招了招手，“深深，过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牵上他的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爹，看着他震惊的目光，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这是深深。虽然不可思议，但她确实是深深……”

　　我爹嘴唇颤抖，搁下怀里的孩子站起来，难以置信地一步步朝我挪来，半晌唤出一句：“深……深？”

　　“爹……”许久不唤他，竟然生疏至此，我哭着扑进他怀里，抱着他蹭了蹭，他便剧烈颤抖起来，嘶声喊我：“我的孩子……你怎么不回家呀！你怎么不回家！你疼死你爹娘了知不知道啊……我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认出我的方式，我爹至亲至爱，更是如此。他是如此疼爱我，以至于完全忘了，他还有个没名没分的女婿，和刚出生不久的外孙。

　　“深深呐，跟爹回家……让你娘天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藕粉糕，你喜欢养兔子咱就养，养一窝，你不是想找个文武双全的人做丈夫吗？爹给你比武招亲，咱回家啊，乖。”说着拉着我便要走。

　　容歙的脸色登时便黑了，我连忙拽住老头，连声哄他：“爹，爹，你是不是忘了，我有王爷了，我还有孩子了！”

　　老头脚步一顿，“对对对，你瞧瞧我。我们把孩子带走，这个男人不好，爹给你换一个。”

　　“爹！”我佯怒了一声，他终于回过神来，委屈地看着我问：“闺女，你真看上他了？他可不是好东西，他会欺负你的！”

　　“爹……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相信我好吗？”

　　我爹看着容歙，满目愤恨，活像看着拱了自家白菜的野猪，半晌哼了一声，“他要是欺负你，你可千万别忍着，回家跟爹说。”

　　“知道了爹。”

　　他才又想起孩子来，抱起孩子轻轻晃着，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问容歙：“殿下刚才说的人证，是怎么回事？”

　　容歙刚生了孩子，脾气不太好，被我爹一闹有点耍小性子，别过头冷冷道：“国老自己问二公子去吧。本王累了，想睡了。”

　　“……”我也挺心累的。

　　“爹，我跟你说吧。他耍小性呢。”

　　他不理我，我便搓着他脾气颇大的手，一点一点讲了在瓜州的奇遇。听到窦文斌的所作所为，老头的脸沉得能滴出冰水来，末了冷冷留下一句：“窦氏狗贼，不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愤而离去。

　　容歙终于转过头来，一脸不高兴，“我不文武双全吗？你还想找谁？”

　　我捏住他的脸一扯，“你还问我？把我卖了好让我爹替你拼命是吧？”

　　他拉着我的手覆上仍有些鼓胀的肚子，“你舍得让我去拼命？你就这么想换个夫君？”

　　“我们可还没成亲呢。”

　　“你……”他沉下脸来，也不管孩子了，护着腰一言不发地翻了个身，不再理人。

　　这是真生气了。

　　我只能把孩子放到小床上，坐在床边边拍边哄：“我开玩笑的，我还能找谁？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他故意大声喘了口气，我连忙扑上去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吹气：“真不理我？不理我可挠你了。”

　　他突然转过头，鼻尖与我的唇险险擦过，四目相对，他异常认真地开口：“深深，我们成亲吧。”

　　我怔了怔，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心一下子跳得很厉害。本以为早已习惯与他亲密相处，可真面对求婚，却突然拘谨起来，好像诗里写的女孩子似的，娇羞万分。

　　“我……你……可容昀……吐蕃公主……”

　　“等吐蕃和亲一事结束，我们就成亲。你家人已经与你相认，到时候随便认个义女，你还是季家的女儿，你我门当户对，无人敢拦。”

　　他的目光如此坚定，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俯身在他眼睛轻轻一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