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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 ...

  •   我从未见过容歙这副样子。衰败,静止,青白,像一具尸体。如果不是胸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我真的会发疯。

      师父把胎盘扯出来后他又流了不少血,但他毫无反应,依然安静地躺着,谁都不理。

      我捂着嘴哭得喘不过气,师父便把包在襁褓里的孩子交给我,让我放在他身边。

      孩子哭得很厉害,我怕吵着他,把小娃娃放到早就备好的小摇篮里,哽咽着哄了一阵。孩子好像知道我是他的母亲,瘪着嘴哭了一会儿便停止了哭泣,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闭上眼睡着了。

      师父歇了好一会儿,擦擦脑门上的汗,又让尹光端来一桶热水,把人赶了出去。

      “你家王爷已经没事了,你快去好好躺着,别让他担心。”师父瞪着眼睛,把容歙盖得严严实实,不许尹光看见分毫,免得他着急上火。

      尹光很是听话,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终于肯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回去躺着。

      尹光出去后师父递给我一张帕子,长长喘了口气:“人老了,干不动了。他是你男人,你给他擦擦干净。”

      我依言掀开被子,一下子嗅到一股令人头晕的血腥气,待看清楚,才明白师父所为何意。

      他是要我亲眼看看容歙受的苦,让我牢牢记住这个男人为了我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

      容歙下半身浸在血泊里,血迹蔓延到腿弯,鲜红色中的双腿白得刺目,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曲起他的腿,一下子又看见了那处地方,碗口那么大的洞,外面是带血的狰狞皮肉,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里血流蜿蜒,一路流进我的眼睛,几乎要哭出血来。

      我的心都要被搅碎了,擦拭的手止不住地抖,又怕动作慢了他着凉,一边抖一边轻柔地擦,擦干净他身上的血迹,又用干净的床单将他包裹起来,最后在师父的帮助下让他躺进了干干净净的床铺里。

      他依然像一具尸体。

      但我已经不哭了。

      我知道他还活着。

      只要他活着,我便什么都不求了。

      *

      容歙醒来之前,我是母亲,也是父亲。我给孩子喂羊奶,哄孩子睡觉,给孩子换尿布,还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幸幸。

      幸福,幸运,幸会,幸识。

      希望他一生顺遂,也希望他把自己的幸事带给他的父亲,让他早日醒来。

      幸幸出生的第三天,容歙终于睁开了眼,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喃:“深……”

      我身子一僵,抱着孩子转过身去,便见他吃力地侧着头,半睁着眼努力地望着我。

      我的泪水又淌了下来,抱着孩子扑过去,却又不敢碰他。

      他脆弱极了,好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看看,我们的孩子。”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不敢扰了他的清静,“是个男孩,还记得吗?”

      他温柔地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婴儿,露出个虚弱的笑容来,“像你……”

      “也像你……有力气摸摸他吗?”

      他微微点头,艰难地挪动手臂,可终究没能成功,便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

      师父说,刚生产完的产夫性子脆弱,需要我多哄哄。我记得很牢,便将孩子放在枕边,小心地将他的手臂挪出来,取一根手指触碰上孩子柔软的脸蛋。

      他眼睛一亮,笑得更温柔:“好软……”

      “还要摸摸吗?”

      “不……喝水……”

      我将孩子放回摇篮,掺了杯温水过去,扶住容歙的后脑勺喂了几口。

      “你刚醒,不要喝太多,当心难受。”

      “嗯。”他变得很柔软听话,倒让我有点不习惯。

      “还有哪里难受吗?”

      “肚子……疼……下面……也疼……”

      他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听他这样说话我心里发疼,红了眼眶声音有些抖:“刚生完孩子肚子是会疼几天的,一会儿我给你揉揉会好些。你生产时受了伤,师父说需要些时日才能好,他给你用了药,但只能保证愈合快些,无法止痛,你要受苦了……”

      他的眉眼耷拉下去,闷闷“嗯”了一声,想是有些失望。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有任何难受都得告诉我,知不知道?”

      他脸上又浮现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道:“饿了。”

      师父早已备下吃食,我赶忙去端来,一口一口喂他吃下,碗刚搁在一旁,尹光便来了。

      一来就跪下了。

      “王爷!我护主不力,你处置我吧!”

      容歙微微皱眉,捏了捏我的手,颇有几分无助。

      “尹光,王爷现在需要静养,你小声些。”

      尹光错愕一瞬,脸立刻涨得通红。

      “我……对不起王爷……我……”

      我看着说话吃力的人,从他眼中读懂了想说的话,便代他开口:“王爷并未怪你,他很感激你。他说你重伤未愈,快听话去好好修养。”

      尹光迷茫地看看容歙,又看看我,又看看容歙,见容歙点了点头,红着眼眶退了出去。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容歙轻笑一声,握紧我的手,缓缓摩挲了一下。

      他说,幸好有你。

      我也是。

      *

      容歙已醒,危机已过,师父才领着我进入山林,去找那些追杀我们的黑衣人。

      那天晚上我和容歙回到道观后,师父便关闭了唯一的生门。但师父毕竟是出家人,手上不染血腥,死门的最终结果也不过是断其生路,让他们自生自灭。

      但杀手无愧杀手之名,进入山林的十数号人里,有些人心狠手辣到极致,为了活下去,竟然杀了伙伴,食肉饮血,苟活至今。

      只是看起来神志不太清醒。

      师父很轻易地制服了眼前的疯子,把人捆起来绑在一棵树上,喂他吃了颗药丸,很快人就清醒过来。

      师父干脆利落地问了几个问题,便得到了真相。

      这些人是太后的人。

      但容昀默许了一切。

      我已经找不到理由来为他开脱,只有沉重的无力和失望。

      师父把人放了,望着他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只说了一句话:“他也活不久了。”

      不久之后的一天,京郊河道里浮起一具男尸,腰间系着一枚玉佩。玉佩细腻莹白,让人见之难忘。

      我再未见这玉佩第三次。

      *

      容歙在山上修养了七天,原本还要再养一养,可尹光去山下采买时带来消息,听说窦岳被免了死罪,将被遣送回原籍,自此成为白丁。

      他当即眉头深皱,略一思索,写了封信让尹光带给我爹。

      尹光去而复返,带回一句话:若是身子得宜,尽快回去阻止。

      他的身子自然是不得宜的,但我爹会这么说,说明前朝的事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太后如今更胜一筹,三足摇摇欲坠。

      “王爷……”尹光脸色难看,“你身子还没有好……”

      容歙轻拍着身旁的孩子,轻轻吐出口气,带了些许无奈:“顾不了这么多了,明日回去吧。”

      尹光不甘心地求我:“玉鸾,你劝劝王爷,他伤得这么重,怎么能现在回去!”

      我没有如他所愿,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唯一能走的路。

      朝堂上难道没有人劝谏吗?就算容歙一派因为群龙无首不敢发声,我爹还在,保皇党必然极力上书,可窦岳依然被免了死罪。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太后用什么压制了容昀。

      而现在唯一能解开这一压制的,就只有容歙的铁血手腕。

      “尹光,去准备马车吧。”我迎上他担心的目光,解释道:“王爷有自己的考虑,我们只要保护好他。”

      他有点不情愿,但也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又看了看容歙,见他丝毫没有改主意的样子,只好郁郁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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