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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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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走吗?”我不敢动他,摸上他的肚子,摸到一手湿透的衣衫,衣衫下的腹部剧烈皱缩,被我一碰硬得愈发厉害。
但容歙还是点了点头,撑着我站起来,由我托着肚子蹒跚往前挪去。
大概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在他彻底失去力气前,我们终于迈进了道观。
师父站在门口等我们,一见我们便露出欣喜的笑容,像是意料之中般随手将容歙接过去,粗粝的手在他肚子上并不怜惜地按了一圈。
容歙吃痛闷哼,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师父怀里。
师父皱了皱眉,十分老当益壮地抱起人往里走,一边招呼我去将厨房的热水打到屋里。
“放心,不会有事。”他向我投来宽慰的眼神,我才能稳住手去端热水拿巾帕。
回屋时容歙还没有醒,师父架着他的两条腿在查看什么,听见我进门头也不抬地伸出手:“湿帕子给我。”
我赶忙递上去。
他擦干净容歙身上的血迹,将那不知用途的“药”取了出来。
容歙在昏迷中哼了一声。
他又将手伸进容歙身体,不一会儿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师父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老实地点头。
“容歙他为了保这个孩子服用过多次禁药,你应该知道。”
“嗯……”
“这些药之所以被称为禁药,就是因为保了小就很难再保住大人。这些药吃下后轻则致人难产,重则宫口难开,一尸两命。所以,一般等到生产之日,大夫会选择剖开大人的肚子,活取胎儿。”
我吓出一身冷汗,“那静砚他……”
“所以我才要他在生之前吃尽苦头。只有产前受到的折磨大到足以抵消药效,才有机会平安生下孩子。”
我泪眼婆娑,看着躺在产床上失去生机般的人,心痛如绞。
是我对不起他。
“你先别哭。我看了他的身子,情况不算很糟,只是时间恐怕还是会久些。你看着他,我去弄点吃的,省得生一半没了力气。”
师父出门去了,我一个人守着他,恍惚觉得这一切只是个梦。
容歙是多么华贵无双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我孕子,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孩子将自己消磨得不人不鬼……
骤然惊醒,我又定了定神。季溪深,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这个男人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你却想着逃避么?不能这样。
容歙醒得很快,是被痛醒的。他没有示弱的习惯,迷迷糊糊睁眼后只是皱紧了眉,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直到看见守在一旁的我,才想起自己已经脱险,便把手放在了高隆的腹部,闷哼了一声。
“又疼了?”我拧干热帕子盖在正痉挛的地方,师父说这样他会舒服一些。
他果然微微舒展了眉目,哑着嗓子问我:“孩子还好吗?”
“师父说一切都好。”
“那就好……”他压了压腰,眉头又拧起来,“深深,我腰疼,想翻身。”
我抱着他侧过身来,红着眼睛按揉他积劳成疾的腰,便听他仿佛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嗯……你别哭……”
他不哄我我还能忍住,他一哄我便更害怕,啜泣一声,没出息地哭出了声。
“你别管我,让我自己哭一会儿。师父给你做饭去了,你先好好休息,攒攒体力……师父说还有的等……”
他便任由我哭哭啼啼地揉腰揉肚子,疼起来时一声不吭,只是快把床单抓破了。
师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手里端了一碗素面。
容歙正疼着,身上湿了好几轮,连床铺都快湿透了。他抓着我的手急促地喘着,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一头长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衬得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更加惨白。
“师父,你去哪儿了?静砚他疼得不行了!”我急道。
师父沉静地放下碗,洗了手又为他查了一遍。容歙呻吟了一声,他很快把手抽出来,刚洗干净的手上就带了些许血迹。“再等等,开了两指了。”
天都快亮了,遭受了这么多磨难,怎么才开两指……可我不敢说什么,只能不断地擦去容歙脸上的汗水,一遍遍说着:“快了,再忍忍,辛苦你了……”
师父把面塞进我手里,小心地把容歙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边说:“尹光那小子傻人有傻福,我给救回来了。你别担心他,什么都别想,专心生孩子。快吃点东西,能睡就睡会儿……你这孩子命途多舛,劫难丛生,也是可怜……都会好的。”
想起容歙童年的遭遇,我的心更疼了。
容歙腹痛得厉害,只吃了几口就错开脸不肯再吃。师父叹了口气,让他躺回床上,用银针在他穴位上扎了几针,他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久,再醒来时天色大亮,骨缝又开两指。
只是疼得更厉害了。
他躺不住,非要下床走动,我拗不过他,只能将人扶起来,撑着在房间里慢悠悠地走。
他几乎迈不动步子,每一步都痛得发抖,走两步就要靠在我肩上喘息好一会儿。走走停停的,竟也熬了一个时辰,直到哗啦一声,地上炸开一掊水,打湿了我的鞋袜。
我和他呆呆低头,都有些回不过神,接着便听到他极痛的“哈——”的一声,拽着我的领口往下滑去。
我扶不住他,吓得直喊:“师父!羊水破了!师父!!!”
师父是冲进来的,双眼放光,活像天降横财:“破水了?!真的破水了?!”便看到地上的水渍,一下子红了眼眶,“孩子,可算要熬到头了……”
他将容歙抱回床上,探查出口后激动地喊:“六指了!快了快了!静砚呐,再忍忍,马上就见到小娃娃了!”
容歙撑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只咧了咧嘴角,突然胸口一阵起伏,扑出床外剧烈呕吐起来。
他陷入了昏迷。
我万万没想到,产程的最后一阶段,会是在昏迷和挣扎中度过的。
他痛晕过去,又挣扎着醒来,如此反复,直至天黑,产门大开。
师父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变得难看。
尹光被捅了两刀,伤得不轻,但听到容歙痛苦的惨叫声,怎么也无法好好躺着了,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口,男儿垂泪。
一垂就垂到了深夜。
容歙是天黑透了才开始生的,他没有力气,屏气用力不多久就会卸力,倒回床上濒死般急喘。双腿狼狈地支着,腹部狰狞地蠕动,他每每挺身看见自己这副样子,都会露出绝望的神情,嗓子里挤出难堪的痛呼。
大概生孩子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衣不蔽体,毫无尊严地任人宰割。
“嗯……哈……深深……我好疼……”他挺起身涨红了脸,腹部随之往下撑满,皮肤上满是汗水与蛛网般的血管。
我看得害怕,紧紧握着他的手,总觉得一松开,他就要离我而去。
孩子迟迟不肯露头,师父渐渐没了耐心,焦躁起来。他爬上床跪坐在容歙身边,双手交叠,猛地往容歙肚子上按去。
耳边响起容歙虚弱的惨叫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门外撕心裂肺的哭声。
尹光竟然被吓哭了。
孩子最后是被硬生生压出来的,红彤彤的一团,不太会哭,师父在他脚心打了几下,才哇哇地哭出声。
容歙只看了一眼,又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