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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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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城门之前,我们靠假文书混进了城。虽然混进了城,却没想到依然处处受制。
瓜州城中一片肃杀冰冷,天色尚未黑透,街边已经没有小摊小贩,连酒家饭馆都关了门,只有客栈和驿站开着,在冷清的街道上亮起稀疏的几点鬼火。
酒幡和幌子倒是多,只是此刻人已稀稀拉拉,小风一吹,平添几分诡异。
给我们带路的兵卒没好气道:“快点!看什么看!当心把你们眼睛挖出来!”
尹光拳头一紧,被容歙一个眼神止住。
我连忙道:“不好意思这位大哥,我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走不快,真是耽误你了。这是一点心意,请大哥喝点小酒。”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些碎银。
兵卒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带着赤/裸/裸的色/欲,嘴角也歪了起来。
容歙面色一沉,正要出手,被我压住按了下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节骨眼可不能暴露。
好在这个兵卒并没有碰我,只是骂骂咧咧地把我们带到驿馆,在驿丞处登记造册,便离开了。
所有进城的外乡人都要这样被带到驿馆,由驿丞亲自登记,他再查询何处有空房,然后开具凭信,我们就可以自行前往和凭信匹配的客栈,下榻休息。
这一套审查算是很严密了,看来瓜州确实藏着大秘密,我越来越不放心容歙一个人去承担。
名义上容歙是我父亲,我们不能住一个屋子,但谁都不放心他一个人一个屋,尹光便提出他陪容歙睡一晚。
容歙果断拒绝了。
他出了个馊主意,让陈水根和我互换衣物,他去住我的屋,我装作陈水根,和他睡一个屋。
陈水根为难许久,还是答应了。
晚上躺在床上,他轻轻搂着我,终于卸下一天的隐忍,重重吐了口气。
“这帮狗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我揉着他僵硬的后腰,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瓜州到底出什么事了?”
虽然有所猜测,但被印证时,还是感到荒唐。
瓜州很早就是窦岳的势力,西北重城,兵力充盈,把守边疆,情理之中。
但现在窦岳要反了。
他选了瓜州。
他并不想要京城的皇位,他想要的是西北的大好河山,他要自立为王。
容歙说,窦岳野心勃勃,并非不觊觎皇位,只是他也知道,如今形势不利于他,皇位实难坐稳,不如就在西北割据,静待来日。
瓜州如今风声鹤唳,便是他准备动手了。
容歙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瓜州已经乱了,等他失去了暗线的消息,才明白时不我待,窦岳是要放手一搏了。
他这才紧急找我爹商议,二人禀明容昀,他便微服先来了此地。
而在京城冒充他的我师父,此刻应该已经堂而皇之地上路了。
也不过带了三千精兵。
他们要让窦岳轻敌,也要让他多疑,他越是稳不住,对我们越有利。
我疑惑道:“那师父出京的由头是什么?”如果挥着镇压叛军的旗,瓜州不会是今天这副安静的样子,早该有所行动。而今能如此肃然有序,只可能是尚未触发开战引信,瓜州官员还不知道容歙此行为何而来。
容歙的手在腹底摩挲了一阵,良久不语,半晌才道:“还记得甘凉马匪么?”
自然记得,甘凉马匪是我二哥查的案,他现在还和张原朗一起在大漠没回来呢。
“甘凉马匪背后牵扯甚多,你二哥和张元朗虽已查清底细,也捉拿了头目,但树大根深,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仍有些不明朗。师父此行就是打着剿匪的名义,明面上朝马匪盛行处走,实际上绕道瓜州,给窦岳一个措手不及。”
总算是明白了。窦岳多疑,必然会严阵以待,但明面上大军不针对瓜州,他也不能贸然行动。举兵起事讲究时机,如今容歙和我爹这一出算是打乱了他的时机,也不知道现在他老人家是不是热锅上的蚂蚁。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容歙突然重重呼出一口气,压低的声音饱含痛苦:“深深……我肚子疼得不对劲……”
我吓得一惊,忙覆上胎腹,只觉手掌下本该柔软的隆起此刻微微发硬,孩子横冲直撞的,像是很不安。
容歙已经疼出一层细汗,唇色都发了白,只不过碍于此时此地,无法泄露半分痛苦,只得咬紧牙不吭声。
我忙翻出师父给的药丸让他服下,又将人护在怀里安抚许久,他才渐渐卸了力气,搂着肚子虚弱地喘气。
“今天太累了,早点睡吧。”我擦干他湿润的额发,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微微点头,缓慢地重新躺下,面朝外闭上眼,低声道:“你抱着我。”
我自然是要抱着他的。奔波一天,不说方才腹痛完,就是不腹痛,也得提防晚上梦魇抽筋。月份越大身子越弱,我时刻都不敢松神。
夜半子时,客栈来了不速之客。
我不习武,对于动静并不敏感,只是一夜浅眠,依稀听到房门轻响,立刻便睁开了眼。
门被打开一条缝,门口立着两道黑影,一道是尹光。
我撑起半身看了看容歙,他睡得很沉,我便也装作不知道,静等着尹光处理。
对于大管家的功夫,我一向是很信任的。
不多时,尹光将那人放走了,他自己悄声走进来,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容歙。
我又撑起来,压低声音道:“是自己人?”
他惊了惊,点点头,“送来一封信。”
“给我吧。”
他便把信给我,又离开了。
我拆开信,蹲在月光下眯着眼睛看,是细作送来的情报,说窦岳的将令已经到了瓜州,全城的军队都严阵以待,只等三千精兵入城,便要关门打狗。
而窦岳也已经在赶来瓜州的路上了。
不是十万火急的情报,不必喊醒容歙。我把信又装回信封里,压在枕头下,只待天明。
*
容歙与我所想一致,第二天看完信便烧了,又装作老大夫出门散步。
城里比前一天更紧张了,走在路上能看见百姓仓皇的脸,和越发频繁的巡逻。
我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和仓皇的百姓一起出演仓皇,仓皇着来到了陈水根家门前。
里面没有人,但家具齐全,看起来表叔只是暂时出门去了。
陈水根红着眼要闯进去,容歙抬手拦住他,道:“大周律法,擅闯私宅视为盗窃。现在房子是他的,你别冲动,否则什么都没了。”
陈水根咬着牙点点头,容歙便绕着房子转了一圈,露出了然的笑容来:“别急。此处虽不是繁华地段,但房屋地契必有记录。无论是继承还是出售,过户必有痕迹,只要让官府出示过户文书,就知道这房子本该是谁的。只是如今瓜州形势紧张,官府必不会理睬你这点小事。不如先住在客栈,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还你公道。”
陈水根就差给容歙磕头。
有陈水根引路,对瓜州城的摸排便容易很多。哪里是民宅,哪里是集市,哪里有铁匠铺,哪里有乞讨卖艺者,不过大半天,我们已经了解了大半。
瓜州的菜市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城外菜贱伤农,城内菜贵伤民,饱的是贪官污吏的口袋,苦的只是百姓。
如果说城外只是穷苦,城内便已有饥馑之兆了。
回去路上容歙脸色更不好看,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会不顾一切闯进官府把狗官的头砍下来。
好在他忍住了,晚上写了一张字条,飞鸽传书不知去了哪里。
之后五天,我们很少出门,一来军情紧急,二来容歙时常气得不舒服,三来,我们在拼凑地图。
瓜州的军力分布图,是容歙的人一点一点送过来的。
第六天,师父终于来了。
他再不来,百姓可真的要饿死了。
我远远看了一眼,装得还挺像,怪不得一直没识破。
师父入住了刺史府,可惜踏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人拿刀抵住了脖子。
我们在门外眼看着府门戒严,官兵驱散围观群众,还诬陷里面的是意欲谋反的摄政王。
容歙名声不好,百姓对此很是相信。
他对此不置可否,静静等了一会儿,府里传出骚动。
瓜州刺史似乎是狗急跳墙,不等窦岳指令,擅自下令开战。
三千精兵立刻被瓜州大军团团包围,情势紧急万分时,师父抱着枕头笑嘻嘻地出来了。
“徒弟家的,你的图我给那大将军了,现在没我的事了吧?”
容歙点了点头,道:“多谢师父。”
我们有兵力部署图,三千精兵足以将瓜州上万大军打残。而窦岳,听说已经在半路被截,押回京城去了。
镇压持续了一天,到第二天早晨时分,瓜州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城门打开,城里的人往外跑,城外的人往里涌。容歙命人临时开辟了一块场地,让大家购买菜蔬,派了军队维持秩序,自己则换上师父带来的官服,周身寒气地迈入刺史府。
刺史府里还有几个唯唯诺诺的小人,此刻正站在大堂上,战战兢兢如硕鼠。
不等他们跪下求饶,容歙屈膝抬脚一气呵成,只听一声惨叫,我一扭头,刺史大人已经摔进了一堆桌椅板凳里,嘴角流出了血。
饶是如此,他还是坚强地爬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容歙脚边,虔诚地磕烂了他的头。
“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下官是被逼的!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呀!下官出身微末,怎么敢苦了百姓啊殿下!都是左相……不,是窦岳逼我的!殿下明察啊殿下!”
容歙拧紧眉,再次抬脚,将他的脊梁碾在脚下。
“尔等宵小,欺上瞒下,罔顾皇恩,攀附权贵,甘为佞臣,罪不容诛。着,枭首示众。”
污秽不堪的刺史府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更为污秽的气味,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