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31章 ...

  •   我有很多很多天没有见到容歙。

      师父来我屋里,说又给他用了那种药,孩子势必要难产了。但他并未劝我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只是看着我叹气。

      “他不太好,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我摇摇头,一点都不想见他。有师父在,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我去了反而扰他清静。

      “他每天都要靠安神汤才能睡着,这东西多喝无益,你也知道。”

      “徒儿,你跟我回观里去吧,两个人都冷静冷静,今后如何,你再好好想想。”

      我动了动,看向师父,泪水又软弱地淌了出来。

      “师父……他怀疑我和容昀……”

      师父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怎么能这么想我……他还要杀容昀……他明明答应了我……”

      师父又叹了口气,“早让你远离朝政,你非不听。那些搅弄风云的人有几个和你一般天真?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挣扎着反驳:“可他……他说不骗我的……”

      师父大约也是觉得我蠢的无药可救,索性起身甩了甩袖子,一脸无奈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你家王爷我给你治好了,你跟我走就收拾东西,不跟我走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我如梦初醒般拽住了他的袖子,迫切道:“我跟你回去……”

      和容歙闹翻的第六天,我跟着师父回了观里。师父好像预料到了所有事情,连床都给我铺好了,还备好了洗漱的布巾。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身子才是自己的,有什么事养好身子再说。”

      我麻木地点了点头,麻木地坐到床上,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容歙说的那些话。

      他竟然怀疑容昀对我有情?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容昀只是我的学生啊……我把他当做弟弟,当做学生,甚至当做自己的孩子,却绝不是他胡思乱想的那种关系。

      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身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在勉强自己。

      这几天我总是胡思乱想,有时候想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想到难过紧张的地方会心悸,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闭上眼睛都是些零碎的画面,都是关于容歙的,有时候甚至会幻想和他白头到老会是什么样子,下一刻却又看见了他铁青的一张脸。

      他不停地问我,你永远不会选我是吗?你就这么喜欢容昀吗?那我呢?

      迷迷糊糊睡去,又在质问中惊醒,脑子变得混沌,眼前天旋地转,我想我恐怕是病了。

      师父还是疼我的,但恐怕也不多,在对我忍无可忍的那一天,老头给了我一闷棍,把我打昏过去。

      这么多天来,我终于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除了脖子疼痛,脑子倒是清楚了很多。

      他坐在我床边,一脸欠揍模样,问我睡得好不好。

      我扶着脖子坐起来,呲牙咧嘴,刚想骂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昏了多久?”

      他嘻嘻一笑:“也就两天。”

      还好,还赶得上容昀大婚。

      “你在着急什么?让为师猜猜,是不是着急去看你那好学生的婚礼?”

      我撇了撇嘴,“我现在用什么身份去观礼?你想的倒好。”

      师父便又欠揍地笑起来,“那就是着急去找你心上人。”

      我老脸一红,呼吸却一窒,骂他:“别胡说八道……我们完了。”

      “是吗?”他不正经地朝外努了努嘴,“可有些人已经在饭堂等了两个时辰了……呀呀呀,瞪什么眼呐?我还能骗你吗?”

      我后知后觉惊得弹起来,套上鞋就要跑出去,却又想到什么,堵着一口气坐了回去。

      “他来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你自己问他去。”

      我攥了攥床单,有些动摇。

      “谁陪他来的?”其实我想问的,是他累着没有。

      师父一脸看破的笑容:“一个人来的,我瞧着反正脸色不大好,一直捂着肚子,估计是疼着呢。”

      这老家伙,最知道怎么拿捏我。我恨恨瞪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快步走了出去。

      *

      容歙一个人坐在长凳上,面前是一杯茶。他侧身对我,我只能看见他发白的侧脸,和缓缓摩挲杯沿的手指。

      他好像瘦了。

      我的心不可遏制地抽痛起来。虽然他曾想扼死我,虽然他污蔑我和容昀不忠,但看到他如此憔悴落魄地等我,我还是忍不住心疼。

      我好像是疯了。

      “你来干什么?”我立在门外冷声开口,他先是一愣,继而神色复杂地转过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欣喜。

      “深……”他突然停住,目光中似乎饱含痛苦,直直钉在我的脖颈处。

      我下意识摸了摸被师父砸的地方,刚想解释一下,他却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有些胆怯地走到了我面前。

      他的指尖很凉,但我没有躲。

      不能输了气势。

      指尖落在了一侧,他抖着手抚过,激起一阵微痒,我终于躲了一下。

      他便受惊一般收回手,眼眶通红,“对不起……我那时候……”

      我才明白他盯的是几乎淡退的五指淤青。

      火气便又冒了出来,与此同时闯入心里的,还有逼他就范的计策。

      “你怎么样?”其实我外强中干得很,但他此刻似乎也和当时一样不太清醒,我便冒险激了激他。

      “我……”他竟欲语泪先流。

      我后退一步,“草民不知当时王爷在想什么,草民只知道王爷想掐死草民。”

      他连嘴唇都颤抖起来,“不是……我……呃——”他猛地一躬身,托着腹底低低喘息起来。

      “深深……我肚子好疼……”

      我浑身一震,虽不知是真是假,还是先理智一步扶了上去。

      有些事情不能理论真假,就算是假的,我也认了。他都示弱成这样了,我再为难他,今后后悔的就是我自己了。

      “怎么样?”我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竟真的有些发硬。

      他的声音带着谨慎的试探:“肚子疼……”

      看着眼前这位只身登门求和的摄政王,我再也无法无动于衷,放软了语气给他递台阶:“去床上躺躺吧,怕是爬山累着了。”

      “嗯……”连这一声都是谨小慎微的。我不由叹气,他算计人的时候杀伐决断至斯,如今来求和,竟像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他这是恶狼披羊皮,还是真愿意在我面前做一只做小伏低的绵羊。

      我扶着他回了屋,照顾着上了床,盖了被,在身后垫了软枕,终究忍无可忍,迎上他灼烫的目光。

      “你怎么这样看我?”

      他抿了抿唇,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我想你……”

      鼻尖一酸,我匆忙低下头,装作强硬道:“别以为服软我就会原谅你。”

      “那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我说过,你骗我,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他竟真的从袖中摸出一柄小匕首递给我:“那你动手吧。”

      我愣了愣,接过去抽了出来。一柄泛着银光的小匕首,一看就是利刃,如果没猜错,应该削铁如泥。

      我看了看他的脖子,又看了看他的神情,将匕首放回鞘中,搁在了一旁。

      他松了口气,我继续吓唬他:“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你之前说给我解释,到今日也没有解释。不如先交代了,我再送你上路。”

      他便眼含笑意来拉我的手,我一把躲开,他错愕了一瞬,露出委屈的神色。

      坚冰渐渐消融,但谁都没有说破。他料定我不会杀他,我料定他知道我不会杀他,我们之间只剩下那几层窗户纸,只要他交代了,纸也就破了。

      他知道我的想法,便也老实地交代起来:“有几件事,我要向你认错。”

      我绷着声音:“你说。”

      “第一件,谭奇确实是我的亲信,他确实在谋划你想的那件事。那件事……我确实参与了。”不等我发作,他又急忙道:“但自从你来到我身边,我就让谭奇停止了整兵。”

      我盯着他,有些心凉:“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你做太子太傅的第二个月。”

      果然。

      “都做过什么事?”

      “无非是招兵买马,整肃军纪,秣马厉兵,静待时机。”

      好一个容歙,说得真轻巧。

      “幽州是你们的了,是吗?”

      他也不瞒我:“是。”

      “不止幽州,周边四州也归我麾下。你该知道,天下兵马一半在我手,如果我真想做些什么,容昀早已尸骨无存。”

      我瞪他一眼,他立刻又道:“可我愿意为了你放弃。”

      我可不傻,这鬼话他说过了,我只能信他三成。

      “此事说来话长,六年前,你初为太子太傅……”他顿了顿,古怪地盯了我一会儿,突兀道:“深深,我从头开始说好么?这件事与你有关,我怕你难以接受。”

      我诧异地眨了眨眼,他便强硬地将我的手包进他宽大泛凉的掌心,眼中含着我看不懂的担忧。

      他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选为太傅么?”

      我更诧异了。

      他当我傻?当然不是凭真本事了,还不是靠了我爹么?

      他摇了摇头,“你只知表不知里。这件事,知道内情的只有两个人,我和先帝。如今先帝已去,便只剩了我一个。我知道口说无凭,先帝也想到了这一点,临终前留了密诏,交由庄斐保管。

      密诏上写的是他和我的交易。他要我摄政辅国,在容昀二十岁前还政于他。为防我谋权篡位,他以你为饵,逼我就范。”

      我有点懵:“什么意思?”

      他眼中忽有恨意闪动,“先帝心思锐利,他看出我对你有意,便打着重用季家的幌子任你为太子太傅,实则早已将你握为筹码。他告诉我,如果我能做到不染指江山半分,容昀亲政后先帝赐婚的遗诏便会由庄斐当朝宣读,你将嫁我为妻。可若是我夺了皇位,会有人将你绞杀于我眼前。他还说父皇与我母后都是情种,他不信我会选择皇位而不顾你。”

      我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容歙说得对,我的确难以接受。我虽是一介女流,可也有一身傲骨,也曾恃才傲物,也曾狂放难驯。初为太子太傅时,父亲告诉我,这是陛下对我季家的荣宠,要我不骄不躁,安分为人,不可行差踏错一步。我跟父亲顶嘴,说靠沾家门荣光得到的荣耀我不要,我要凭自己本事拿到的东西。父亲便教导我,既然身为季家的人,便无法彻底抛开季家的烙印。如今圣旨已下,不管是因为季家还是你季溪深,都是一样的。更何况陛下既然选了你,必然是相信你可以做得好,你不能辜负了陛下信任。

      我犹豫多日,终究勉强答应了。

      却没想到我挣扎许久接受的、原以为最侮辱人的情由,时隔多年,容歙却告诉我,根本不是情由。

      原来我曾经的挣扎不过是个笑话。我被选为太子太傅,既不是因为自己的才能,也不是因为季家的忠诚。我被先帝看上,只不过是为了挟制摄政王而已。

      我季溪深,只是一个掣肘男人的工具罢了。

      那我做的这一切,到底算什么呢?

      “深深……”容歙趁我愣怔将我拉进怀里,亲吻我的额角,声音温柔:“不管先帝拿你当什么,在我心里,你就是你,无人可及。”

      情话可真好听啊,我埋在容歙怀里,却只觉更加酸楚。

      “我知道你要强,可你也要知道,这件事是我皇兄的错,不是你的错。”容歙劝我:“是他罔顾你的意愿,逼着你成为容昀的老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不需要去证明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太师太保知道,满朝文武知道,京城百姓也知道,不会因为途径,掩盖你的夺目。”

      不得不说,容歙果然是继我父母之后,第三个了解我的人。

      我在他怀里喘了口气,直起腰来复又看着他,“那后来呢?”

      容歙眼睛一亮,眼中便染了笑意。

      “后来,我不愿被皇兄挟制,便暗中联系谭奇,开始秘密谋划压制朝廷。谭奇起初并不知道你的事,还是在三年后你成为太傅时,他才发现了端倪,誓要为我夺得美人。可你似乎过得很好,每天都很开心,我便常常犹豫,总是想着或许等遗诏生效也无不可,便与谭奇少了联系。他总是催我,我总是安抚他,一来二去,他大概也是明白了我的为难,也就不再催了。至于来往的信件……其实我都烧了,之所以留了几封,是因为信上有你,我舍不得烧。”

      我一愣,心里温暖如涌热泉。

      “再后来,便是你被害之前,容昀他……”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看了我几眼,才吞吞吐吐道:“容昀他跟我说,想立你为后,问我如何做想。”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脑中轰轰作响。

      “我没有骗你。”容歙抚过我的眼角,满含怜惜,又暗藏锋芒,“他说,皇叔,朕想娶老师,想立她为后,你说百官会答应吗?我当时……险些一时冲动捏断他的脖子。”

      他认真地看着我,认真道:“没有人可以觊觎你,就算是容昀,也不可以。”

      我张了张口,只觉得荒诞可笑。

      “容昀他……”想娶我?想立我为后?可我是他的老师啊!

      面上滑过凉意,一抹温热贴上来,带着轻轻的叹息:“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所以从未让你察觉。可这段日子你那么偏袒他,就算知道他于你而言只是学生,我还是嫉妒。所以……出于私心,便想着让你知道了,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拨开他的手指抹了把脸,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所以你就以身犯险,就是为了让我看清楚容昀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么?”

      “是。”

      “何苦如此……”

      “因为我了解你。不亲眼所见,你不会信。你也不愿算计容昀,那便只能由我来。”

      我摇了摇头,满心无力。

      “即便事到如今,我还是……”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深深,你要学着接受自己接受不了的东西。”

      容歙说得很对。容昀做出这种事,就算是他皇叔步步为营诱导,那也是做了。逐姊,杀叔,恋师,每一条都让我心如刀绞。曾经那么天真烂漫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这样,果然皇位最蚀人心么?

      我疲惫地推开他,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往外走。容歙急切地想来拉我,被我按了回去,“好好躺着,我去拿些吃的,再让师父熬药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