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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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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歙进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枯坐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愤怒慢慢平息,心绪已经极为平静。
从我变成玉鸾那天开始,一直到今天,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我一直不明白,有些事我以为已经明白,可今天重新一想,才发现根本就是错的。
比如他为什么会中毒,为什么中了毒还能准确地说出毒药的名字,为什么邓大夫恰好认得解毒的人。
比如当初他为什么逆来顺受地跪两仪门,又为什么当着我的面和容昀谈起元阳和亲之事。
再比如,为什么今天的事会发展成这样。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关联,可细想之下就会发现,桩桩件件之间有一根藏得极好的线,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了一起——我对容昀的信任在逐渐崩塌。
从前对于容昀和容歙,我是信容昀十分而对容歙毫无信任。后来我与容歙在一起,这份信任便成了对容昀八分而对容歙两分。再后来发生了容昀针对容歙的数桩大事,我逐渐发现容昀其实并不像我认识的那样天真纯良,他也有心机,有算盘,有狠辣的心肠。
我渐渐感到迷茫和失望。
但我依然相信他还是我记忆里那个可爱的孩子,他只是被逼到了绝境,迫不得已罢了。
或许是我太过冥顽不灵,容歙忍无可忍,才策划了今天这场闹剧一般的刺杀。
杀手是真的,官军也是真的,但威胁容昀性命的人,不见得是窦岳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为了让我和容昀离心,一次次以身犯险,今晚更是将计就计,让我目睹了一场侄儿逼死叔叔的好戏。
只是他不会蠢到真的让自己被乱刀砍死,所以安排了死士潜入杀手团,刺杀容昀打乱对方计划,最后不仅全身而退,还把谋逆的罪名甩给了本就不受皇帝信任的窦岳。
他为了让我看清容昀,也是煞费苦心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真的仅仅只是为了让我知道容昀的真实为人,他大可以选择更简单安全的方式,根本不必自己涉险。
他这么做更像是让我在容昀和他之间做出选择。
是了,他总是问我,他和容昀我会选谁。
从前我总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现在想来,他的每句话都有深意。
只觉得无力。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依然在生气,脸色难看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可他对我就问心无愧吗?
我们凝视着对方僵持,他满面怒容,双拳紧握。我……我大概已经难过得没什么表情了。
可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我猜的都是错的,是我小人之心度了他君子之腹。为了那一丁点的希望,我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伸出手想去扶他。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我想给他包扎一下。
他却挥开了我,怒视着我,愤怒得声音都发着颤:“为什么?!”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
“因为他是容昀。”手在半空中停住,又识趣地收了回来。
他的目光便更森冷几分。
他逼近几步,周身都像结了层冰,迫得我后退,后背撞上墙壁,冷得发疼。
他沉沉地看着我,眼眶泛红,看起来有点委屈,抖着嗓子问我:“那我呢……”
我看着他,“我也愿意为你死。”
他闭了闭眼,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但我知道,我今天恐怕是触到了他的逆鳞,躲不过去了。
我也不想躲。我们之间有太多隐瞒,总得找个时间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否则很难善了。
比如,他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他痛苦地皱了皱眉,睁开眼看着我:“我和他……你永远不会选择我,对吗?”
我哑然一瞬,觉得有些可笑。
“是。”
他惨淡一笑,突然发了狠,伸手扼住了我的脖子,五指收紧,非常用力。
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他去死?!那我呢?!你有没有哪怕一瞬!考虑过我和孩子?季溪深!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一个母亲!”
我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窒息的感觉让人害怕,可他的神情更让我胆寒。容歙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我毫不怀疑他掐死我之后会选择给我陪葬。
但他一定会先杀了容昀。
我痛苦地看着他,出于本能挣扎起来,但也只是试图掰开他的手。他的手劲很大,只要再用一点力,我就可以再去见一次阎王了。
不是不能挣脱的。他的肚子就在我身前,只要我不管不管踢上一脚,他一定会吃痛放手,我就能得救了。
可我舍不得。我宁可他杀了我,也下不了手伤害他。
他是我的心上人啊。
何况我也有私心。或许用死来逃避很愚蠢,但我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和容昀自相残杀。他想要那个位置,我无法接受他登上那个位置,可只要我死了,大家便都解脱了。
眼前开始出现明灭的光影,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渐渐放弃挣扎,以为自己即将死去。
可他又突然松了手,只是握着我的脖子,赤红着眼看着我,眼中坠下一滴泪。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揪痛起来。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他又问了一遍,更多的泪水滑了下来。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刚死里逃生的我还在剧烈呛咳,根本无法回答他的话。便听他又喃喃自语:“季溪深……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那我呢……”
我喘匀了气,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要杀容昀的是你,是么?”
他看着我,阴鸷地笑了一声,“是又怎么样?我早就该杀了他。”
我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被我打得别过脸,一时间怔忪,继而大笑起来:“季溪深,你为了他打我?他到底有什么好?!”
我的火气渐渐压不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哈……”容歙突然对我极尽嘲讽,“你以为他真的把你当老师吗?你猜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真的只是因为我的身份?别天真了季溪深,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成为他的皇后!”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半晌,几乎咬牙切齿道:“不许你污蔑他……”
容歙看我的眼里便多了深切的悲哀:“他嫉妒我怀了你的孩子,又下不了手杀他,总是犹犹豫豫的。对元阳倒是狠心,只因她说了几句你和我的事,便心生不满打发她去了吐蕃。你以为你的学生真是什么好孩子吗?他不过是喜欢你,才在你面前表现得天真烂漫。只有你信……”
“住嘴!”我瞪着他怒喝。容歙真是疯过头了,什么胡话都敢说。我和容昀清清白白,怎么到了他眼里,就成了有私情?
他没有闭嘴:“怎么?你的好学生如此离经叛道,你伤心了?失望吗?那你知不知道你走向他的时候,我又有多伤心多失望?!”
“我让你闭嘴啊!”我嘶声吼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便不再说话,却是弓下身子拖住腹底,低低闷哼了一声。
“嗯……”
陡然回神,入眼是他起伏的额角,正暴出狰狞的青筋。
我才发现,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静砚……”我吓得要去扶他,可他厌弃地推开我,佝偻着身子转过身,慢慢往屋外走去。
每一步,都是一个鲜红的脚印。
“哼嗯……”身子陡然一晃,他猝不及防跌倒在地,继而捧着肚子压抑地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