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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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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起来的第四天,我终于见到了他。
他坐在我对面,形容憔悴,满面疲惫,开口气息都显得虚弱:“深深,对不起,关了你这么多天。”
我没应声,他便试着来拉我的手。我躲开,他也不勉强,只是沉默地坐着。
“今天来,是杀我?”
他的手指蜷了蜷:“自然不是。”
“那是做什么?”
他又沉默片刻,问我:“你就这么相信容昀么?”
事到如今,他还在说容昀!他明知道我想知道问什么,明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可他还在顾左右而言他,究竟是要干什么!
我怒不可遏,又下不去手打他,只能不断呼吸,试图平复快要烧毁的理智。
“这和容昀有什么关系?”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到我面前,“你不是想要解释吗?我给你。”
我忍着火气将信将疑地打开,信里只有三个字,摄政王。
我皱起眉:“什么意思?”
“这是窦岳给他的杀手团下达的最新指令,目标是我。”
我震惊地抬眼看他,犹觉不够,急忙站起来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声音都有些抖:“你受伤了吗?哪里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容歙的目光便柔和起来,扯着我的袖子将我拽到腿上,脸埋进我胸前,嗓音带着疲惫和欣喜,“我没事,他们还没有动手。”
我害怕地抱着他,手脚几乎发麻,“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你做应对了没有?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
“深深……”他拍了拍我的背,“别慌,我都做好应对了。他们会在我生辰宴上动手,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手的。”
生辰宴……
我的脑子一下子炸开。容昀……容昀难道真的……
“静砚,你跟我说实话……”我稳了稳声音,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是不是容昀……”
“你不是不信吗?”
“你跟我说实话!”
他垂下眼,良久没有说话,末了“嗯”了一声,“是他授意窦岳,趁着生辰宴家里混乱,趁乱动手杀我除患。”
“为什么……”为什么容昀要这样?
“他对我戒备太重,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容歙毕竟是他皇叔啊!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没能抓住,但让我觉得不太舒服,再努力去想,便什么都想不到了。
“那你的应对呢?能告诉我吗?”
他摇摇头,“你就待在这里,等事情妥善解决了,我会放你出来。我答应你,不会伤害容昀。”
我抱紧他:“不,我想陪着你。”
容歙的眼眸忽的幽深如潭,静静看了我一会儿,道:“可能会有点血腥。”
“我不怕。”
他便将我放了出去,坐在床上额头抵着我的肩,声音低弱:“深深,我好累,你陪我睡一觉好吗?”
我怜惜地抚摸他的头发,应了一声:“好。”
以指为梳梳着他有些打结的乌发,看着他安安静静地枕在我腿上,我的脑中一片纷乱。
有些不对劲,但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似乎和容歙有关,又觉得不止和他有关。我努力回想近期发生的事情,好像从元阳待嫁开始,容歙和容昀之间突然剑拔弩张,已经到了要对方命的地步,这究竟是为什么?明明这件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为什么两个人突然就这么容不下彼此?
我抚着容歙眼底的青黑有些难过。在我的期盼里,容昀应该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皇帝,他该仁爱百姓,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而容歙,在辅佐容昀之后功成身退,和我一起做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
可终究只是痴人说梦而已。容歙他毕竟是皇家的人。
皇家的人……
我突然意识到心里的异样感源自何处——从始至终我想问的都是他意图谋反之事,可他用一封信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让我心里只剩下对他的担心。
容歙他……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吗?
我无力地塌下肩膀,忍不住去想,如果他真的要这么做,我又该怎么办呢?
“求你不要……”我低声哀求,可他睡得太沉,终究是没有听见。
*
容歙睡了约莫两个时辰,尹光来敲门时他依然没有醒。我轻手轻脚走出去,尹光先是愣了愣,接着压低声音道:“季相派人来报,陛下已经在路上了。”
“知道了,我去喊他。”我转身要进屋,尹光突然又叫住我,“玉鸾。”
我诧异地看向他,他像是难以启齿似的,憋了一会儿才道:“你别和王爷闹脾气了,王爷他……他都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我怔了怔,垂下眼眸掩去所有情绪,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容歙依然没有醒,但或许是察觉到我不在身旁,睡梦中也有些不安。我握上他的手,他便一下子安静下来,又是一副毫无戒备的模样。
他只会在我面前露出这副模样。
“静砚。”我凑到他耳边唤他,“该醒醒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我又唤了几声,他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醒过来的一瞬间,眼里有明亮的欣喜。
“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了,该起了,我爹派人来说,陛下在路上了。”
他朝我伸出手,带着笑意,“扶我起来。”
我也笑:“怎么还撒娇?”
“身上没力气。”
我权当他在说真话,扶着他坐起来醒了醒神,又替他穿好鞋袜,梳了头发,戴上玉冠,最后触上他的眼底。
“这两团青黑可怎么办?”
“不妨事。”
我提醒他:“让他们看见了,保不准又要怀疑你在操劳什么。”
他揽着我的手臂一僵,低声笑起来:“还是深深想得周到。”
我便给他上了妆,粉饰得看不出异常。如此,容昀和窦岳应该不会怀疑容歙早已知晓了一切,还当他照旧过着寻常的生活。
“静砚,你答应我不会伤害容昀,你不许骗我。”
他低头吻上我的额头,温声道:“我不骗你。”
我还是忍不住相信他,他如此真诚,几个月来从未欺骗于我。除了那些尚未解释的信件,他什么都没有瞒我。
我不该在一切尚未明朗之前选择放弃他。
“还有一件事,那些信……”
“等宴会结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他拉着我走进花园,花园里已经按照我的设计布置妥当。主宾位依照尊卑次第排列,容歙身为寿星公,只能坐在次位。
“等结束了,你陪我去赏月。”
我知道他这是在要补偿,便爽快答应下来:“等结束了,你想做什么都行。”
他笑起来,抓着我的手按上隆起的腰腹,便听尹光在外头禀报:“王爷,陛下到长街了。”
我们快步迎出去,等了没一会儿,皇帝的轿辇便来了。
容昀看上去容光焕发,身后跟着我爹和窦岳,还有几位皇室宗亲,都是熟人。
“皇叔,这是朕送你的贺礼。”容昀一挥手,内官便捧上一尊巨大的血珊瑚,通体赤红,伸展数尺,竟是珊瑚中的极品。
容歙躬身谢恩,什么客套话都没说,就把这尊血珊瑚收了。
接着便是收其他人的贺礼。
容歙和别人最大的不同便是这份不卑不亢的从容气度。比如我爹,如果接受容昀的礼物,必然会滔滔不绝一些表达忠君爱国的言语,不是“谢陛下隆恩”就是“臣愧不敢受”之类,还会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窦岳会带着点傲慢说“臣谢陛下”。但容歙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块玉,温润,却又寒凉。
你明知道他看不上礼,明知道他在敷衍,但就是抓不到错处。
是以容昀的脸色当即有点绷不住,差点垮掉。
这孩子,看来真是存了要容歙难堪的心思,否则不会选这么个贵重的上贡之物,还等着对方受惊出错。
但他终究也没有发作,复又展露笑意,迈步往花园走去。容歙随侍在旁,我只能跟在后面,听叔侄二人谈论些不甚重要的政务。
容昀率先落座,我扶着容歙坐在次席,其他人才陆续坐下,接着便上了酒席和歌舞。
容昀环视四周,忽然道:“这里少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我洒酒的手一顿,一抬眼,容歙的目光温柔而安抚。
我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倒了下去。
“皇叔,你知道朕在说谁吗?”
容歙笑:“臣愚钝。”
容昀紧紧盯着他,冷笑一声:“朕说的是季太傅。”
席间气氛顿时冷凝,胆小些的已然屏住了呼吸。
我忍不住皱眉,偷偷看向父亲,果然见他冷着脸,不停地喝酒。
容昀不该在这时候提起我的,哪怕他再舍不得我,也不能在丧女的父亲面前,在丧妻的丈夫面前,提起一个死人。
“是臣疏忽。”容歙突然接了一句,“玉鸾,为季太傅加一张桌子。”
我疑惑地以眼神询问,但见他点了点头,便只能照办。
喜庆的生日宴,突然多一张供桌,也不知道容歙在想什么,也不嫌晦气。
不对,应该是容昀,也不怕冲撞了他九叔和肚子里的孩子。
憋着一肚子不满和疑问熬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花园里点起了灯,十步一星,衬着红绸,煞是好看。歌舞依然继续,热菜也逐一地上,我一边照顾容歙用饭,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
也不知道杀手还来不来,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着实有些紧张。
正想着,舞女中突然有人跃到容歙近前。我吓了一跳,忙上前想保护他,却见他从容地将我往后拨了拨,赏了对方一朵小花。
“不是她。”他用仅我能听见的声音说,“别那么紧张,让人看出破绽。”
我瞪他一眼,没应声。
舞蹈又跳了一会儿,宴会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容歙的表情变得生动,我就知道,好戏开演了。
“进去!”右勋卫郎将押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进来,说他有要事启奏。
男人结结巴巴战战兢兢地跪下:“陛下!草民……草民要告发摄政王通敌!”
我一惊,当即看向容歙,却见他从容地喝着茶,唇角还带着笑意。
容昀的演技还不大成熟,面上有未能压制的欣喜:“哦?你可有证据?”
男人从怀里取出几张纸,抖着手交给容昀,容昀看了几行,当即大怒,将信纸扔给容歙,大声问:“皇叔,你给朕解释解释!”
容歙这才撑着矮桌起身,又扶着肚子慢慢蹲下去,捡起信纸看了一眼,躬身道:“陛下,这不是臣写的。”
“可这就是你的笔迹,”
“乍一看很像,可是陛下如果细看……”
窦岳却突然插话:“陛下,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有罪。与其让摄政王在这里狡辩,不如搜一搜王府,一切便都清楚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呢。窦岳可真够狠的。
容歙笑了笑,竟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那就劳烦窦相还我清白。”
窦岳带来的左右亲卫便四散到家里各处搜寻,我气不打一处来,可容歙没说话,我也不能做什么,只能陪着他等。
可别找到那些信才好。
等待的时间里大家又都落了座,歌舞照常继续下去,虽说气氛再难恢复如初,但容歙不能久站,如此也算还不错。
如果杀手没有来的话。
一只破风而来的箭,径直射穿了怡王殿下的肩胛骨。
怡王惊叫昏厥,现场一片混乱。我扶容歙起身时看了一眼箭矢来处,才猛然意识到,刚才容歙是躲了一下的。如果他没有侧身躲那一下,现在贯穿的就是他的喉咙。
“快走!”我急切地扶着他要走,他还有空看我一眼,打趣我:“不管你的陛下了?”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我拽着他走出几步,他突然扯了我一下,从腰间抽出一只玉笛,当的一声,我再看时,玉笛已断成两截。
我们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剑,是来要容歙命的。
“你先走。”他将我往后一推,从混战的官军手中夺了一把刀,与刺客缠斗起来。
虽然很担心他,但眼下花园里还有一半勋卫,其他人也闻风赶来,更何况还有容昀在,他们一定会竭力护所有人安全的。而我只是个奴婢,手无寸铁,干啥啥不行,还是听话先跑的好。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我以为容歙说的安排妥当是兵不血刃干掉刺客,最多给对方致命一击,却没想到还有混战这一场面。
真是越发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杀手团不愧是杀手团,即便数量相差悬殊,但却不落下风,招招式式都意在取容歙性命。我揪着一颗心躲在一旁观望战局,望着望着突然意识到,这些隶属于窦岳的官军竟然无意保护容歙,竟将他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还在为容歙拼命的,竟然只剩了为数不多的府兵,和一个尹光。
容昀他……他就这么容不下容歙吗?我的腿脚都是软的,想去帮他,又怕帮了倒忙,犹豫之间,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容歙手臂,潺潺落下血来。
他皱了皱眉,一剑贯穿了刺客的心脏。
我再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眼见着他白了脸,捂着肚子很不舒服的模样,用力撑住了他的身子。
“怎么样?疼不疼?”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泣不成声。
曾几何时,我分明是来看戏的,如今,却成了戏中人。
“没事……”他白着脸摇头,深深看了眼容昀,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我也很失望。
我扶着他要走,容昀却突然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惊慌:“你要做什么?!”
勋卫里竟有个人,默不作声地用刀抵住了容昀的脖子。
他不说话,他身边的人替他道:“主人密旨,一石二鸟。”
失望归失望,可那一瞬间,我还是慌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别动他!”一声凄厉的尖叫,我愣了愣,才意识到喊出这一声的是我自己。
顾不上周围人异样的眼神,我松开容歙,颤抖着上前一步,喃喃重复了一遍:“你别动他……”
刺客警惕地退后一步,刀刃划破了容昀的脖子,我看见了鲜红的血迹。
后来回忆起来,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只是个婢女,没有丝毫和刺客谈条件的资格,可我还是卑微地哀求对方:“我换他……行么?”
刺客竟愣住了,一个愣神的功夫,真勋卫趁机动手,联手将这一团伙彻底制服。
不等审问,刺客团全部服毒自尽。
闹剧落了幕,我呆呆地站着,谁都没有和我说话,直到容昀捂着伤口走过来,眼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张了张口,“我……”
我看着平平安安的容昀,泪如雨下。
“尹光,将玉鸾送回屋里。”容歙拧着眉开口,我恍然惊觉,他在生气。
他是该生气的,毕竟我抛下了他。
我被尹光送回了屋,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玉鸾……”他叹了口气,“你别犯糊涂。”
我闭着眼不想说话,头疼得厉害。就在刚才,我看着容歙凌厉的目光,突然就想通了所有。
这么些日子,要说真心也有,要说假意,恐怕也不少。他精于算计,就算是口口声声被爱的我,也不肯放过。
一直以来,他都在算计我,试探我,用一些可笑的手段,测试我对他的忠诚。
容歙啊容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