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松来好月》江南轻筝

19、第19章

　　太后是窦岳的护身符，窦岳是太后的靠山。他们窦家不仅外戚干政，而且后宫干政，可算是把干政做了个彻底。

　　我从前对容歙的警惕高一些，只因为想着太后毕竟是容昀亲生母亲，不至于为了权柄对亲生儿子做什么。可现在我恨毒了她。

　　我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不管容歙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惹了她哪里不痛快，她都不该对一个身怀有孕的人下此狠手。

　　两仪门毫无遮挡，阳光毒辣，砖石粗糙坚硬，别说他有着身子，就是寻常时候跪一个时辰，也要跪出一双淤青。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静砚……静砚你醒醒……”我抱着他泣不成声，“你别睡……你理理我……”

　　容歙惨白的面容微不可查地一皱，缓缓睁眼的刹那，眸中闪过凌厉的凶光，见眼前人是我，又闭上眼按着肚子张口低吟起来。

　　“深深……我疼……”

　　我语无伦次地哄他：“我知道……你别压着肚子……静砚……你流血了……你流了好多血……不会有事的……你别害怕……”

　　“嗯——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们……呃——的孩子……”

　　我掩住他的嘴巴，泪水一滴滴落到他脸上，“你别说话了，马上就到家了……邓大夫那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

　　他吃力地点点头，在我怀中强撑片刻，忽然身子一沉，手臂竟无力地滑落下去。

　　我一口气哽在胸口，胆怯地看向他的脸，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毫无声息。

　　血色汹涌地洇开，我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呼吸。

　　“静……静……静砚……”我几乎瘫倒下去，生怕他真的离我而去。只是想一想，心就像被刀子划开绞碎了，疼得浑身都要战栗，“你醒醒……”

　　“玉鸾！”尹光焦急地停下马车冲进来，见我的模样愣了愣，又看向我怀里悄无声息的容歙，面色一变，不管不顾地抱起他扑了出去。

　　我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一路跑过大堂穿过花厅，眼里只有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和前面那个双手垂落的人。

　　他会不会有事……求求老天爷，千万不要让他有事……

　　“这是怎么了？”耳边忽的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浑身一凉，猛地扭头，便看见了不知何时来到家里的师父。这次他没有乔装打扮，是我记忆里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正追着尹光往屋里去。

　　“师父！”我听见一声尖利的呼喊，是我自己的声音。

　　师父扭头看我，眼中满是担忧，招招手让我先进屋去，其余什么话都没说。

　　“师父，你救救他……你可以救他的对吗？”我拽着他的衣袖直哭。我知道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我忍不住，光是看着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满身是血的样子，我的心就像是要碎开了。

　　“你冷静一点，先吩咐人去烧水，我先看看。”师父安抚住我，肃然为容歙诊治起来。

　　邓大夫进来时脸色都是白的，一见师父在屋里立刻噤了声，悄声接过门外递进来的热水和帕子放在床尾，一言不发地等着师父的结果。

　　“不太好……”

　　师父脸色一变，手指在容歙手腕上搭了搭，又掀开被褥看了看他身/下的血色，眉头便拧得空前可怕。

　　“怕是保不住了……”

　　我腿一软，眼前猛地发黑，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大人呢？大人可以救吧？师父！大人可以救吧！”我哀哀地求他，他却向我投来遗憾的目光。

　　我的心都不会跳了。

　　“玉鸾，你先别哭，大人能保住，只是孩子……”他叹了口气，“也不是全无办法，但是这个法子……算是饮鸩止渴了，你好好想想要不要做。”

　　我忍住哭声问：“什么办法？”

　　“我这里有一种药，安胎效果极强，只要胎儿未脱离胞宫，都能挽救。但也因为药效太强，生产时轻则延产，重则难产，你要想好了。”

　　我脑中一团乱麻，此时却异常清醒，泪眼朦胧却坚定道：“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能让他受这种苦。”

　　师父叹了口气点点头，吩咐人去煎落胎的汤药。容歙却不知何时醒了，强撑起半边身子嘶哑出声：“我要……呃……道人……我要这个孩子……”

　　“王爷！”我急得吼他，“你别胡来！”

　　他又不支倒下去，压着肚腹痛苦喘息起来，却不肯松口：“我说我要……你别插手……道人……”

　　师父神色动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来，将瓶中粉末化入水中，不顾我的阻拦喂容歙喝了下去。

　　喝下去不多久血就止住了，腹痛也减缓了，足见药力之强。我忧心忡忡地等着，容歙精疲力尽地伏在床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依然虚弱地喘着，却朝我伸出了手。

　　“玉鸾……”他在外人面前还是这么叫我，我眼眶一烫，伸手握住了他冰凉汗湿的手。

　　“这个孩子……对我很重要……你别怪我……”

　　我赌气不说话，但也没有松手。

　　“我一定要生下他……”

　　“好了你别说了……”我拨开他脸上粘腻的发丝，泪水滚滚而落，“我都依你。你好好休息，别说话了。”

　　他虚弱地笑起来，虚虚握紧我的手掌，还未闭眼，师父又道：“先别睡，还有步骤呢。玉鸾，让他平躺好。”

　　我心慌地护着他平躺下，师父便掀开了脚边的被褥，从他神神秘秘的箱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来。

　　“这是什么东西？”看他的样子，好像要打容歙似的。

　　“他胎气大动，有小产之象。为此宫口微开，若是不阻止，早晚也得流，所以需要以外力收拢。”

　　我大概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一边心疼容歙一边又无可奈何，只能轻轻抱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看见自己难堪的模样。

　　“疼就咬我，没事的。”

　　容歙没说话，身子绷得紧紧的，细细密密地抖着，呼吸越来越粗越来越急，最后大概是成功，他猛地一颤，十指狠狠掐住了我的背，呜咽了一声。

　　紧绷持续了很久，他除了偶尔低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我知道他很难受，落在我背上的手指抓紧又放开，抓紧又放开，最后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

　　我心疼极了。

　　“我每天来换药，你半个月不许下床。”

　　容歙虚弱地点点头，看向我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但从口型看，他说的是“别走”。

　　我给他擦了擦汗，又哭起来，“不走，我能去哪儿啊？快睡吧，辛苦你了。”

　　他便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不过瞬息就昏了过去。

　　*

　　容歙向容昀告了长假，奏折也很少再往府里送，他得以清闲了不少日子。

　　不过说是清闲，也只是比寻常略少了些操心事罢了。奏折虽是没了，仍有大臣天天往府里跑，今天说南边的事明天说北边的事，一个说内宫的事一个说外朝的事，说来说去还是不赞同窦岳和我爹的主张，希望容歙能给个主意。

　　如此一来他好得便慢了，躺到第四天还在落红。为了让他能好好修养，师父敲着我的头命令不许他再见客，我也担心他的身体，便趁着喂他吃饭提了一嘴，让他别整天见这见那的，乖乖睡上几个大觉。

　　他还不能坐起来，只是垫高了肩膀微微抬起一些上半身，就着勺子吃一些方便喂食的东西。

　　他咬了一口糯米水晶饺，眼里突然染上笑意，就这么温柔地看着我，看得我怪害怕的。

　　“怎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他摇摇头，握住了我的手腕，“深深，既然你这么心疼我，不如你来替我应付那些人可好？”

　　我差点没端稳手里的碗。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

　　“那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认真道：“我是认真的。如今我这副样子，实在没有心力去操心国事。可你也看到了，我想退避三舍，其他人却不能放过我。为今之计只有你替我出面，我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养育我们的孩子。”

　　我生前虽位列三公，却是个傀儡太傅。先帝把我推上太傅的位置不过是为了让我爹全心全意替容昀谋划。要不是哥哥们个个都有官职，太傅这位置能不能轮到我都不好说。我这么一个置身事外的闲人，哪里能决断什么国家大事？容歙一定是虚得糊涂了。

　　我气冲冲地往他口中塞了口饭，不悦道：“你明知道我从不干政，干嘛要为难我？”

　　“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你会比别人想得更周到。而且你不仅聪明，还深爱百姓，这一点已经超过很多朝中大员，不是吗？”

　　实话实说，他这么一夸，我有点心动。

　　“可我从来没有参与过政斗……”

　　“那些事不要你管，你只需替我想想如何解决朝堂上的事，比如昨日那桩，劝诫陛下立后，你怎么看？”

　　说到这个我就来了兴致。从前我不能参政，又有闺阁经验，闲暇时就爱琢磨容昀的妻子人选。不过我没有考虑朝中势力的纠缠，就按照品性一一想过去，倒也想出几个好人选来。

　　“陛下已经不小了，无论如何弱冠之年总该立后。如今他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确实也该着手选起来了。其实我从前希望他能在十六岁亲政后大婚的，谁能想到他竟然不想成婚……静砚，你该去劝劝他，他得以皇家绵延为重，不能任性妄为。我以前替他考察过的，我觉得御史大夫家的长孙女就很不错，知书识礼，品性端方，容貌也好，当得起国母。”

　　容歙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你操的心真是比太后还多。”

　　我道：“容昀是我唯一的学生，我当然得多为他考虑一点。”

　　他突然问：“你想做国母吗？”

　　我一愣，脸色就有点不好：“你答应过我不会做那件事的。”

　　他又白着脸笑起来：“是，我答应你的。我开玩笑的。”

　　我扑上去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威胁道：“你要是出尔反尔，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他揉着我的后脑无奈叹息：“那我可得赶快脱离摄政王的身份，不然睡觉也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