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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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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歙终究没有把玉蝶赶出去,晚饭时分就由我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床头叠着一尺来高的折子,他叹口气坐下,顺手拿过一本要看,被我抽走合上放了回去。
“别闹,这些折子明天早朝前要批完。”
我站到他和折子中间挡住,拧眉道:“你不能再熬夜了。”
他笑着微微后仰,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抚着身前的隆起,神态柔和道:“那你帮我批如何?季太傅。”
“你又胡说八道。”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把他按倒在床上,“你为什么不把折子给陛下批?他早晚要接手的。”
他任我压着,有几束长发胡乱地散在床上,显得脸色更苍白几分。如今孩子愈发长大,平躺的姿势加剧了腰部不适,他却不言语,只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腰侧,笑道:“他还小,有些事情看不明白,有些事情考虑不周。国事无小事,我怎么敢让他胡来?”
我不赞同道:“可你一直替他做这些事,他永远也长不大。”
“那依季太傅的意思,我该怎么办呢?”
“你该教他。”
他赞许地点点头,“太傅说的是。可如今朝中上下都对我颇为忌惮,陛下也不信任我,甚至把太傅你的事也怪罪到我头上。我的话,他会听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
“容昀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你告诉他,这是他季老师的期望,他一定会考虑的。”以我对容昀的了解,他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只是历练不够,有些事情考虑不那么周全罢了。
容歙道:“可他如今讨厌我,我一提你他更恼火,说不准会把我赶出来。”
“那你就让我爹去说,你最近不是和他走的近么?”
他的眉微微蹙起来,手下更用力几分,却还是不说难受。我等不到他示弱,心里又疼,只能从他身上爬起来,护着他翻了个身,侧躺着和他面对面。
“腰疼怎么不说呢?逞什么强?”
“我喜欢你压着我。”
我面上一热,催他:“说回原来的事。”
“那不过是一时合作,你爹还是看我不顺眼的。”
我沉默了一瞬,“静砚,我不明白,既然你并无野心,为什么不和他们说清楚?只要你和我爹说了,他不会再针对你。”
容歙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道:“果然是不涉朝政的季太傅。你明不明白三足鼎立的道理?你父亲是文官清流之首,虽然没有什么兵权,却足以影响朝政。我手里有大周过半军马,却也未必压得住窦岳。如今的形势还算稳固,可一旦我和你父亲联手,窦岳那边狗急跳墙,那可就不好说了。你以为郭淮投敌只是他个人的事么?你以为你父亲当初为什么与我合作?因为他知道我再大权在握,再野心勃勃,也是容氏子孙,断不会通敌叛国,可窦家是外戚,为了自己想要的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你打算先削弱窦岳,等他不足以构成威胁,再除去他么?”
“深深聪明。”
“那我爹知道么?”
他摇摇头:“人多口杂,不到最后我不会告诉他。毕竟你爹手里没兵,窦岳却有。”
如果容歙说的是真的,那他藏得可真够好的。
“那我写封信,伪造成是我的遗书。反正容昀也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了,你有我的遗书也不奇怪吧?”
他认真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不过深深你可要想好,如果我真教了陛下,可就不能早早回来陪你了。”
“谁要你陪!”
他笑起来,腹部随着震颤一下下擦着我的腰,我忍不住摸上去,眼眶有些烫。
“静砚,谢谢你。”
他莫名道:“怎么了?”
“这是我唯一的孩子,谢谢你愿意把他生下来……”
他将我搂进怀里,沉沉吐出一口气,“是我该谢谢你……没有这个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从你离开的悲痛中撑下来。”
我红着眼仰头啄了一口他的下巴。孕期的关系,下巴上很光洁,并没有胡茬,我贪心地又啄了一口。
“那时候很难熬是不是?”
“嗯……”许是想起那时的心境,容歙的声音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刚知道这个孩子时,我很高兴,想着即便今后独自把他养大,我与你至少也有了斩不断的牵绊……可喜悦只持续了八天……深深,对不起,那天我实在太难受,便没有去接你……”
我一怔,“你接我?所以总跟在我身后的人,是你?”
他点点头,“宫里那件事后,我实在不放心你,每天便算着时间等你出宫,在你身后看着你平安回家才算放心。可那天……”
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像是甜又像是苦,我无措地发了会儿呆,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身。
“我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静砚,谢谢你。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他低头埋进我肩窝,久久没有说话。衣领处传来濡湿感,我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却又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在生死之事上,死者总是一了百了,活的人却要受长久折磨。如果我没有转生到玉鸾身上,容歙或许会带着悔恨和怀念终此一生,而我也没有机会知道他对我的深情。
还有我的爹娘……
“静砚,我能不能见见我爹娘,告诉他们……”
话未说完,容歙焦急地打断了我:“不行。眼下凶手未明,我不想你去冒险。”
话虽如此,可我不忍心看容歙受折磨,难道就忍心看我的家人受折磨吗?
“可我娘她身子不好,我爹也老了。”
容歙强硬道:“这件事你听我的。杀害你的凶手虽然狡猾,但我已经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等我把他揪出来,我绝不拦着你去认亲,你再等等好不好?”
我憋着口气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当局者迷,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听他的比较好。
“静砚,我想求你件事。”我在他怀里拱了拱,撒着娇道。
“你说。”
“等孩子出生,如果凶手还没有找到,你让我爹娘知道这是我的孩子好不好?我不能在他们跟前尽孝,好歹该给他们一些慰藉。”
容歙抿唇不语,而后带了些情绪道:“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不能让他们抢走。”
“不是抢走,他还是姓容,只是有了外祖而已。”
他突然腰身一挺,用肚子狠狠撞了我一下,发脾气道:“你就知道顾着娘家。那我呢?若是你娘非要把孩子接到家里养几天,我岂不是没有孩子了?”
我吓得赶忙护着他脆弱的肚子,摸了好几圈确认孩子没闹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怪他:“好殿下,你别乱来好不好?撞伤了疼的不是你自己?”
“还有你。”
“……是是是,你肚子疼,我心疼。所以别乱发脾气,有话好好说。”
他冷哼一声,牵着我的手覆在他侧腹,收了脾气认真道:“如果孩子出世陛下仍然无力亲政,你我也无力兼顾朝堂与孩子,我自会去求助岳母。”
我就知道,他总是考虑得很周全。
“静砚,你真好。”
他绷不住笑起来,“不然怎么敢配你?”
*
去厨房打个下手的功夫,回来就看见容歙靠坐在床头专注地看着奏章。有几本已经放在一旁,看来是看过了。
我生气地走过去抢走他手里的折子,瞪着眼睛问他:“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他兜着肚子闲适道:“闲着也是闲着。”
“闲什么闲?腰不疼了?肚子不难受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自顾自摸了一本打开,“深深,这些真的很紧急。西南隐有大旱之象,需早做准备。之前甘凉一带的马匪也未查明。本以为只是普通匪徒,便同意窦岳的人去了,可如今看来是送了群蛇过去,恰好让他们蛇鼠一窝无法无天。我想着,让你二哥去一趟,他刚直不阿,应该能处理好那边的事。你放心,我会让他的好朋友张原朗和他一起去。张原朗是萧国公的后人,右武卫司阶,功夫很不错,不会让你二哥有什么危险。”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为大周的臣子,我应该为二哥感到骄傲,可身为他的妹妹,我又私心不愿他去淌这趟浑水。
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也不能说什么来阻拦。
“希望我二哥不会辜负朝廷的期望。”
别无其他。
*
容歙在家里修养了十多天就去上朝了。折子照批,臣子照见,其实没能怎么休息,不过我和邓大夫监督他按时吃饭睡觉,倒也调养过来一些,脸色好看了许多。
照例去接他下朝时又遇见了我爹,他见到我总是很欢喜,把我左右上下地瞧着,好几次我都疑心他是不是认出了我,可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只是拿我当个慰藉罢了。
“玉鸾姑娘,许久不见了。”他走到我面前,慈祥地笑着,像逗着他的孙女。
我乖巧地行礼,“季国老好。”
“等你家王爷吧?”
“是。”
“你家王爷恐怕要晚些出来,他和陛下有事要说。你要是闲来无事,要不要去我家转转?我家有好吃的玉兰糕,还有梨花饮呢!”
都是我爱吃的。我眼眶一酸,差点就答应下来,可一想到不能相认,去了也是折磨,还是拒绝了。
“多谢国老好意,只是王爷有孕在身,我不能离开他。”
老爹失望地应了一声,宫门里忽然急匆匆跑出一个宫官来,高喊着:“季大人留步!季大人留步!”待到跑近,又附耳说了什么,老爹就和我道别,又转身匆匆往回走去。
应该和我的信有关,容歙果然说到做到。
朝官都散干净后又等了许久,容歙和我爹才并肩走出来。容歙依然是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我爹照旧黑着脸。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黑得特别离谱。如果不是容歙有孕在身,我毫不怀疑我爹会一脚踹上去。
连道别都是拂袖走的。
我扶着他上了马车,他才吐出一口气,扶着后腰缓缓坐下,显露出些许疲惫来。
“你是不是又欺负我爹了?”我揉着他的腰兴师问罪。
他无辜地撇清干系:“季大人一见我手里拿着你的遗书就发了怒,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可你把他叫回去,不就是为了看他生气么?”
“我冤枉。是陛下叫他回去,与我无关,你可别迁怒我。”
我在他腰上狠狠压了一下,他疼得一僵,苦着脸怨我:“你不怕把我的腰按坏了,影响你终身幸福?”
我瞪他一眼,“好好说话!”手下还是放轻了力道。
“既然我爹看见了遗书,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孩子是我的了?”
“知道了。不过事关你的声誉,你爹不会说出去的。他还劝着陛下同意了你的提议,只不过他要求他和窦岳一起。”
我爹果然还是对容歙不放心。
要我我也不放心。
不过能让容昀逐渐接近实权,赌一把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