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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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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我都没去见容歙,他也没来找我。据喜欢碎碎念的玉蝶说,容歙这几天心情不大好,吃得也不多,又瘦了。
我木头似的听着,偶尔敷衍几句。刻意忽略心底的刺痛,好像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至少一件事容歙没骗我,他没对我下杀手,甚至没有短我吃穿,还托玉蝶给我换最好的伤药,每两日邓大夫都会来查看我的伤势,还没眼色地跟我讲几句容歙的近况。
多是报忧不报喜的,心肠真歹毒。
我的伤过了七八日才算好了一些,可以下地了。心里烦得很,便又独自一人出府去逛。本想去找师父算账的,一想到要爬山,还是决定缓几天再去。
街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只有我面无表情,像具行尸走肉在街上游荡。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见街边站着一个天青长衫的男人,瞧着很是眼熟。我走近去看,竟然是大哥季怀允,呆呆地站在一个铺子前,盯着手里的珊瑚耳环发愣。
他在干嘛?给大嫂挑首饰吗?
我大着胆子凑过去,“这位公子,你买这对耳环吗?”
他回过神来,朝我抱歉一笑:“我不买,你是要买吗?”
我点点头,“我最喜欢珊瑚了。”
他的眼眶倏地红起来,掩饰般苦笑了一下,“我妹妹也很喜欢珊瑚,可她已经……这耳环我送给你吧。老板,多少钱?”
原来是要送我的吗?我不敢看他,慌忙转过身去,却见来时的路上定定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正看着我,像是入了定,没有看见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车。
“让开!我家马发疯了!快让开!”马夫嘶声吼着,他却充耳不闻。
我心脏一紧,脚比脑子更快,不管不顾地朝他飞奔而去,拨开三三两两碍事的行人,在马蹄伤到他之前,把他用力拽进了怀里。
“嗯……”他闷哼一声,拧眉按住了腹部。
我太过着急,不小心撞着他了。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跟踪我吗?
“殿下,你怎么样?没事吧?”我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见他似乎没什么大碍才放下一半心,伸手去捂他不太舒服的胎腹。
“肚子疼吗?”
他不答反问,眼中有浓烈的不安:“你要跟季怀允回去了吗?”
我一怔,垂下眼睫,“我扶你回家。”
他便支撑不住般身子一晃,半歪进我怀里低声痛吟。
尹光焦急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打横一抱把他送回了王府。邓大夫又愁眉不展地开始训话,多是骂容歙,十句里只有一两句在含沙射影地骂我。
我站在一旁左耳进右耳出,听了半天只听到他说容歙又任性不吃饭了,又过度劳累了,胎息又弱了。
强压的冷漠似乎不太好使了,我感受到来自心底的疼痛,叫嚣着想为他抚平眉间的沟壑。
他看起来好痛,身上痛,心里也痛。
或许他并没有骗我,或许他真的深爱我许多年。
而我被爱而不自知。
我想知道真相,我想他亲口告诉我,那些常出现在梦里的画面究竟真实发生过还是我的臆想,他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真如他所说,是我的亲生骨肉。
我用自己都陌生的官腔冰冷地开口:“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对王爷说。”
*
冲撞并不严重,只是受了惊吓,加之这些天任性妄为身子又有些不好,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疼吗?”终究还是问了一声。
他摇摇头,手却搭在肚子上没有放下。
“我有些话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他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蜷,哑声道:“好。”
我拖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他躲闪着我,不知在怕什么。
“既然你答应了,就不许再骗我瞒我。我会把你今天说的话都记住,都当真。可如果今后哪天我发现你是骗我的,我不会原谅你。”
他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好像很累,“好。”
我想了想,问出最重要的事情:“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的吗?”
“是。”
“所以那天你是骗我的?”
“是。”
“为什么?”
他依然闭着眼睛,我却看出些许隐藏很深的痛苦挣扎。
“那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解药,而且……我也有私心。”
心里酸酸胀胀的,像打翻了五味瓶。我不知道此刻是愤怒更多还是窃喜更多,还有好多好多分不清辩不明的其他情绪,它们纠缠交融在一起,让我茫然而不知所措。
四个多月前,冬月初一夜,恰是节气大雪,天上也纷纷扬扬落下旧年的第一场雪。我在宫里督促容昀读书,那天他很勤奋乖巧,很快就学完了所有任务,缠着我要陪他喝酒赏雪。那时天色未暗,雪又不停,我便想着再等等,大不了请容昀为我备一辆马车送我回家。
一等竟等到了天黑,容昀请我用了御膳,还说要我宿在宫里。我坚决推辞不受,他便为我备了马车送我回家。走至中途突然有人传话太后有请,我虽满心疑虑却也不敢不去,便跟着传话的宫人拐了个弯往宁祥宫去。
可走着走着却觉出不对来,方向不对宫人的脸也陌生,问他话更是不知三缄其口还是果真一无所知。我停下步子要往回走,他却一个手刀将我打晕,拖进了一座废弃的冷宫里。
醒来时天已经黑透,我被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热,脑子也发昏。起初我以为自己中了毒,可很快察觉到屋里还有别人,气息很是陌生。他靠近我,摸上我的脸,我再蠢也知道是中了招,不知是哪路神仙要对我下手了。
可恨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如果所料不错,很快就会有人来“捉拿”我们,届时我的名誉,季家的名誉,都将因此事毁得一塌糊涂。
真是好恶毒的计策。
我挣扎着想发出声响吸引别人搭救,可冷宫偏僻,根本无人经过,我只能绝望地等着别人精心安排的好戏上演。
万念俱灰之际,我听见门口一声轻响,接着另一股陌生而冷冽的气息裹住了我。黑暗中我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他抱起我跃了起来,似乎是上了房梁。我浑身难受得厉害,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失去理智,很快便听见门口大声喧哗起来。
有人举着火把灯笼一窝蜂涌进宫里,在火光映照下我看见地上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宫女,还有一个惊慌失措的侍卫。
我又看向抱着我的人,竟然是容歙。
“季溪深”和男人很快被拖走,容歙抱着我跃下房梁,将我护在怀中趁着夜色带离了皇宫。
那药很是霸道,路上我口鼻涌血,意识涣散,只记得抓着他的衣裳求他救救我。后来的事情由于药物作用我完全记不清楚,只记得脑子混混沌沌,身子时冷时热,再醒来时已经换了地方。入眼是富丽的床帐,身上盖着温暖柔软的被褥,床边坐着衣衫整齐的容歙。
他告诉我,我的药已经解了,是泡药浴解的,所以让府里丫鬟帮忙换了衣裳。
我深信不疑,毕竟那时我找不到他骗我的理由,而且身上也衣衫齐整,除了身体有点酸痛,并没有其他不适。
我也没有落下红,便更没有往那方面想,至死都对他存了份感激。
如今看来,他根本全都在撒谎。我没有泡药浴,是他舍身解了我的毒,还欺瞒我至今,还擅自怀上了我的孩子。
真是了不起的摄政王。
我忽然觉得讽刺,冷笑了一声问他:“是你布的局吗?”
他倏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眸中直白地溢出受伤的微光,看得我都有些不忍。
“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
他皱了皱眉,“不是。”
我猛地松了口气,像是卸下千斤重担般,连后面的问题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那你查到那天是谁对我下手了吗?”
“谁来的最快就是谁。但那天的男女已经处死,幕后之人没有证据无法惩治,也只能放他一马。”
他说的确实也是实情。
我沉默片刻,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我有很多话想问,却又觉得无法开口。有些话太过儿女情长,如今我是季溪深,他是摄政王,再也回不到从前,也就没什么资格问了。
“殿下,有句话恐怕僭越……”
“你说吧。”
我看向他,心中仍有些惴惴。“殿下果真想做皇帝吗?”
容歙眼眸一垂,冷冷扯起嘴角,却全无半分笑意,“我若说不想,你会信吗?”
我敛眸不语。
“你既不信,又何必问我?”
“我……”
“季溪深,我知道你父亲对我十分忌惮,我并不在乎。但我希望你,季太傅,看一个人的时候能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看,而不是仅凭道听途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直直向我刺来,“你我朝夕相处三个月,你现在告诉我,你认为我想不想?”
我答不上来,索性沉默。
“季太傅,你在犹豫什么?难不成……你连自我决断……嗯……都没有……”
我猛地抬头,容歙面容惨白,额头冷汗如瀑,原本松松搭在腹上的手不知何时早已紧握成拳,揪扯着被褥用力往下压去。
他疼了多久了?我慌了神,脚步踉跄地跑出去找邓大夫。眼见着大夫直冲而入,却又没了跟进去的勇气。
有什么用呢?
我在奢望什么?
都结束了。
“沁儿……”屋内传出他染痛的呼唤,我心尖一颤,调转了步子,狠了心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