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蜀》秦道源

15、赴约

　　　　 殷鹤的回答，在昝释的意料之中，他在回避，但昝释明显不想放过他，于是昝释追问道：“我回答了这么多，少司命就多一句都不想透露？”

　　殷鹤抬头，看了一样天上的月亮：“大商能在中原矗立三百春秋，且依旧欣欣向荣，自然是好的。”

　　昝释问：“这是你在宗庙所见？”

　　殷鹤点头，又摇头：“这是我悬坐高殿之所闻。”

　　前后矛盾的回答，让昝释皱眉，短暂的交锋，几次改变他对这位少司命的看法。

　　昝释眼睛转的飞快，转身去看洹水，开口问道：“在我还未来到中原以前，曾以为，商愿意接受蜀的合盟之约，是因为蜀国给出的条件打动了商王，但我踏上商土之后，却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

　　见殷鹤不说话，昝释也不气馁，继续言道：“我从蜀中出发，一路来到殷都，却听说当时朝中分立两派，一派主张直接对蜀中用兵，一派主张的是蜀地攻打下来之后也不便于管理，和不结盟，通商，通婚。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之际，商王下令宗庙行祭问天，得到的便是天授其意，主和——这是天命。”

　　“......”

　　昝释不去管殷鹤，继续自顾自的说：“你身为大商少司命，自然是最清楚不过，是天神的授意，也是先祖的祈愿，既如此那便要维护好两国的盟约。”

　　“那是自然。”昝释所言，殷鹤确实是再清楚不过。

　　昝释突然转头，看向殷鹤：“高台风大，可想下来走走？”

　　殷鹤听到昝释的话后第一时间，感到冒犯，神情严肃，手腕一翻，长袍下的长腿暗暗发力，下一刻。贴脸闪身来到昝释面前，颈间一凉，一柄薄刃顶在他的颈测。

　　“你找死？”殷鹤语气冰冷，透着寒意。

　　昝释看在面前恼羞成怒的殷鹤，却不管他难看的脸色继续迎难而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杀了我，你猜蜀中大军几日能出现在蜀商边境？你并非终日只知烧甲刻骨，焚香烧桑的贞人，有些事情，你终归是不能视而不见的，大商与蜀中一样，需要这场盟约。”

　　在句话说又像是说给殷鹤听的，又是说给自己听的。

　　“……”

　　殷鹤微微垂下了头，松开了抵在昝释颈侧的薄刃，昝释的意思，他听出来了，他要与自己建交，甚至达成某些合作。

　　这个认知让殷鹤更加不悦了，究竟是谁给他这个勇气，让他有胆量来找自己说这些，是真不担心自己将这些同商王讲吗？

　　宗庙里养大的少司命，再怎么教导，也比不上腥风血雨的王位争夺里走出来的昝释会算计，最后看到殷鹤的反应昝释就知道，他赌对了。

　　中原权势错综复杂，送亲队伍进入中原前，昝释就已经将人手派出去了，收回来的消息多如牛毛，王室、宗庙、贵族、诸侯等等如藤蔓一般盘根错节，又各怀心思。

　　思前想后才最终选定了这位讯息最少的少司命作为自己在中原立足的依。

　　只是宗庙与王室，甚至整个大商对这位少司命的崇拜与保护都远超他的想象。

　　那天他潜入宗庙两刻不到的时间，就损失了他手底下四名近卫，自己也差点没办法全身而退。

　　他今日只身前来，也有搏一搏的想法，好在结果也没让他失望，这位少司命，并非如傀儡做高阁的等闲之辈。

　　这位少司命，比他想象中的要宽容，这与站在高位的统治者的怜悯不同，他的宽容，一视同仁，包括他这个外族。

　　至少他可以确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位少司命短时间内不会为难他，这是一个好消息

　　“还望少司命，好好考虑一番。”

　　昝释的少司命三个子字咬的格外重，说完之后，昝释转身就走，他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再不回去，容易被发现。

　　殷鹤望着走远的昝释，直到那人消失在视线里，还是一个人站在河边。

　　或许自己对这位有些过于纵容了，才让他屡次冒犯后还全身而退。

　　月亮升起，悬于空中，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野狼的嚎叫。

　　殷鹤被狼嚎声唤回神智，他叹了口气，扭头沿着河岸往反方向走。

　　其实这位的蜀中殿下的心思，他并非全然不知，无论是斗败的王子，还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以这样的方式远走他乡，都是蜀王对他的流放，比斩首更痛的，是诛心。

　　况且这位殿下来到大商的目的，与他想要的结果一致，只要他够聪明，不越界，他也不会真的同他计较什么。

　　况且——他腰间随着脚步摇晃的银铃总是在他挑衅自己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替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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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鹤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回到了洹水岸边一行人落脚处。

　　除了轮值守夜的侍卫，其他人基本上都休息了。

　　岸边的篝火劈里啪啦，时不时飘出一阵火星。

　　林间的虎啸猿鸣此起彼伏，互相压制，远处崖壁上嚎叫的狼，在得到回应后渐渐就没了声音。

　　隔着丛林的王帐内，商王仰头饮下一杯酒，从火上一整只羊身上切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下首的傅乐手里握着金爵迟迟没有饮下那杯已经放凉的酒。

　　就在这时方承教掀开帐子进来：“参见大王。”

　　商王将手中的短刀往身边的桌上一丢，看向方承教，开口问道：“现下林中的情况如何？”

　　方承教起身入席，一边端起侍官刚刚倒上的酒，一边开口回答道：“探子回报，走的比较深的是山侯、海侯此刻都在都在东边，人侯、鬼侯、辛侯与尹大夫他们都在西边，少司命在洹水边……太子殿下，三殿下和蜀中来的那位释殿下都在林口的丘溪边扎营。”

　　商王听到这几人走到一起，面上有些不好看，皱着眉头问：“他们怎么聚到一起了？”

　　方承教摇了摇头：“臣散在林子里的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聚到一起了，至于他们怎么遇上的，臣也不知。”

　　商王面上脸色沉了几分：“林场外围的情况如何？”

　　方承教道：“两拨人，一共绑了十七个，还在审。”

　　傅乐终于仰头一口干了杯中剩下的酒，幽幽开口：“有人坐不住了。”

　　商王叹了口气，仰着头：“太师那边，又消息吗？”

　　一边候着的侍官上前一步：“回陛下，太师传信，都城中一切正常。”

　　商王的手搭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思考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幽幽开口：“将人处理掉吧，不必审了。”

　　太师既已退让，那他终归也是要给太师面子的：“林场里加派人手，看好昝释，不要让他出什么意外。”

　　蜀中公主已经在入殷都的那一刻就被保护起来了，想要动手，目标就只能指向这位蜀中殿下了。

　　方承教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副将叫进大帐内，将商王的命令吩咐下去。

　　傅乐听到商王的话，很是震惊，在场的几位都心知肚明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但商王竟然这般草率就做了决定。

　　他觉得此时不该如此草草了事，眼见着副将要离开，连忙开口：“慢着，大王，臣以为，这样的刺客想必还有，何不趁机留下证据，这般草率行事，恐有不妥。”

　　商王看着他，却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挥了挥手，让副将退下，而后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大司命深夜入宫一事，你可知？”

　　傅乐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点头：“臣知晓。”

　　商王解释道：“那夜大司命在宗庙问卜秋猎之事，占辞言此次秋猎或有不利大商气运之事发生，临行前大司命叮嘱孤，要小心行事，切莫节外生枝。”

　　傅乐激动道：“可是，臣以为，大司命占辞中所言的对大商气运不利之事，指的正是此事，若草草了事，反而不利于大商与蜀中的盟约，甚至是大商的安定。”

　　方承教却不这么认为：“十族内部，本就已经四分五裂各自为营，大王要除弊病，首当其冲的便是十族，只要他们的野心还在，那就谁也逃不掉，故而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动手，为的都不过是将内乱嫁接到外部，效仿从前罢了，他们认为，只要大王一日要对外用兵，他们手中的权力就一日不会被收回。”

　　商王嗤笑着饮下一杯酒：“这一点上，他们倒是能保证高度一致的态度，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太子他们都已成年，宗庙的更迭也即将开始，要解决他们，不难，但在此之前，按兵不动是上策。”

　　方承教跟着嗤笑一声：“看来，大王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傅乐叹了口气：“臣都明白，但是......”

　　商王抬手制止：“好了阿乐，你还年轻，太师虽然于宗室矛盾一事上顽固不化，但终归是孤的老师，不到最后一步，孤都不想同他刀剑相向，不然也不会将他留在殷都。”

　　商王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傅乐就是再像坚持，也只得低头放弃了：“是，一切听凭大王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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