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蜀》秦道源

14、降温

　　　　 银刃将手中的水囊递给自家主子，昝释看来一眼银刃，银刃微微点头，昝释接过水囊，仰头将带着淡淡的苦味的水仰头咽下。

　　体内的燥热也随着散了几分，只是昝释知晓，这淡竹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夜色此刻已经完全笼罩大地，派出去跟着那位少司命的的人已经来信儿，那位少司命已经往洹水那边去了，而自己还要思考一会怎么脱身去洹水岸边赴约。

　　身边的殷郜还在喋喋不休，此时的殷郜微微勾起唇角，淡淡开口：“我很羡慕二王兄。”

　　昝释没想到，方才还在聊着今年殷都内服今年收成很好，这么就突然提起那位还在外征战的二王子：“二王子？听闻他眼下还在外征战？”

　　“正是，王兄受命领兵前往莱夷平叛，军报有说冬至前二王兄应当就能班师回朝。”

　　昝释笑着回：“武将最向往的便是回家，能平安回家，自然是好的。”

　　殷郜有些不不解。

　　昝释继续问：“羡慕他能带兵？”

　　殷郜脸上向往的神情一顿：“我想应当是羡慕他能得父亲信任，为他寻了最好的老师教导他，羡慕他十二岁父王便与他兵权，羡慕他能带兵为平定叛乱，守护大商安稳吧。”

　　“原来是这样。”昝释笑着继续道：“我见三王子身形高大，一身武艺，将来定然也能一展抱负。”

　　“那我便先行谢过王叔金口玉言，若王叔不嫌弃，以后便叫我阿郜或是子郜吧。”

　　昝释点头：“行。”

　　两人正聊着，下一刻，几匹在溪边喝水的马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惊了，昝释距离马儿最近，因着战马是战场上十分宝贵的资源，故而昝释下意识往前一跳，借着银刃的肩膀往前一跃，翻上了受惊的马。

　　马儿嘶吼着扬起前蹄，前脚落地之后大步一跨，带着昝释跳过小溪就往前跑，紧接着，昝释的马儿就追了出去。

　　溪边的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了一跳都愣在原地，还是银刃几人率先反应过来翻身上马，朝着马儿消失的方向追出去。

　　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殷郜才回神下令道：“拿火把，快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好在追了不远就看到了银刃正从地上将昝释扶起来，昝释的马则早没了踪影。

　　殷郜翻身下马快步跑到昝释面前：“王叔没事儿吧，可摔到那儿了？”

　　昝释龇牙咧嘴艰难站起：“无事，只是摔了一跤。”而后便焦急的催促身边的银刃道：“银刃快，凌风追着那匹马朝着北边跑了，这地儿它不熟，快去追，别让它跑丢了。”

　　银刃瞬间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连忙道：“是。”

　　而后扭头对着殷郜道：“劳烦殿下看顾一下主子，臣替主子去寻凌风，凌风很有灵性，不会跑多远的。”

　　殷郜接过手扶着昝释道：“行。”而后扭头对身边的侍从道：“留下两人，余下的人跟着阿宁，阿宁，你带人跟着王叔的近卫一起去，务必将凌风和受惊的马儿都带回来。”

　　叫阿宁的侍卫应声领命，翻身上马，跟着银刃一起朝着北方追去。

　　殷郜则扶着昝释一瘸一拐的走到几个巨石边坐下。

　　昝释一脸无奈的笑着说：“还是不熟悉中原马儿的性格，就连一匹受惊的马儿都没控制住。”

　　殷郜一脸担忧的看着昝释手上大片的擦伤：“王叔可是摔伤了，我带王叔回王帐寻个巫医看看吧。”

　　昝释连忙摆手，脸上还有些出丑后的不好意思：“不用不用，只是摔下马的时候有些摔疼了，缓缓就好。”

　　殷郜见昝释也确实不像摔严重的样子，便也不再强求，而是转身去自己马上挎着的背囊里取来一个装饰精巧的白色陶瓶：“这是药酒，若还是疼，就拿它在伤处揉一揉，能止疼。”

　　昝释将陶瓶接过来握在手里：“谢谢你，阿郜。”

　　“王叔不必客气。”

　　殷郜看了看银刃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高悬的明月：“我们先回营地吧，万一王兄回来发现我们不在，该担心了。”

　　昝释点了点头，任由殷郜扶着自己往溪边营地走，不多一会儿，银刃就牵着凌风，带着受惊的马儿一起回来了。

　　昝释回来的路上都在和殷郜念叨自己的马儿，满心满眼都在担心，现在见凌风回来了，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忙挣扎起身，一瘸一拐上前：“凌风！”

　　凌风也听到了昝释的呼唤，挣脱了银刃的手，朝着昝释奔去。

　　昝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着凌风的脖子，脸上都是笑意。

　　跟着银刃回来的阿宁不着痕迹的朝着殷郜点了点头，殷郜才上前笑着说：“找回来就好，它没受伤吧。”

　　经殷郜提醒，昝释才想起来，一脸担忧的围着凌风转了一圈，见它身上没有受伤脸色才缓和下来。

　　银刃皱着眉头等着昝释检查完自己的爱驹，目光在昝释身上上下扫视一遍后，沉默着扭头去自己马匹的兜袋中取来一套新的衣服。

　　一直跟在昝释身边的黄化见状，瞳孔骤缩，扑通一声原地跪了下去，连着带着余下几名侍卫也一起齐刷刷的跪在原地。

　　银刃将衣服捧到昝释身边，昝释的注意力从凌风身上背吸引过来：“主子，将脏了的衣服换下来吧。”

　　昝释这时才注意到自己黑色的衣摆上，手肘上，腰侧都沾了不少泥，就连头发上都有不少。

　　昝释笑着拍了拍凌风的脖子：“走带你去洗澡。”

　　昝释借着微弱的火光带着凌风往溪边去了，银刃扭头看着黄化：“回去后，自己去领罚。”

　　黄化抱拳：“是。”

　　“起来吧。”

　　殷郜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并未多言。

　　……

　　昝释牵着马走进水里，晚秋冰凉的河水没过双膝，寒意顺着双腿上涌直达天灵盖，那一丝凉意让神经高度紧绷的他长舒一口气。

　　凌风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的不适，只是静静的呆在旁边。

　　体内的燥热压下去片刻之后，又有了反扑的趋势，只得将整个人沉入水里，几次闭气到极限后，他才浮出水面。

　　银刃一脸担忧的站在岸边看着昝释。

　　昝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开口道：“短时间内不会有影响，等酒气散了就好。”

　　银刃放心不少：“方才我们跟着凌风走了一段，回程的路上与那个阿宁搭话时他有提到沿着这条小溪走，下游汇入的就是洹水。”

　　昝释了然，抬脚上岸，换上衣服，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招呼凌风上岸。

　　凌风上岸后甩了甩水，溅了去拉缰绳的银刃一脸水。
　　......

　　太子带着猎到了几只野兔山鸡回到溪边的时候，月亮已经又偏了不少。

　　几人填饱肚子后就自休息，直到第二天一早，昝释走出小帐，望着远处薄雾中的太阳伸了个懒腰。

　　几息吐纳之后，昝释招手，下一刻银刃出现在昝释身边。

　　“昨夜主子离开营地之后，营地众人未有异常情况。”

　　昝释闻言，点头，昨晚，他去见了一个人。

　　……

　　顺着小溪来到与洹水的交界处，洹水如玉带一般横亘在在林间，在月下闪闪发光。

　　望着天上盘旋着的青鸟，昝释勾唇一笑，寻了块石头坐下，一手拿着匕首，另一只里拿着一块小小的磨刀石，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自己的短刃。

　　刀刃随着他的动作在月光下时不时闪过一道白光。

　　殷鹤望着河边坐着的黑影，忍不住叹了口气，犹豫半晌才朝着那边的人影走，在离人五步远的时候停下脚步站定。

　　昝释听到脚步声却并未抬头，而是继续磨着手上的刀，淡淡说道：“来了。”

　　“说吧，你夜闯宗庙，邀我前来究竟想要同我说些什么？”殷鹤讪讪开口，听不出情绪

　　昝释低着头，嗤笑一声：“不过是初到中原想多交个朋友罢了。”

　　殷鹤脸上的表情并不好，擅闯宗庙对他来说，委实是不小的冒犯，只是从前未有人胆子大到敢擅闯进来。

　　昝释停下手中的动作，仰起头，对上殷鹤的眼睛，只见殷鹤表情阴沉，似乎被他说出的话激怒，眼下已经气愤到了极点。

　　也是在这时，昝释才知道这人前来，甚至都已经换下了出发时穿的骑装，甚至都没有带上能够用来防身的武器，殷鹤用这样随意且看上去不设防的姿挺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一时间没了底。

　　“你很在乎这个？”昝释面上淡淡开口，实则已经提高了警惕，方才还被随意打磨的短刃此刻已经紧握在手中，他一时间拿不准这人是深不可测还是涉世未深。

　　殷鹤不答。

　　昝释从石头上下来，站起身，仪态端庄的朝着殷鹤行了一礼：“我向你道歉，抱歉夜闯宗庙，冒犯了少司命。”

　　殷鹤不答话，面上的神色也未有转变，只是心上的怨气却是已经消了大半。

　　“你很在乎大商。”昝释直起腰，试探一问。

　　“我是大商子民，自然在乎大商。”殷鹤如实回答。

　　昝释轻笑一声，手上的力松了松：“你眼中的大商是一个什么样的大商？”

　　殷鹤一顿，漂亮的眉头微微一皱，不再随着他的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眼中的蜀地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昝释脸上的笑容一僵，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歪着头思考片刻后才悠悠回答：“我眼中的蜀中……

　　昝释似乎陷入回忆：“在我小的时候，我觉得蜀中在最好的地方，那里有崇山密林，烟云缭绕。土地肥沃，物产丰富，那里的人都勤劳勇敢，那片土地一片生机……”

　　殷鹤又问：“现在呢？”

　　“后来，后来我就带兵远征了，止战后回到蜀中不久，又出使中原，对蜀中的印象，淡了不少。”

　　“你爱它吗？”殷鹤问。

　　昝释一愣，随即答道：“爱啊，那是我的家。”

　　殷鹤道：“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