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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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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轻如羽毛的触感带来的悸动却如同巨石投入心湖,涟漪层层荡开,傅临川侧头趴在榻上,盯着仓皇站起身的姜枣。
脸颊烧得滚烫,偷亲被发现,她几乎能听见血液在耳廓里奔流,手忙脚乱端起水盆,眼神不敢与他对视:“水凉了……我去换一盆……”
几乎落荒而逃,脚步有些凌乱。
傅临川发出低低的笑声,每次都撩拨完就跑,他什么时候能有个名分啊。
想起一身乱如麻绳的琐事还没处理干净,目光沉了沉。
又过了些时日,傅临川背后以及腰臀的结痂陆续脱落,总算可以下地缓慢行走,不必整日困于床榻,然而,他这口气还未喘匀,宫内传召便紧随而至。
这一次,来的还是上回来探望的内侍,身后跟着带刀侍卫,态度恭敬却强硬,不容丝毫推辞。
傅临川早有预料,神色平静的在苗喜帮助下换上蟒服,整理衣襟时,看见姜枣眼底的担忧,安慰道:“放心,很快回来。”
再次踏入禁宫,这一去便是大半日,直至橘黄的夕阳燃遍天际,傅临川才脚步虚浮面色惨白的被内侍搀扶着走出大殿。
翌日,永宁亲王面圣触怒圣上,再次被抬回王府的消息传遍都城。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加上傅临川始终未曾露面,王府前更是车马稀疏,一片萧瑟的景象,不由得人不信,一时间,各方心思沉浮,唏嘘有之,窃喜有之,观望有之。
漆黑的深夜无星无月,一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马车挂着青帷悄无声息离开都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三日后,一辆马车风尘仆仆驶入远离都城的边陲小城——黎城。
马车外表看着普通,甚至有些陈旧,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然而,就在它驶入黎城地界时,城主早已收到风声,带人在城门口候着,正翘首以盼,准备迎接据说是代表圣意前来微服巡查的巡查刺史。
当车帘掀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城主紧张的喉结一动,颤巍巍着手指向马车内,问向赶车的随从:“人呢?”
随从是半路上雇佣的,并不知道车内人的身份,被城主以及他身后如此大的阵仗吓到,支支吾吾道:“不……不知道……他们早就下车了……只叫我独自驾车入城……”
城主等人面面相觑,额角在深秋天气竟然冒出汗来,心中忐忑,却不能表露人前,只得说是记错了时日,还未曾到来,暗中加派人手四处寻找那位不知藏身于何处的刺史。
黎城西街一家门脸窄小,生意冷清的小客栈内,刚入住一对看起来略显落魄的兄妹,兄长穿着半旧的青灰色布衫夹棉衣,面容清瘦,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不时低咳几声,像是大病初愈,但面容清朗俊秀。
妹妹则是一身洗掉色的枣红袄子,未施粉黛,只用一根木簪挽着长发,两人风尘仆仆,只带着两个布包袱。
王嫂子是个寡妇,经营小客栈十几年,为人爽利热心,一听这对模样周正的小兄妹是远道而来投奔亲戚的,便多问了几句。
傅临川扮作兄长,被王嫂子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装得声音虚弱:“家中遭遇匪祸,财物尽失,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勉强支撑来黎城投奔一位远房表亲,暂时得个落脚处,再寻活路。”
姜枣在一旁垂着眼,配合地露出几分凄惶无助的神色。
王嫂子一听,当即同情心泛滥,连连叹息:“真是艰难,如今这世道,活着不易!想我郎君就是被征去矿山出苦力,才累得吐血身亡了!”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你们兄妹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与我说,你那表亲姓甚名谁?住在城里哪块?我帮你们打听打听!”
傅临川随意报了个名字,王嫂子拍着胸脯应下来:“我在这黎城几十年了,街坊邻里都熟,帮你们问问!若是问不到,可能也被征去矿山了,那我也没办法了。”
两次提到矿山,难道这里有何不寻常之处?
傅临川与姜枣对视一眼,不急着问,免得引人怀疑。
安顿下来后,傅临川与姜枣简单梳洗一番,夜深人静,姜枣出去四处转了转,未曾发现可疑的地方。
“这或许就是个普通的小客栈。”姜枣躺在床榻外侧,背对着傅临川。
傅临川抱肘沉思:“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出去的时候定要多加小心,圣上再三嘱咐,此地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不然,也不会派来的人都悻悻而归,什么都查不出来,水至清则无鱼,但这个地方,连年上报民不聊生要朝廷拨款赈灾,连年颗粒无收,本就不正常。”
“今日那个王嫂子提起两回矿山,这座矿山可未曾上报过。”傅临川转过身,呼吸近在咫尺,看着姜枣乌黑的墨发,离得近了,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
“因此,圣上要查的,实则是这座矿山。”他屏住呼吸,被姜枣身上散发的香气包裹得密不透风。
喉结滚动,干脆撑着头侧卧,睫毛一动,看着她的嘴唇,脑中思绪已然跑偏,嘴上还在继续说道:“……明日就去看看这矿山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身子像着了火一样,烫得发疼,傅临川一动也不敢动,怕姜枣察觉出异样,喉间急促滚动一下,闭上眼,想象着手指曾经划过她脸颊的触感,指腹沿着滑下去,是她的嘴唇,他曾经吻过那里,那里,和那里……不可言说的触感和柔软,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傅临川叹了一声,一仰头,复又躺回去,声音低不可闻道:“……太磨人了。”
第二日,傅临川和姜枣以熟悉环境顺便寻找表亲为由,白日里在黎城四处闲逛,这座小城远比想象中更加破败萧条,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低矮陈旧,路面坑洼不平,摊贩无几,百姓面带菜色,行色匆匆。
学堂大门紧闭,院内荒草萋萋,窗棂破损,显然已许久无孩童读书,问了路过的一位老汉,听他摇头叹息:“读书?饭都吃不饱,读什么书?有点力气的,都送去那边换口吃的了……”他浑浊的眼睛望向城外某个方向,满是无奈。
傅临川和姜枣循着方向走出城,隐身于矿山上的一丛树林中。
巨大的矿山里,无论老少,但凡能走动路的,几乎都在劳作,男人们赤着膊,喊着沉重的号子,将巨大的石块从矿坑深处背出,每一步都踩得脚下的土地微微颤抖,古铜色晒伤的脊背上满是汗水混合着矿灰,半大的孩童负责筛选,搬运碎石,或是用独轮车推运沙土,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眼神空洞。
矿山各处巡逻监工的,并非穿着朝廷正规服饰的衙役,而是一群穿着统一武装短打,腰间佩戴铁棍,面色凶悍的男子,他们对待矿工极其粗暴,稍有不顺,便挥舞铁棍抽过去,毫不留情。
“快点儿!没吃饱饭吗?磨磨蹭蹭的想偷懒!”
“那边的!说你呢!石头装满了再走!再敢偷懒就不用吃饭了!”
呵斥声伴随着铁棍的挥舞声,在矿山上显得格外刺耳。
傅临川和姜枣将一切尽收眼底,脸色愈发沉重。
独轮车不小心栽倒,车中的碎石洒出,瘦小的半大孩童紧缩在地抱着头,等待铁棍落下,连一句讨饶都没有,显然已经不知被打过多少回。
姜枣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周身散发冰冷的怒气,傅临川站在她身侧,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拳:“冷静,现下还不是时候。”
姜枣深吸一口气,却始终填不满肺腑里那团堵着的闷。
傍晚时分,傅临川和姜枣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小客栈。
刚进门,王嫂子迎上来,关切道:“回来了?今日可有着落?打听到表亲的下落了吗?”
姜枣抬起眼,挤出一丝暗淡的失落的神情,轻轻摇摇头,声音低低的:“问了不少人,都说不认识,或是许久未见过了。”说着,低下头,手指搅弄着衣角,像是一个寻亲无望,无家可归的人。
傅临川咳嗦几声,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苍白憔悴,唇上干燥起皮,愁眉不展:“这黎城……似乎人烟格外稀少,想打听都无处可问,不知是否还有些我们未曾去到之处?”
王嫂子看他们兄妹二人这幅凄苦模样,放下算盘,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左右张望一下,才道:“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这儿的难处,人少?那是自然,能走得动路的都被征去矿山做苦力了。”
姜枣露出惊讶又茫然的表情:“矿山?那是什么地方?我们一路走来,并未见到矿山啊。”
王嫂子撇撇嘴,神情有忌惮和无奈:“那矿山岂能在显眼的地方摆着,城主开采十几年了,里头能挖出黑黝黝的东西,据说是黑油,运出去不知道卖去哪里,金贵着呢。”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开矿要人力,城主不想声张,怕惹得上面眼红,就从城里征苦力,若是不去,谁家都不得消停,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城主手里,谁敢不去。”
傅临川蹙眉,声音虚弱带着疑惑:“如此行事,难道就无人管束?”
“管束?”王嫂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又撇撇嘴:“山高皇帝远,这几年来过的巡察使架势大得很,好吃好喝住了几日,走的时候马车沉甸甸的,哪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
她的语气带着认命的麻木:“在矿上出苦力,每日能给几个馍馍填饱肚子,死不了就得干活,剩下的在城里的妇孺才能活下去,这就是我们的命……你们那表亲,兴许也是被征到矿山去了。”
姜枣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矿上……能进去寻人吗?”
王嫂子连连摆手:“可使不得,那地方去了就出不来了,你兄长是男子,定然会被扣在那里!你们可千万别去,实在寻不到你们的表亲,还是离开吧……”
最后一句,是她真心实意的劝说,若是能离开,黎城的人谁也不想留下。
回到简陋的客房,关上门,傅临川和姜枣脸上的愁苦与无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沉重,白日看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傅临川眸光锐利:“难怪黎城矿山如此隐秘,城主敢买通巡察使的同时,还能要挟一城百姓,都是因为这黑油的利益,源源不断开采运往何处,又有何用途,这条利益背后是什么,只能顺藤摸瓜才能查清楚。”
开饭的铜锣声敲响,如同催命符,原本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的苦工们,眼中迸发出饥渴的光芒,纷纷扔下手中工具,涌向分发食物的窝棚,场面瞬间变得混乱拥挤,推搡声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推着独轮车的半大孩子因为力气小,身子瘦弱,被汹涌的人潮挤到最外围,摔倒在地上,独轮车也歪倒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急于抢食的人踩了几脚,痛得蜷缩起来。
一只沾满黑灰却纤细有力的手伸过来,一把将他从混乱的脚下拉出。
半大孩子站稳,惊魂未定地抬眼看过去,佝着腰,瘦弱的小身板时刻防备着。
拉他起来的人脸上涂抹得乌黑,看不出原本样貌,眼睛亮晶晶的,他身旁站着另一个男人,瘦高,眼睛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般,黑黝黝的。
一个馍馍塞过来,半大孩子愣了一下,眼底闪过对食物的渴望,紧紧攥着干硬的馍馍退后几步,警惕的盯着两人。
姜枣看着他那副如同小兽护食的模样,像是许久没吃过饱饭,心中软下来,见那半大孩子蹲到那辆倒在地上的独轮车后,才大口啃起来干硬馍馍。
姜枣看一眼傅临川,也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蹲在独轮车后。
半大孩子感觉到他们靠近,身体瞬间绷紧,啃馍馍的动作都停了,声音带着沙哑,闷声闷气道:“你们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