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株树》移舟

20、第 20 章

　　这一夜后，临慧重振了精神，重又忙碌了起来。
　　沈燕行的死讯很快传来，听说死状甚是惨烈，临慧只佯作不知其死因为何，仍旧客客气气的送了丧礼，上门凭吊。
　　他斟酌了许久，决定把华容介绍给众人。大家隐晦地听说了华容是仙界的一位龙公主，再亲眼见到她脱俗不凡的气势，立时便认定她是世间真龙，都想莫非连上天都是站在滁阳王这一边的？想着想着便安了心，觉得跟随临慧才是上上策，果然士气大振。那些原为着家中女眷出气的，看到华容凌人的气度和好看的容颜，便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胜过自家的姊妹儿孙，顿时释然了，又想到自己先前行为全然不似大丈夫所为，暗暗羞愧，便又都回到临慧身边，偶有些不大甘心的，就旁敲侧击道，若临慧不嫌，收做个侧室也好。
　　临慧只不置可否地笑笑。隔了一夜，照例在湖上泛了画舫，邀了以往最亲的红颜知己数人同游，自己却独自怀抱着华容，两相偎依在贵妃榻上。任千红过眼，只是无动于衷。
　　这一夜下来，那些出身官宦世家的玲珑女子素养良好，难以当场发作，可心境或多或少皆有了变化。
　　有的心高气傲，直截了当的断了嫁给临慧的念头，又觉得因此报复太过小家子气，便立了誓，愿同父兄一样，尽力助他，以期仍同他做个知己；有的羡慕临慧华容心心相印，含了泪祝了他们白首不离，却也死了心；有的尚怀一线希望，只道是甘愿屈居妾位，只要仍能同临慧珠联璧合，愿受华容差遣；还有在心底把他咒了个遍，决定至此与他断绝。
　　原来临慧猜想那些女孩的心思，想的太过险恶，全然忘了自己英俊聪颖，本也是个招桃花的，那些女孩子固然希望荣华富贵，可同样又有副旖旎的心肠，觉得临慧这般的芝兰玉树，若能终身同他一处，也胜似神仙眷侣。
　　可是傅云岫，却又与别个女子不同。
　　她是傅相之女，而傅相是朝中难得能与萧相权势比肩的老臣，临慧一心想拉拢他，可他的态度向来模棱两可，令临慧很是苦恼，几场试探下来，临慧不曾达到目的，转而把突破口，放在了傅云岫身上。
　　傅云岫有着傅家人固有的精明聪慧，外表看来娇美无比，柔弱堪怜，实则内心七窍玲珑，诸般智谋，竟也丝毫不输男子，传闻傅相在政事上遇到困惑，也有回家征询爱女。她向来明确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从不愿做无望之想。故而知道滁阳王妃之位非华容莫属时，其他女子都是伤心失落，独她镇定自若。
　　当时临慧在傅相处碰了或软或硬的钉子，偶有想到干脆娶了傅云岫，便可一举将两个智囊收归身旁，反正傅云岫亦以容貌绝佳闻名京城，出身亦好，两人也算门当户对。可傅云岫太过精明清醒，让人难以掌控，加之自己于妻室上，还是坚持寻找真爱，便又犹疑了起来。如今有了华容，这一招更是不行了。
　　正在他暗自遗憾，琢磨更好的对策之际，傅云岫突然亲自找上门来。
　　临慧因这几日恢复了宴饮筹谋，每每夜深了才回到府中，心里总记挂着华容，怕她寂寞，便抽了一天的空，在竹境里布了小宴，亲手做了好些菜肴，一一端来给华容吃。
　　仆役来报说傅千金到访时，他正捧着一盏珍珠翡翠羹往桌上放，听到消息，不免一愣，匆匆转眼去看华容，正要开口拒绝，却听得华容抢在他之先，淡淡地说了一句：“请她进来罢。”
　　临慧略皱了皱眉，他从不曾对华容讲过这些女子的身家故事，只道她不知道傅云岫的厉害，心想那天定要好好的同她说个清楚，就听到华容无所谓地道：“就是再来五个十个傅云岫，我也不怕。”
　　他不禁笑起来，觉得她这副自信傲气的模样实在可爱，一面小心地把手里的羹碗放到竹桌中央，一面又暗暗的盼着傅云岫一会儿不要说些不该的话，已然到了一种迎战的状态。
　　华容倒是坦然地看着他，面上似乎有一些薄红，又似错觉，只仍旧微仰着脸，凛然地道：“傅云岫在京里也是出名的，连我都听说过她的名字，我知道你要借傅家的力量，你千万不要顾忌我，失了机会。”顿了下，又道：“你说你待我最真，我信你。”
　　正说着，远远的已有灯火飘来，也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华容侧耳听了半晌，突然跳起来，一把把临慧推坐到椅子上，自己执了桌上的竹雕酒器，一手轻轻挽起垂落下去的袖子。
　　傅云岫踏入这片竹境的第一眼，便见到临慧怡然的支颐在竹桌畔，含情地和煦地笑着，眼光缱绻在面前的女子身上。那个娉婷的女子周身有一种抑不住的高贵空灵之气，此刻却温顺着一张脱俗的脸，含着温婉笑意，一手执壶一手挽袖，优雅地为临慧斟满一盏清酒。
　　天上月朗星疏，四周修竹如碧玉万竿，风过丝竹声起，缱绻了情意，便是一幅天上地下少有的美丽画卷。
　　临慧刚落座时，尚有些不明所以，待一抬头看见傅云岫站在不远处，突然了然了：华容还是在意的，故而要做了这般温婉的模样，在傅云岫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炫耀一般地告诉傅云岫，她也是个合格的妻子。华容惯常听信他，不干涉他，甚至对于他夜夜同臣子和红颜知己宴饮笙歌也毫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因为她相信他，也因为她天性质朴，对于这人间情爱到底不甚分明，尚不知拈酸吃醋，于是觉得她可怜可爱，可总有一些隐隐的失落，如今见她渐渐也在意起来，心中不禁一动，起了一分满足又好笑的笑意。
　　傅云岫一来便见了这副恩爱景象，倒似是不大在意，仍旧一笑，道：“见过滁阳王爷王妃。”
　　华容不惯听人唤她王妃，愣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搁下酒壶，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大方地道：“这便是傅大小姐么，初次见面，果然如坊间传闻一般风华无双，快请坐吧。”
　　傅云岫道了声多谢，袅娜地落了座，轻声笑道：“王妃过奖了。京中官宦女子，胜过我的不计其数，改天让王爷给您介绍几位，他们可相熟的很。”
　　华容便笑，道了声好，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表示。
　　临慧在心底嗤笑了一声，想傅云岫今日可算吃了瘪，她是不知华容最是放心他，才不在意这事。面上却又流转出风流和气的笑意，道：“傅大小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傅云岫笑的轻盈：“叙旧。”然后转过头看满桌清淡精致的菜肴，对华容笑道：“王妃好口福，王爷做的芙蓉鸡片可真是一绝，当年我尝过一口，便缠着他将这道菜连烹了三日，可还是百吃不厌。”
　　华容的面色微微一变，临慧心中不禁一跳，却又看她仍旧笑着，微仰着下巴道：“傅大小姐却是错了。”
　　临慧和傅云岫都是一惊。
　　华容眨了眨眼，盛的光华几乎要溢出来，晶晶亮亮的：“这些菜肴可都是我亲手做的，味道许是赶不上当年的芙蓉鸡片，可其中的情谊却就未可知了。再说，临慧堂堂七尺男儿，我身为妻子，怎好让他下厨。便是他有千万般精妙厨艺，也不能失了身份哪。偶尔弄弄，倒说是夫妻情趣，总是这样，便要让世人笑话不识礼数了。”说完扬了眉，冲着临慧道：“既然傅大小姐要同你叙旧，我便先回屋等你了。昨日你替我弄的糖饴，应该好了吧。”
　　临慧正在心里叫好，听她这么问，连忙答：“好了，你吩咐下人端给你吃，我先同傅千金说一阵子话便去找你——小心莫吃太多了。”
　　华容开怀地恩了一声，冲傅云岫微微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傅云岫扯着一抹笑意，静默了许久，突然道：“她倒是厉害。”
　　临慧亦是笑着，接口道：“多谢傅千金夸奖。我倒是心疼她在这浊世中混迹久了，失了原来那般清纯。”
　　傅云岫突然伏过去，悄声道：“原是这样啊……我只当你只中意同你臭味相投的。”
　　临慧也不甩开她，一手拿过杯子一饮而尽，挑了眉一笑：“便是像你这般的么？”
　　傅云岫格格的笑了一阵，坐正了身子，也径自取了一只杯子，浅浅啄了一口：“我爹从来是倾向你的。”
　　临慧了然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他有何条件？”
　　傅云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黑白分明的杏眼里迷离了起来，纳了月色星光，也是美丽逼人：“萧家因出了个萧皇后，这数十年来势力一直无人能及，我们傅家自萧家得势之日起，就一直被打压，景况不妙，爹一直盼着扳回一局，重振家威。”她脉脉地看了临慧一眼，眸中却是清明了起来，嫩红的樱桃唇瓣一张一翕，柔声道：“爹看好殿下您，愿助您继位，而他，想当国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