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幸会熊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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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林幸会
周，庄王九年。
陈成公次女与息侯完婚。
陈国国君要将女儿嫁给息侯，排场自然不会寒酸。
乡野传闻，灵公归天不久，成公不知用什麽办法神速充盈了国库。国库充盈了婚事自然隆重，何况息侯得了美人，表现的也格外大方。
迎亲的使团数百人浩浩荡荡，金银聘礼箱盈椟满，牲畜成群，鼓乐喧天。成公既联合了东面的息国，又风光嫁了女儿，还得了丰厚聘礼，可谓一箭三雕，兴奋的心情感染的举国都跟着撒欢。
逐碧则由莘姑姑和胭童扶持，携宫婢数十人，嫁妆数十车随迎亲使团往息国而去。
陈国与蔡国东面相邻，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与息接壤。
两国国都相距颇远，要走旬余的路程。
那是三月末的黄昏，迎亲队伍刚刚进入息国的地界没多久，人困马乏便选了一片桃林扎营。
陪嫁的宫婢离笼鸟儿一般，三五聚集咭喳个不停。莘姑姑忙里忙外，生怕长途跋涉委屈了主子，也顾不上呵斥一群丫头。
夕阳沉了，暮色压到桃树的枝梢上，息国奉命总司迎亲事宜的尹伯照例来禀报行程。
“主母”尹伯闾满肃立在喜辇外，“明日起程向东，过汝水，就是集安了。离都城不足六日，集安的小伯刚刚派人呈上各色时鲜。主母是否过目？”
闾满不自觉的将声音放的又轻又低，生怕惊吓了公主。虽然没机会一睹芳容，可远远瞧见公主的身形，实在有点单薄。
“尹伯大人辛苦。”低低柔柔的嗓音由辇内传出，听的闾满如春风拂面。
“那些时鲜自有下婢打理。倒是火把太少了点。”莘姑姑接着话音，掀开半面彩帘露出脸。闾满一下回过神儿来，“咱们这边女眷多，火把太少总不方便，大人无论如何想些办法添置上吧。”
“这个难些，木把子倒是不缺，引火的油浆带的不足……”瞥见莘姑姑渐沉的脸色，闾满吞口唾沫忙道：“本官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放下缀锦彩帘，莘姑姑微嗔：“这个迎亲官呆头呆脑的，别…………”
“嘘！”胭童竖起一根手指，打断莘姑姑的话头，“什麽声音？”
“声音？”莘姑姑将信将疑，侧耳静听。
初听，林间似乎是雨打尘埃的声音。待听得真切时，已到附近，确是马蹄声，似乎来的大队人马。
此时，早有息国兵士将喜辇团团护住。虽然身处息国的地界，这一带也没听说出过啥山贼草寇，但荒山野岭的，又是乱世，这麽一大票人马，诸人都难免有些紧张起来。
“军兵打扮，不是自己人。”外头响起闾满的小声惊呼。
蹄声来的极快，转瞬就到近前。
胭童把个头脸贴在车壁上，从帘缝往外偷瞧。奇的是外面马嘶虽乱却不闻人声，莘姑姑正心里纳闷，却忽听得一人高声调笑。
“看样子是息侯迎亲，听说最近息陈联姻，成公把他们家二闺女也使了。这老头就俩闺女，宗室里也没几个郡主，这以后要是有什麽事，就只剩干跳脚了，嘿嘿…………”
听得有人居然肆无忌惮的明嘲她陈国的婚嫁外交，倒勾起逐碧的好奇之心。不顾莘姑姑满脸的不赞同，直将身子向车窗口挪蹭过去，隔帘静听。
“嗨，我说你们围的这麽紧干嘛，咱们又不是抢亲的。成公那老头我见过几回，最近外面都吹他闺女跟天仙似的，我看八成是跟那自己胡吹，就那老头的长相……呃，这癞瓜结的出好籽吗？”
“噗……”碍于莘姑姑的怒目，胭童好容易忍着没笑出大动静。
外面却有人替成公反唇相讥：“成公还不到不惑之年，虽说看着有些未老先衰，但也说不上是老头吧？再说了，摘不出郡主、县主往外嫁，宗室里还有大把的嫡妻位子空着，离跳脚还早着呢。到是你，听你句句带刺，怎麽，你跟陈国有仇啊？我没记错的话，遭章你也是陈国人吧？”
“我看是你跟老子有仇！斗祈，哪一回你不跟老子唱反调！你给我过来，咱们拳脚下见真章！”
那人却笑：“我干吗同你逞匹夫之勇。我这样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跟你这麽个无脑武夫在这荒山野岭大打出手，岂不斯文扫地。遗笑到汉东皆知。”
“你还翩翩？你当你花蝴蝶啊你，老子今天不揍死你，老子出不了这恶口气！”
“吵够了吗？”话音阴风似的，扫的人心里一窒。
即刻持续了好半晌让人头皮发麻的静默。
“主上。”终于有人恭声行礼。
只听那刚才咋呼着要动武的莽夫干笑：“呵……那个，那个听说新娘是陈国的公主，绝世小美人。主上要不要瞧瞧？”
莘姑姑闻道要看新娘子，惊的忙不迭抓来盖头，就要遮上。被逐碧抬手拦住，以目光示意她不要慌张。
如果来人要羞辱她，没道理要躲躲闪闪，直面他才是不被羞辱的最好姿态。
莘娘，你忘了吗？我是个公主。公主就要有公主的尊严与姿态。
有人在辇侧翻身下马，与逐碧只一帘之隔。
竟然没有息国的兵勇阻拦他吗？也是……谁能阻拦他呢。
手被莘娘攥的生疼，难免有点被她的紧张感染。或许该往里面挪挪，这个位置实在危险，几乎可以让来人为所欲为了。
随微风拍动的彩帘却打断了逐碧的思绪，火光把那人的身影映在帘上，拉的长长的。
火花噼里啪啦的在静谧的黄昏里格外刺耳。
翻动的帘下只能看见一双满是尘土的黑靴子。唔，是黑靴子，逾制可逾的真彻底啊。
靴边锦扣三滚，绣一圈螭纹。不是时下王侯们常用的棕、青或本蓝丝线，是暗哑的红色。地面因风而卷的桃瓣在那双靴子周围打着旋涡，使那螭纹若静若动。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中，仿佛鲜血涌动。
逐碧盯着那靴子，似乎忘了可能已身处险境。
这靴子，是啊。玄色为帝王之色，非周王不可以用。螭纹又称离龙纹，是周王衮冕九章中的一支，是无角之龙，惟周王服色所有。
今周室衰微，诸侯群雄各起。这服色制度，早就被僭越也倒不奇。
想到此处才察觉来人只站在那里并无进一步的举动，隔着彩帘似乎也能感觉到他同声音一样又阴又冷的目光。
“各位……各位大人”尹伯闾满如梦方醒，扯着紧张变调的嗓音，吞了吞口水努力聚集勇气，努力的不要发抖啊……呜，这不争气的腿。
“各位大人”闾满再三小心措辞，否则血溅当场就冤大了，想他连一个小妾都还没娶过呢。
“咱们息侯那一向是最敬服楚王他老人家的雄才伟略。两国一向交好，对！一向交好！”忍不住心头狂跳，还得硬着头皮继续：“今天得遇各位大人真是……真是三生有幸！啊，这个……下官带了不少有咱们息国的美酒，还请……还请各位大人赏光。”
没听说楚国有出兵的动向啊，怎麽跑这来了？可这话也不能乱问，楚国那是能得罪的嘛！
莘姑姑听到此处好不生气，小声叽咕：“真是屁话，咋不问他们楚兵干吗闯到别国地界来？也不知道过来保护公主，就算他楚国是上邦大国也不能不顾礼数啊…………”
胭童挤过来将话打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满脸混杂了兴奋和颇有点惊恐的神情：“外头太暗，我瞅了半天，好象有面旗子，怎麽看怎麽像传说的那个虎贲骁骑兵！”
“虎贲骁骑兵！”莘姑姑白了脸与胭童对视，张了口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戍鼓断人行，无家问死生。
楚国那支名动天下的，
虎贲骁骑兵！
2.太子熊赀
“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做个公主，到楚国来，我给你自由。”
低沉凝重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听的人心惊肉跳，胭童缩了缩脖子，寒毛直立。
“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做个公主，带这个到楚国来，我给你自由。”那人将声音略提高些，重复道。
心跳声在耳腔里轰鸣着，逐碧呆呆的隔着彩帘瞪视那人。
开始听的不甚真切，待每个字都琢磨得清楚了，却更错愕糊涂。
不是为着他过于阴冷的声线，不是为着他名动天下的身份，而是……而是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凭什麽来跟她作这种承诺？
自由？！怎麽会有人这样莫名其妙的，用这种匪夷所思的话来动摇她？
自由，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你就敢这样轻易许诺？你那所谓的自由是什麽？给我自由？不，我不要自由。我根本就不想要你说的自由。
血红的一物，从帘外抛进来。滚落在她膝上，唬的莘姑姑惊跳。
定睛细看，是块布满螭纹的玉佩。比她那身嫁衣还要红，还要艳，内蕴夺人心志的瑰丽。逐碧并不答话，望着玉佩出起神来。
“主上？”黑脸武将遭章看的一头雾水，主上在说什麽呢？难道是认识的？没听说主上跟陈国公主认识啊？用眼神询问斗祈，居然还被那小子白眼。娘的，早晚好好揍他一顿。
“主上，再向南不到一里，是稹坡。要不要赶路，过去扎营？”斗祈小心建议，侧首跟后面一人频使眼色，那人却自顾低头，也不理睬。
遭章打马过来，也向后望，颇为纳闷的低声询问斗祈：“喂，你跟你侄子挤眉弄眼的搞啥呢？”
后面那一骑，是个英气勃勃，剑眉入鬓的青衫男子。说是斗祈的侄子，看模样只怕比斗祈还要年长些个。此人正目不斜视，老僧入定一般始终沉默。
斗祈头疼欲裂，无奈的跟遭章比出个“三”字手势，晃手直晃到对方神色突变，立刻闭嘴。
斗祈心中仍止不住哀叹：遭章这无脑的武夫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撞上陈国公主出嫁就够倒霉的了，我千怕万怕，就怕勾起主上的心结，你还说什麽看新娘子。
更可气的是后面那小子，使了半天眼色叫他配合着哄走主上，他甩都不甩我。到底谁才是叔叔啊？我养个侄子还不如养头猪呢。
眼锋凌厉的扫过去，撞上那人的回视。
斗祈却心里一沉，那样的目光……
“祈。”黑靴子方向一转，消失在帘外，只闻悉悉索索的上马声。
“主上。”
“稹坡扎营。”
“是。”斗祈长出一口气，立即策马跟随。
如雷的蹄声在林中骤起，不消片刻便去的远了。
激起落英纷纷在黄尘中翻飞，火光依旧闪烁不定，死寂一片，良久…………
“嘎！……”林梢一声怪叫惊醒了闾满，模模糊糊一只硕大的黑影从空中掠过去。
闾满三步并两步赶到喜辇前，“主母？没惊吓到主母吧？都是下官无能，这个……这个您不了解，这楚国的势力，他……”
“大人毋须介怀。”
逐碧反安慰道：“他们也不算惊扰到本公主，不过是件小事情，本公主自当不会提及这等小事烦扰侯爷。我看大人也不必上禀，免得宫中胡乱揣测，无端不安。迎亲这差事，大人谨慎周到，本该居首功。还是不要让这些细枝末节减损了喜气，大人以为如何？”
“正是！正是！”忙不迭的点头附和，闾满大悟。
本打算天一亮就派快马上报息侯的，听了公主一言早把念头打消。正是伴君如伴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公主自己都不说了，我跟着凑啥热闹。
闾满请过安，诸事尽了，退下去安排值夜。
莘姑姑压了压还在乱跳的心口：“这些楚人仗着国势强盛，毫无礼法，胡言乱语！左看右看都是个不祥的物件，公主，还是快些丢出去吧。”正待上前拾那玉佩，逐碧却张手握住。
好冷……指尖微颤。与它如火的外表全然不同，这玉摸起来出奇的冷。轻蹙娥眉，拂过上面结着的玄色丝绦，挽成八宝随鸾的样式。
“天啊！您还乱摸这些蛮子的东西！听说楚国多巫蛊之术，瞧这血光闪闪的，怕是不干净的厉害！胭童，你快找个布巾出来，捏了丢出去。”
逐碧反将玉佩攥的更紧，也不理会莘娘的埋怨，依旧呆呆出神。
她不愿意承认的是，刚刚似乎有什麽东西破裂开来，烫的她心魂一悸。
他为什麽这样做？脑海里闪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说。可连半点蛛丝马迹也寻不出来，难道不是“他”吗？怎麽会不是“他”，楚国虎贲骁骑兵只认这麽一个主子。
只是，为什麽？为什麽许这样的承诺给我？这令人费解的承诺关乎怎样特别的因由？
无论如何，他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发生在他身上的丁点变数对未来可能都是致命的。
好吧，虽然不在预计之内，但这样的初次会面也不算太糟。
或许，刚才我应该让他看见我的脸？
不，不好。我要沉住气，绝不能随意跳过其他环节，还要再等上几年。
是的，我不能因为急于求成，打乱一切。
让人骇然的楚国虎贲骁骑兵。
着玄色，而脚踏离龙。
天下间无人不晓，楚国虎贲骁骑兵只有一个主子。
武王的太子，赀。
所有关于你的传说都是阴郁而孤傲的，充满了鲜血与死亡。
而在我的故事中，数年之后，我们将在息国那座闻名汉东的凌芳殿相见。
不过，还是要说幸会了。
幸会了，
熊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幸会熊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