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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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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眨眼,就到了月底。这天是露琪亚依约去S市取婚纱的日子。关于她的礼服,曾有人憧憬:不是巴黎、米兰,也有香港吧?马上有人嗤之以鼻:你以为是言情小说!叶莉不也规规矩矩在那里订做,如今这世道,低调做人才好。何况结婚时烧再多钱,离婚了不一样换10元钱的证?对方很不以为然:刚开头谁知道结果呢,总之如果我有钱,非风光一回,一生就一次。旁人就取笑:所以阿,你一辈子也成不了有钱人。
露琪亚听不到这些议论。她坐在回城的巴士上。周围的乘客不多,大多一双一对,带着隐秘的笑容。近年到S市订礼服的人增多,竟连直通巴士都开设了。有些人干脆组团来采购,坐着你一句我一句交换心得,很是热闹的样子。像呼应似地,车也开得奔放,风呼啦啦从窗里灌进来,睁不开眼睛的欢快。路是直的,隔离带上的柏树排着队,迅速从视野里掠过,使人产生身轻如燕的错觉。
露琪亚抱着袋子。这次的婚礼,她确如别人所议论的,恪守了中庸的准则,一点没有争奇斗艳的打算。这固然是因为她的出身,使她始终保持着俭朴的本色;而一护和她的积蓄,也远未到能应付奢侈婚礼的程度。可是事实上,在她宣布婚讯后几天,她的帐号上就转来一笔称得上巨款的数目,她看了看,并未动用。为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
云彩的颜色渐渐深了,时而是这一块,忽然又是那一条。远处的茶田便染着了,风吹过,魔术师般变换着色彩。周围安静下来。在规律的颠簸里人们似乎找到了共识,各自找着舒适的姿势。车厢里弥漫着温柔祥和的气息,教人足够放心,在这样的前进里到达终点。
所以变故的到来并不凶猛,甚至短到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个变故。露琪亚只觉身体表演似的做了几个平时不常做的动作,随即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宁静,包容着她,令人不忍离去。
她飘浮着,世界像一个透明的鱼缸,纤毫毕现。周围的声音像游鱼般划过,留下看不懂的印迹。过往的一切如电影,慢镜头回放着。童年时,她赤脚奔跑在污浊的街上。十一岁初见时他的眼神,深黑如一片昏鸦归尽。绯真柔顺曳地的裙摆,四叶草的图案。白花花的阳光下,她和织姬在议论一个同学奇异的生理周期,一护站在旁边,满脸的不耐烦。某颗甘草橄榄的味道。朽木家的长廊。转身间,一个永恒的背影。她如旁人般观看着,一些熟悉的感觉浮上来。
那是什么时候呢?自己躺在床上,忽然将一张志愿书撕得粉碎,然后用一把美工刀,艺术品般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汨汨地流出,意识却是清明的。它们烟似地溢出,悄悄窥视着这具无可奈何的身体。有一些伤感,更多是释然的轻快,就像现在。现在,现在怎么了?这个词猝不及防地撕开了这个华美画面的一条缝,使她警惕起来。那么,后来呢?或者以前?她拼命地回想,眼前的海底世界纸灰般一点点剥蚀、掉落,露出狰狞的锈迹。记忆却像下了闸的门,纹丝不动。只有一个画面不停流转。流血,流血,流血,她在流血。绯真在流血。她躺在地上,扭动着,尖声叫喊。她听到他们尖声叫喊。
睁开眼睛,一个脸孔凑得很近,急切地吼叫。过了一会,她才分辨出意思:爬出来。她动了动,脚卡在了前排座位底下。一下,两下,三下,终于松脱,窗已经被打碎,半挣扎半扶携的,她的双脚站在了地面上。
她看清楚了方才所处之地:巴士的头搁在隔离栏上,斜侧着,一棵柏树覆过车身,形成古怪的姿势。前面,后面,再前面,再后面,各种样式的车辆一部部,躺着,歪着,叠着,如儿童顺手丢弃的积木。不远处有火光,烟雾弥漫了双眼,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人们如蝼蚁,慌乱地跑动着,用触角交换听不懂的语言。
The highway to the hell.。一个乐队这样唱。片刻之前他们还在天堂,或者,这才是通往天堂的途径?
她试着挪开脚步,手脚酸软,仿佛不是自己的。勉强走了几步,脚下一绊,险些跌倒。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婚纱的裙撑,颤悠悠的,应是撞击时掉出来的。她恍惚想:会是谁的?主人如今又在哪里?凑近细看,仿佛有点眼熟,那么,也有可能是她的了。这样想着,心里有了丝安慰,伸手去拾,忽然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软软地顺势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