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似焰》暗星洛

5、梦恒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清泉飞瀑，小亭楼阁，皆是精致而又不落俗套。我在里间兜兜转转，最终走入了一片竹林。竹叶梭梭作响，映在耳边无比悦耳。
　　我在竹林里慢悠悠地走着，欣赏着，沿着小径，最终走到了一片池塘旁边。
　　池塘里，种着莲花。
　　荷叶碧绿，遮掩了大半池水。
　　而荷叶之上，则是火红如血的，万顷红莲。
　　远远瞧过去，竟是无边无际，妖娆似火，绝代风华，烧灼人眼。
　　恍惚间我听见有男子的低沉魅惑声音道是：“凰儿，喜不喜欢这里……”
　　啊嘞？
　　凰儿？
　　林宇凰？！
　　花容！！
　　大莲花！
　　……慢着，他们是谁啊？
　　我意识里顿然一片混沌。
　　倏忽察觉有人站到了我的身后，我回头，却对上一双碧绿的眼。
　　怎么是碧绿的眼睛？不应该是烟紫色吗？
　　我稀里糊涂地想着，又听见一声沙哑的笑声。
　　“你走错路了，快回去吧。”
　　回去吧……
　　回去吧——
　　我后退了一步。那人却笑着，一步一步向我逼来，然后，突然伸手将我推进了那身后深不可测的莲池！
　　一瞬间冰凉而窒息的感觉涌入了脑中。我迷混地想要挣扎，却感觉束手束脚地使不上力气。耳边也开始响起嗡鸣的耳鸣声。
　　接着随着杂碎的破裂嗡嘤声，我听见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宁儿，不要！回来！妈妈答应你，妈妈爱你啊！”

　　“杜越宁！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回来！”

　　“啪”“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听见一个女子冷漠坚定而清晰的声音：“我杜越宁，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却模糊渺远的仿佛隔了一世，隔了万水千山。

　　梦里人的脸模糊而又可怕，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狰狞恶鬼，黑洞洞的眼如同骷髅一般深不见底，亦毫无生气。

　　我没有动，只是很安静地看着。
　　仿佛这一切都是别人的记忆。
　　……记忆？

　　这个词方一出现，我就感觉巨大的吸力将我重重地向下拽去，然后重重地砸地。耳边又开始出现刺耳的杂音，面前的一切也又定格成了混杂的暗色。

　　“小姐！小姐！小姐您快醒醒啊！”朱砂原本清脆的嗓音也变得尖利而刺耳，我止不住地蹙眉，想要大叫地让她闭嘴。
　　“朱砂你冷静一点，千荀，把…………出去……”
　　“表……我…………庄主……………………”
　　什么？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走错路了，回来吧————！”
　　伴随着女子尖锐入脑的声音，我一时之间被强撑着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
　　眼前一片混沌。转瞬开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容。
　　黑发齐眉，露出一双锐利如鹰亦如匕首的褐色眼眸。长发绾髻，几乎一丝不苟地以一根檀木钗固定。她戴着暗紫色的面罩，表情绷得冷酷生硬。因着遮了脸，看不出年纪，但已不再年轻。
　　发觉我清醒，她绷着表情回头，酷酷地道：“已经没事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冷冷地睨了我一眼，道：“你魂魄离位方才召回，不要开口，亦不能言不能动。十日之内须得有人伺候起身。不过你大伤方愈，伺候的人自是不缺的。以后提醒你一句，不要随便走动。七星宅里冤魂可不少。小心夺了你性命。”
　　我撇了撇嘴想嗤笑，她已没再看我，而是向温雅招手：“雅儿，陪我去药居，我将方子写了，须得万分注意小心。”
　　温雅依旧着那月白衣衫，只是面色憔悴，眼底微晕着青黑，他瞧着我笑了笑，温和至极，然后躬身对那女子浅笑拱手：“师叔这边走。”
　　我动弹不得，只得愣愣地抬头瞧着纱帐。这才发现这里并非我住着的天玑院。纱帐青碧，透着一股沁人的药香，未曾有刺绣装饰，只是以流苏点缀些许，分外飘逸。但，色泽已旧，有些褪了。想来，住了人，而且，有些年头了。
　　“吱呀——”一声似是门响，我听见有人匆忙扑进来的声音，“烟儿没事了么？梦珩君……”
　　是淡诩然。
　　“庄主，淡小姐已无碍，但现下必须静养，尔在外静候罢。”那女子冷淡的声音接着响起。
　　“这……也好。我还是在外面住下……碎玉，你在门外守着，莫要出差错。”淡诩然有些犹豫，但仍是允诺着吩咐下去，声音犹带一丝惊惶之意。
　　碎玉？
　　似是听淡诩然提过一次，但未曾见过。好像原本准备也来照顾我的吧。
　　“是，奴婢知道。”接着响起一个少女冷淡如玉碎坠盘，却听不说年纪的嗓音。
　　随后便是众人都远去的，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我茫然地紧盯着翠色的纱帐，良久，倏忽似是听见耳边回荡着一声淡淡的，惆怅的叹息。

　　我在一个月之后恢复了行动的能力。比温雅的师叔，也就是那个冷面冷心的梦珩君预计的，要晚许多。
　　朱砂和琉璃再也不敢玩闹，赫连千漪和骆千荀也只好疏远起来。淡诩然几近将我隔离了起来。除了温雅，梦珩君，碎玉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见。
　　直到梦珩君首肯说了句‘可以’，淡诩然和温雅才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之时，眼中写满庆幸。
　　八月十五，中秋节已近。淡诩然说，我的生辰，就在八月十六。
　　我的九岁生辰近在眼前。
　　而这一日，也是我的娘亲的，九年忌日。

　　我娘。
　　淡言氏絮嬛。

　　多么陌生的名字。

　　我娘，淡言氏絮嬛。传说中的天下三大美人之一。武林第一红颜。也是第一薄命女子。淡诩然的青梅竹马，结发之妻。二人成婚之后，伉俪情深，鸳鸯和鸣，羡煞旁人无数。
　　淡诩然是在那一日喂完药之后才提到她。那是他第一次提起我娘。
　　神情落寞缠绵，眸中暗隐神伤。眉宇憔悴。
　　而木然而又弱小的我，却莫名地想伸出手，去抚平那一丝忧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