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似焰》暗星洛

4、二人

　　七月的天还算得是夏，隐隐的有些燥热。阳光显得灼热刺眼。
　　纵使君如山庄内树荫浓郁，轻水萦纡，虽是清幽但仍旧免不去那几分暑意。
　　我仰躺在贵妃榻上，腰上半盖了一层丝绸的薄被，披头散发姿态随意。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本半开的毒经，一碟桂花糕，一杯参茶，还有半个剥开的石榴。
　　“小姐，小姐，小姐！”
　　朱砂大大咧咧却仍旧清脆动人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我略微皱了皱眉，才睁开眼。
　　在身边坐着摇扇的琉璃道：“朱砂离这还有段距离呢，也不知道这丫头看见了什么。”
　　我伸出手，她急忙将放在小几上的参茶递到我的手上。
　　瓷盏温润，略微有些怡人的温度。我接过，凑到唇边抿了口。
　　“小姐，方才温大夫的表妹还有另外一个姑娘到了~~她们就往这边过来呢~”
　　说着一身火红的朱砂就落到我的身边，笑容灿烂明媚，接着她十分自然地将我手边的参茶端走放至一边。
　　我才刚喝诶！
　　我抬手，示意琉璃再把参茶递来。
　　琉璃秀丽的小脸板起，想要做出严肃的表情，她把扇子搁到一边，再将参茶递给我。
　　我才接到手里，朱砂就把茶盏给拿了过去，又顺手放到旁边。
　　……
　　我要喝，我口渴死了！
　　可惜朱砂完全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琉璃用扇子掩面，她转过头去，我知道她在闷笑。
　　我默默看天，翻白眼。
　　朱砂完全没有意识到，笑眯眯道：“小姐不去看看嘛？”
　　我还没有回答，朱砂手一拍，四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就抬着一顶软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四人皆蒙面，单膝跪地，面无表情。
　　因为我腿脚有伤，行动不便。淡诩然便寻了四个暗卫，随时抬轿等我差遣，做我最便利的腿。
　　他也不怕把我宠的无法无天了。
　　我能拒绝吗？
　　我叹了口气，扶着软榻准备起身。朱砂琉璃忙一同上前，一左一右将我小心扶起。接着那跪在一边的黑衣男子便旋身而起，轻巧地将我打横抱起，迅速而轻手轻脚地把我安置在了软椅上。
　　在这么过下去，我迟早成废人。
　　我一边想着，一边找到最随意轻松的姿势靠在了椅上。然后闭眼假寐。

　　意识竟然就在轻微的摇晃中渐渐地淡了。
　　君如山庄里种了很多花，盛夏正是花期。风中混着点素雅的花香，却是无比的轻柔浅淡。好像上等的丝绸拂过面容，无比的细腻温润。
　　朦朦胧胧之中我陷入了浅眠。一时之间，似乎看见了很多的东西。
　　我看见一个女子温和的笑容。她的头发很短，只过了耳朵。她化了淡淡的妆，睫毛显得很长。长得并非绝色，但却出人意料地让我感觉熟稔和安心。她已不再年轻，眼角脸侧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皱纹虽纤，却已掩盖不住的明显。
　　我似乎听到她用柔和的声音缓缓地唤着：“宁儿，宁儿……”
　　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叫谁。只是觉得，这嗓音好听的很，舒服的很。
　　就像淡诩然和温雅给我的，安心的感觉。
　　眼前女子的微笑渐行渐远，我又好像听见有少女清脆而又渺远的歌声。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阿拉拉拉拉拉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千漪，跑调了啊~~~”
　　由远及近的笑闹声传入耳中，我略微摇晃了一下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那一瞬视线有些模糊，转瞬变得清晰起来。我击掌，轿子随即停下。琉璃碧绿色的身影在纱帐外闪过，随后她挑开了帘帐，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欲起身。琉璃急忙将帘帐挽起，伸手来扶。
　　朱砂几个起落也跳至了我身侧，笑盈盈地扶住我的另一侧，将大部分的重量转移到她身上。
　　我知道自己腿脚不便，也没有逞强，任由她俩半架住我。
　　这时温雅的身影已出现在视野之内。他着了一身翩然的月白衣衫，更衬着身材修长挺拔。他已瞧见了我，眉眼中带出笑意，步履轻快，转眼已走到了我的眼前。
　　“小姐来的好快啊。”他含笑着上下打量我，随后倾下身抚了抚我的鬓发，“是朱砂去说的么？”
　　朱砂“嘿嘿”一笑，眨巴眨巴大而圆润的杏眼，很是无辜。
　　“啊，表哥，这就是小燕子了吗~”温雅身后传来一个清亮以至于有些高亢的女孩嗓音。是刚才唱歌的其中一个。接着转出一个娉婷的少女来，十一二岁年纪，穿了一身十分显眼的桃红色衣裳，衣角袖口都纹着花叶。不算长的头发梳成了双辫，束着桃红色的发带。她玩弄着自己的辫梢，睁着狭长的狐狸眼，长长的睫毛却好似娃娃一般，她毫不掩饰对我的好奇，倒是显得率直而可爱。慢……娃娃？我何曾见过娃娃？
　　“是烟儿！千漪，你又乱给别人起名字了。”这个嗓音显得低柔许多。说话的少女方才一直站在温雅身后。她亦随之走出，现出一身掐出身段的淡绯色裙子。她的手肘领口和腰身都略微收紧，现出纤瘦却窈窕的身材。她年岁也不大，约莫十岁上下，却十分老成。也不长的头发松松地用一枚玉质的发梳卡着，别在左侧，垂下的发丝半掩了明亮的眼。
　　被称为千漪的女孩笑吟吟地应了一声，足尖一转，便勾住她的手臂，亲昵地把头靠了过去，又伸出另一只手，冲我竖起食指和中指，道：“我是千漪，她是千荀，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千与千寻’，哦耶！”
　　……咦，这个手势好生眼熟。
　　这句话也好熟悉。
　　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在哪里听见过。
　　“千漪，莫要吓着小姐了。”温雅依旧面带浅笑，又转向我，“小姐，这是赫连千漪，我的表妹，这位是骆千荀，也算是我的表妹，庄主唤她们来陪你，就住在毗邻你天玑院的玉衡楼里可好？”
　　君如山庄里有七座主要建筑，以北斗七星为名。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天枢是淡诩然住的地方，天璇用于处理事务。天玑由我居住。而温雅的药居则在摇光。剩下的布局我都并不清楚。而我走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自然也不在乎。
　　我看着笑眯眯的赫连千漪和骆千荀，想了想，突然道：“住在我的天玑院里为何不可？”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开口要求。
　　温雅颇为惊异地挑了挑眉，我倏然勾起嘴角笑了笑，说：“我一个人住着有些无趣，多些人热闹一些，朱砂琉璃整日陪着我也无趣，温大夫，可以吗？”
　　我回过头去瞧了瞧朱砂，她的脸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红。我再看了看琉璃，她的神色如常，不过眼睛睁得很大，似是非常惊异。
　　温雅笑着将我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道：“如果小姐喜欢的话，这样也无妨。只是庄主怕会打扰小姐休息……”
　　“我们又不是夜猫子，怎么会打扰她休息~”千漪笑眯眯地做了个鬼脸，接着冲我挤眉弄眼，颇为可爱。
　　千荀淡淡一笑，说：“先住到玉衡楼吧，等熟悉之后再转到天玑院。反正隔得不远，千漪比较闹腾，烟儿的身体又没有好，若是再弄伤了可不行。”
　　千漪面带困惑之色地看向千荀，千荀抿唇，微笑，眼中却带着疏离的防范。
　　似乎是本能一般的防范。
　　我低下头，不知怎的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好吧。我累了，先回去歇下了。赫连姐姐，骆姐姐，拜拜。”
　　“拜拜？！”朱砂、琉璃、千漪千荀居然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咦？怎么了？
　　“朱砂，是你教小姐的吗？”琉璃愕然问。
　　“我……我没有啊！”朱砂茫然地摇头。
　　我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么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的。
　　没有人教过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听来的。
　　似乎融入骨血的，习惯。
　　千漪眼睛亮了，眉飞色舞煞是激动地问：“那，HELLO？GOOD MORNING？NICE TO MEET YOU？你还记得吗？”
　　温雅挑高了剑眉，道是：“你们在说些什么？哈什么？古……什么？”
　　千漪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将他推出了几米远，笑弯了眼：“表哥，我们谈论的是深刻的女性话题，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参合什么呢，还不快走~小燕子又不是瓷娃娃，我们不会弄碎的~~拜拜再见不送咱们再联系啊~”
　　温雅颇为无奈地回过头来，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笑了笑，点头，他方才露出放心的神色，也笑着点头，才离去。
　　千荀看温雅离去，略微蹙了眉心，然后回过头来瞧我，发下的眼闪过狡黠而又灵锐的光。之前的疏离似是淡化了许多。
　　千漪看着朱砂和琉璃，然后问：“乃们这名字…莫非是莲花大美人座下的护法？”
　　“你们不就是宫崎骏的人吗~~”
　　“啊~~~同志啊~~咦，小燕子你怎么不说话啊？”
　　或许是我眼中的茫然和疑虑吓到了她，千漪后退了一大步，然后嗫嚅地瞪大了狐狸眼，惶然地看着我，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千荀急忙上前将千漪扶住，先是看了我一眼，随后也如出一辙地睁大了眼。但她收敛的很快，旋即便低下了头。我没能看得清楚她的表情。
　　朱砂和琉璃见状，也都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一左一右将我扶稳：“小姐，你没事吧？”
　　我漠然地抬起头看向天空。
　　一片清透的碧蓝。映在我的眼中，却开始忽远忽近。最终却像泼了太多颜料的染色盘一样，开始模糊扭曲起来。
　　最终定格的，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