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雾》金水金水

6、6

　　李疏狂做童星的那些年，吃不饱就算了，还得遭受周围人的各种冷言恶语。

　　小有名气之后，李疏狂走在大街上都有人指着他小声议论。

　　久不在学校见他的同学，要么一副生疏避让的模样，要么哄着闹着模仿他在剧中的形象。

　　原本放在剧中合规正常的台词举动，被人拿出来添油加醋地摆弄。

　　众人以为，无论那些人怎么狂欢乱舞，也始终影响不到那个坐在位置上不哭不闹、稳如泰山的李疏狂。

　　但他们不知道，大街上比寒风还抵挡不住的恶意以及学校所有人异样的眼神，早就将李疏狂小小的自尊压垮。

　　如今表现的不在意，不过是更小的时候，父母教的所谓“涵养”支撑起来的。

　　不过，一张伪装出来的面具，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现裂痕。

　　情绪，如果不宣泄，也总会憋出内伤。

　　于是，小小的李疏狂不再交朋友，没别的事的话，也不再愿意出房间。

　　姜婉清敲敲门，委婉地问他怎么不叫朋友来家里玩珍藏版奥特曼了，原意是想提醒李疏狂多交交朋友，感受感受友情。

　　结果握着铅笔头写字的小孩儿，幽幽地扭过头来看她：“你管天天折断我铅笔不让我写作业、上课大喊我是怪小孩的人是朋友吗？”

　　“我不需要这样的朋友。”李疏狂扭回头去，继续奋笔疾书，“以后不管在哪里，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看着儿子倔强的小脸，姜婉清心疼坏了。

　　之后不仅给李疏狂买了一百根铅笔，当晚还同李东来大吵一通。

　　姜婉清说他们这样的家庭不需要儿子还这样小的时候就抛头露面、贴补家用，更不允许李东来拿儿子仅仅当一个上位工具来用。

　　“疏狂现在不愿意交朋友，不愿意吃饭，全都是你害的！你要是还有点良知，以后就别让他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剧组。”姜婉清柳眉冷竖道。

　　李疏狂崭露头角，在父亲面前颇为得脸的李东来，此刻并不愿意为此抛弃这一绝佳的机遇。

　　但为了稳住妻子，李东生许给她一个模糊的承诺。

　　后来的许多天，李东来都没有再叫李疏狂去演什么电视剧。

　　同学们发现，李疏狂身上再没有可以拿来取笑，以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乐趣的地方，渐渐不再关注他。

　　再加上姜婉清的耐心引导，李疏狂又可以正常吃饭交友并和朋友一起玩了。

　　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就在姜婉清以为一切都可以结束之际。

　　班主任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告诉李疏狂不见了。

　　伴着经久不绝的耳鸣声以及清晰可闻的心跳，姜婉清在老师的陪同下，硬生生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下午。

　　直到傍晚，李东来才打电话解释李疏狂是被他差人牵走的，现在已经在去一个古装剧剧组的路上。

　　“你这叫诱拐儿童！”姜婉清在电话里怒吼道。

　　“话别说这么难听，”李东来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镜，平静道：

　　“疏狂毕竟是我们的儿子，我能对他怎么样？”

　　“况且，等我从李东海手里拿下继承权，你们母子俩不也享福了吗？”

　　姜婉清冷笑道：“我们姜家还不缺你这点福气。”

　　“是是是，你是姜家大小姐，你从来不缺钱。”对面貌似奚落了姜婉清一番，后来又莫名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记得岳父还有一笔资产放在银行，最近你转告他一声吧，就说东来想借用一下，假以时日便悉数奉还。你看……”

　　“不用看了，”姜婉清利落地打断李东来，挺直脊背道：“我们离婚，疏狂归我。”

　　“不行。”李东来满口拒绝，“我们现在离婚，会被李东海那家伙把住把柄，老爷子更会大发雷霆，就更不会把家产给我了。”

　　姜婉清一时有些愣神，失去了全部的语言表达。

　　原来，他早已不在意他们是否是因为不爱而分开的了……

　　她笑自己真心错付，更笑自己被利用半生。

　　对面依旧传来嘲弄的声音：“姜婉清，不食人间烟火起码也得有点限度，这个节骨眼上，你跟我提离婚，合适吗？”

　　“不食人间烟火？”姜婉清眼里闪着泪花，笑着驳道：“所以我过去砸钱去支持你的事业、在地下室陪着你一起吃清汤挂面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我的吗？”

　　“你父亲不认可你的时候，是我家一点一点缝补起来你衣装的。你有什么资格利用我爸妈，接着数落我？”

　　“李东来，我可以因为你的爱义无反顾奔向你，也可以因为你的无情而变得比你更无情，请你像个人一样对待我，而不是一条狗。”

　　后来怎么样了呢？

　　夜间的风实在寒凉，吹得李疏狂头脑发胀。

　　他不再愿意去想，只想着赶快回家。

　　“所以……什么样的人家，刚上大学，就有跑车开？”

　　上午刚跑完所有的春招岗位，手上攥满了无数宣传单的陈因略显惊诧地看着她面前的一人一车。

　　“嗯？”李疏狂迷茫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家其实家境还不错。”

　　压根一个字都没提好吗？

　　然而陈因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将手上所有东西一股脑都扔给李疏狂，接着弯腰一寸一寸将跑车用手摸过去。

　　“多么气派的敞篷跑车，多么热烈张狂的红色啊！”陈因赞美之词简直溢于言表，“大佬，我其实一点都不嫌贫爱富的，真的。”

　　李疏狂其实也挺嫌弃陈因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的，真的。

　　“好啦，走了。”他亲自把陈因安置到副驾，很快，火箭般驶离陈因的学校。

　　点餐结束，李疏狂见陈因一头埋进手机里，不知道在操作什么，他有些好笑地问道：“你又在做什么？”

　　陈因抬头，表情很是严肃。

　　“嘘，我在逼供。”少女一如既往爱故作深沉。

　　李疏狂神情认真道：“逼供什么？”

　　“逼供我爸妈一定是两位亿万富翁，这么多年来，只是为了打磨我的心性，这才没有机会告诉我。”陈因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李疏狂觉得，自己就多余问她。

　　内在修养约束李疏狂没有对陈因翻白眼，于是他对着她假笑了一下。

　　“喂，”陈因觉得李疏狂颇为扫兴，“难道你也是胃为了考验我究竟是因为钱跟你在一起，还是因为爱，所以才没有告诉我你是富二代的吗？”

　　李疏狂微笑：“对不起，我没有那么闲。”

　　陈因自惊自喜道：“那你不就赌赢了吗？”

　　“你看我什么都不图，就图了点你的颜色就同你在一起了，你应该高兴呀！”

　　拿叉子转了一圈意面，在送入嘴之前，李疏狂平淡道：“颜色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你倒还不如是图我的钱。”

　　“也不是不行，”扯了一块榴莲披萨，少女用另一只手将一叠宣传单拍在李疏狂面前，“喏，你看，能不能动用你家里的资源，帮我找一份工作。”

　　“可以。”李疏狂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很干脆地应道。

　　“什、什么？！”陈因只是以玩笑的语气同李疏狂说的，结果对方竟满口答应。因此她善意提醒道：“其实，我也可以自己慢慢找的，不用麻烦你的……”

　　“不麻烦。”李疏狂擦擦嘴，指着最上面一张宣传单道：“这家公司是我妈旗下的公司，只要你想去，我也可以打个招呼。”

　　这就是特权的魅力吗？

　　陈因难以想象，自己有一天也能被资本助力。

　　虽然李疏狂有心帮衬，但陈因综合考虑下来，还是选择了另外一家公司。

　　陈因选的这家公司在B市，而李疏狂竟真的兑现了“她去哪，他就去哪”的承诺。

　　当陈因在厕所摸鱼之际，看到李疏狂发给自己的志愿表时，发了三个大拇指的表情过去。

　　李疏狂一如既往吐槽她表情包用得土，并甩来了一张他家庭群的截图。

　　图上很明显能看到，他爸夸李疏狂时，用的也是三个大拇指……

　　陈因心虚，好吧，可能是她最近表情包有点匮乏，竟莫名觉得微信自带的表情也很不错。

　　看来是时候联系联系旧友，顺点表情包了。

　　很快捱到下班，陈因漫步在林荫小路，和因为彼此都在忙着找工作而有一段时间没联系的蒋云、林楚生发消息道：“最近过得怎么样？家人们。”

　　由于陈因是在微信群发的消息，所以第一个看到的林楚生用一个“求好运”的表情包回了一条消息。

　　大学期间，就连每次期末考试都没有挂柯南海报并且烧香拜佛之人，竟然在上班之后，开始求起了好运，可想而知，林楚生最近过得是有多么不顺。

　　陈因发消息对着林楚生一通安慰，结果一看，还是没有等来蒋云的消息。

　　直到她回到出租屋准备去烧水，这才听到手机的提示音。

　　蒋云：“在加班，活人微死，有缘在聊。”

　　接着附上了一个躺平的小人儿表情包，又发了一堆略显阴阳的表情包。

　　陈因同情地给她送去一个拥抱的表情，接着一个顺手牵羊，将蒋云发的表情包全部收入囊中。

　　好了，今天也是收获满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