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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鼠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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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后,顺天府尹孙家。
宽敞舒适的闺房之内,孙世颐乖乖地仰靠在软榻上,任由姐姐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到脸颊。
白猫发狂抓挠出的痕迹,在孙家各种名贵药材的精心调理后,伤势将要完全愈合。
孙世颐认真盯着眼前涂药之人,犹豫半晌。
“其实那日娘娘所言有几分道理,姐姐你会不会......”
“不许再胡思乱想。”
孙世琴生气地将药膏铁盖拧紧:“你若是听进去疯子说的话,岂不是也成了疯子?”
孙世颐疑惑的眼神灼热万分,轻轻拽住姐姐的袖子:“太子妃娘娘是......疯子?”
怎会如此?
“先前仔细着你养伤,竟是忘记告诉你这茬儿。”
孙世琴压低声音,贼也似的凑在她耳边解释起来。
“其实那娘娘当日晚些时候便犯了疯疾,恰好又被人们所撞见。”
“据人所述,她疯得已经胡言乱语起来,吐露了许多陈年旧事,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最后传到陛下耳里震怒不已。”
孙世颐眼底的好奇取代疑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你啊你啊,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孙世琴侃笑着,反用指骨敲敲她的额头:“其实我也不甚清楚,我是听母亲这样讲的。”
言谈间珍珠门帘被细手撩开,姨娘人虽未至,声却先到:“你们姐妹俩感情真是好,整日总腻在一起。”
孙世颐转头便问生母,丝毫没有遮掩的意识。
“姨娘你快来,那东宫娘娘后来究竟说了何事呀?怎么忽然间就被诊断成疯疾了?”
姨娘闻言,脸色微变。
“问东问西的,先仔细养好你的脸罢。”
说罢,姨娘恭顺地朝孙世琴略略福礼,接过药膏重新帮女儿涂抹起来。
“尚未及笄的姑娘家,听那些事情只会脏了耳朵。”
“总而言之,就算东宫疯妃向你们说过什么,你们姐俩也全将其当作耳旁风罢。”
疯子的话听不得,自然也是当不得真。
这是皇帝保留给东宫最后的体面。
权衡利弊之下,皇帝将疯疾的头衔强加在沈静姝脑袋上,以堵住当日亲见皇室秘闻的贵妇们的嘴巴。
说是强加,其实倒也不甚贴切。
东宫里里外外确实都认为沈静姝陷入疯魔,就连她自己也经常梦魇作祟,神志颠倒模糊。
沈静姝清晰地记着,沈令仪那张脸浮现起嘲弄的笑容,却分辨不出究竟是否是迷-香引发的幻觉。
“姝儿啊......”
她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哀叹。
沈静姝呆愣愣回眸,见到来者后,霎时又重新将头颅低垂。
她不敢面对来者,甚至宁愿自己真正疯掉。
沈文彬幽幽叹息:“沈静姝,你抬头看我。”
缄默半晌,沈静姝方才舍得缓缓扬起下颚。
她望向沈文彬的眼神里,闪烁着怨恨与逃避交织的光芒,却唯独不曾有半分后悔。
“母亲突如其来的病逝,其实是你的手笔。”
沈文彬徐徐靠近她,怒到极致竟也笑出声来:“若非此番宴会你自食恶果,我也绝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是那迷香作恶,兄长怨不得我。”
沈文彬见她执迷不悟,悲戚地再度叹息。
他此来相见,可谓是两人此生最后一面。
多年前尚书府的丑事被公之于众后,圣旨当即宣布沈文彬被贬谪至荒凉渊洲,永无返回京都之日。
沈文彬的前途被完全毁掉,连带着户部尚书沈震也被革职等候发落。
他绝望地跪在朝堂的指责声里,满脑子想的也不过是亲自再见沈静姝一面。
“姝儿,你我都是母亲含辛茹苦养育的孩子。”
沈文彬凝视着她,试图唤醒她心里残余的温软。
“纵然真相是我并非母亲所出,可多年相处的羁绊,绝不容许我利用母亲的性命来为自我谋利。”
“母亲教授的那些手段,并非是让你反过来报复在她身上的!”
沈文彬猛然敲击木桌,装饰的花瓶失去平衡,滚落摔得四分五裂。
“沈文彬,你有何资格这般冠冕堂皇地教训我?”
沈静姝油盐不进,嘲弄地笑起来。
“依照你的话,沈令仪不也是你的亲人?从前骗她入假山石洞里时,可没见你犹豫分毫。”
沈文彬闻言,随即便也自嘲似的狂笑起来。
他缓缓举起滴血的手掌,破碎的瓷片不知何时已然划破了他手心的纹路。
他的眼神里流露着古怪的怨恨,紧紧盯着沈静姝不置一词,直到最后一分亲情也消失殆尽。
沈文彬转身,利落地拉开屋门。
不知何时,屋外端端伫立着黄袍玉冠的太子爷,隔着纸窗将对话听进耳里。
“殿下可要进来吗?”
沈静姝浅笑,执着地与其对视。
“不必了。”太子拂袖而去,“你好自为之吧。”
沈静姝的假笑僵在脸颊,关闭的屋门将阳光全部挡在外面,直到她尝到泪水的咸味才终于哭出声来。
可试问她后悔吗?非也,非也。
自古便讲究成王败寇,她不过是暂时失败,为何需要用后悔来折磨自己?
她还有机会,她一定还有机会的。
夫君厌倦也罢,众叛亲离也罢,至少她还保留着一条命在,将来会发生何事谁也说不定。
屋门倏然被纤纤玉指推开,沈静姝诧异地望向正戴黑色斗笠的身影。
正在她恍神时,天色全然变得漆黑。
黑色斗笠被摘下,露出茉香的脸颊。
“太子妃娘娘啊,听说您凄惨落魄,妾身便特地来看望您。”
赵茉香步步紧逼,俏丽的容颜显露阴鸷的神色:“俗话说得好,山水轮流转,有些仇恨还得我亲自来报。”
长时间的疲惫折磨,沈静姝的心墙早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连丝毫色厉内荏都伪装不出。
她难以控制地朝后退去,直到肩膀抵住墙壁,退无可退。
缩短的距离,使沈静姝视线变得更加清晰。
她看到赵茉香双手背在身后,提着一筐恐怖诡异的东西,正在胡乱叫嚷着窜动撞击。
“你......想做什么?”
沈静姝强迫自己镇定,可敏锐的直觉已然猜测出那是何物,肩膀的颤动更加剧烈。
赵茉香款款停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妾身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娘娘您认真猜猜,这些小东西像不像当年您给妾身的那些?”
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笼老鼠终于被提到沈静姝眼前,在微弱的光线里叫嚣着乱窜,看得人心惊胆战。
老鼠们看见沈静姝,眼睛都冒着绿油油的光。
“你不能这样!”沈静姝尖叫得破音,“本宫还没有被废,本宫依旧是东宫的太子妃!”
赵茉香随即快意地笑出声来。
“娘娘啊娘娘,您说太子会心软地为自己留下隐患吗?疯癫的太子妃只要活着,便会随时吐露出秘密来破坏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
“你......你是殿下派来的?”
沈静姝说罢,连连摇头否定,极力在说服她自己:“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的!”
赵茉香不置可否,只是径直解开铁笼的锁,将那些活泼的小东西全部倒在沈静姝身上。
她的背影比胜者还要风光,疾步踏出高高的门槛,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锁住。
屋内的风波生生不息。
赵茉香外表瞧着从容,迈出屋门后却忽然变得脱力般,靠着屋门捋顺着气息。
“刚才心里觉得如何?”
同为斗笠黑袍者,闪身伫立于赵茉香面前,递上一方干净的锦帕为她擦去额头的虚汗。
赵茉香谢过:“大仇得报,自然是快哉至极。”
“当初你说要捅太子妃十七刀才肯罢休,如今为何彻底改变主意了?”
“我才不要沈静姝死的这样轻巧。”
赵茉香狠毒地笑起来,重新将斗笠戴好:“我要她备受煎熬,全身一点一点溃烂致死。”
沈令仪闻言,并无过多评判。
这些老鼠同样患有疾病,毒性虽然不能致死,却能够使得被咬之人皮肤随着时日溃烂毁掉。
“......假若毒性扩散他人呢?”
“这些与我何干。”
赵茉香拍拍沈令仪的肩膀,隔着影影绰绰的黑色纱帐,望向夜色里璀璨的东宫建筑:“这些年来费劲心思同他虚与委蛇,我早就疲惫至极。”
倘若那人能够趁此染病致死,她又何乐而不为?
“既然是你做出的决定,我便不会再劝阻。”
沈令仪将手掌覆盖在她手背上,感受到微凉的皮肤逐渐回暖。
“当年若非有你相助,绝不会有今日之我,往后......”
“沈令仪。”
赵茉香并未一如既往的称呼她为“宸王妃”,反而是直呼大名打断她:“我在东宫为妾多年,旁的不再赘述,单单只劝你一句。”
“你我这般女子,绝不是做皇家妻妾的性格。”
赵茉香不再多言,将手掌从温暖源头里抽回来,径直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沈令仪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耳畔还络绎不绝地回荡着惊恐的尖叫声。
虽然赵茉香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倒是......意外地与她的心绪相契合。
沈令仪借着夜色掩护,悄悄回到宸王府。
她靠在琉璃院陈旧的木椅里小憩,直到陆鸿晏将她揽住才恍然惊醒。
“事情进展可还顺利?”他温柔地问道。
沈令仪顺势靠在他怀里:“全都办妥了。”
“可是阿跃瞧着......并没有丝毫喜悦。”
“我曾以为我恨透了她,她能够得到今日的报应,我定然会欣喜若狂。”
沈令仪迷茫地喃喃:“可当这些真实降临时,我只觉着万分慨然。”
沈静姝名声全毁,众叛亲离,往后还要遭受鼠毒的折磨,比多年前她所设想的结局还要悲凉。
而她究竟为何......高兴不起来呢?
沈令仪想,是她太贪心了吗?
陆鸿晏误以为她只是短暂的茫然而已。
他温柔地拍着肩膀哄着她,同小鸡般缓缓凑近,用唇角啄沈令仪的脸颊。
缠绵多时,他终于舍得松开喘气不均的沈令仪。
“阿跃放心吧,我已经替你加了一把火。”
沈令仪混沌的眼眸倏然清醒:“......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