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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纸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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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仪僵硬的身躯挣脱开陆鸿晏的怀抱。
她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抵触,看得他心底发凉。
“为何用这般眼神望着我。”陆鸿晏邀功似的欣喜被冷水泼灭掉,只余满腹委屈难诉,“阿跃,我是在帮你。”
“回京都前你便做出承诺,万事都会乖乖听命于我。”
沈令仪烦躁地蹙着眉头,到底有几分隐藏的不忍:“而如今却毫不告知就随意插手,这可不叫做帮忙。”
陆鸿晏轻笑了声:“若非我调制毒药,那些老鼠又怎会患上那般奇特的疾病。”
“怎么,你是在威胁我吗?”
“阿跃,我只是在提醒你。”
沈令仪蹙起的眉心加重,她当即起身,远远地退开几步距离,环臂而立。
“你先说说,你究竟做了何事。”
寂静的夜色里,陆鸿晏唇齿翕动间,额外施加的手脚便被吐露。
沈令仪闻言,眸光怔怔的,半晌也未做评价,只是怅然地轻叹一声。
陆鸿晏以为,此事便顺利翻篇了。
他亲近地上前想将她重新拥进怀里,伸手却揽了个空。
沈令仪猛然退步:“......别过来。”
“阿跃,你在抵触什么?”
陆鸿晏手掌虚虚握住,心底跳跃的失落感反复作祟:“此事结果难道并非你所希求的吗?”
沈令仪说不清楚心底翻涌着的压抑感,须臾后恍然大悟地抬眸对视:“陆鸿晏,我才知道我错了。”
“你的性格,绝不会是乖乖听命之人。”
陆鸿晏气急:“难道你我定要争论不休才好?”
即使被这般激烈的反问所刺-激,沈令仪却霎时云淡风轻地笑起来,移步施施然坐在身旁木椅上。
她的笑声清悦如银铃,毫无适才愤怒之意。
此情此景,倒是把陆鸿晏给气笑。
“陆潜,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沈令仪玩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低头故意躲避开他疑惑的目光:“为何我们只要共谋要事,就会迸发无止境的争吵。”
“不是无止境,单单几次罢了。”陆鸿晏辩驳道。
“......次数并不要紧。”
沈令仪微动的指尖停滞,转而陈述着适才涌现的念头。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念头,我们谁也不肯让步,我们谁都甘愿食言。”
“我并未食言。”陆鸿晏迈步踏至她身前,半蹲下身躯偏要与她视线齐平,“阿跃,你是不是在害怕?”
“你想多了,没有的事情。”
沈令仪所纠结之事,连她自己也辨别不清楚,分明两人都已经开诚布公,可她就是不能够感受到踏实。
赵茉香的话又开始在她脑海里盘旋,像她们这般女子,绝不是做皇家妻妾的性格。
她们这般,她们这是哪般?
就连沈令仪最初笃定的想法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早些歇息吧。”陆鸿晏缓缓伸手,轻握住她的手心,“阿跃若是生气,往后我不再插手便是。”
在他试图抽离时,反而被沈令仪用力反握住。
陆鸿晏虽对她阴晴不定的拧巴性格有所了解,此刻却也有些诧异地回头,眼神疑惑地望着她。
“我没生气。”沈令仪认真强调,“我真的没生气。”
陆鸿晏无奈笑道:“那阿跃方才是......?”
“或许你说得对。”沈令仪坦然直面内心的感受,“我是在害怕。”
她的眼眸亮晶晶地泛着水光,终于舍得抬头同他对视,陆鸿晏被触动得心间发颤。
他语调温柔得不能再多:“你在害怕什么?”
沈令仪不答,反而是忽然问道:“陆鸿晏,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一件事情。”
没有生辰宴醉后暧-昧的气氛,没有酒酣迷-醉后真言倾泻的容易,沈令仪就这样直愣愣地开口:“你是不是要争皇位?”
不问想不想,而问是不是。
她只想再确认一次,这确认无数遍的结果。
答案毫无悬念,陆鸿晏大方且笃定。
沈令仪如释重负般笑笑:“我明白了。”
陆鸿晏配合着她跳跃的念头,却也为这般胡言乱语的对话感到无奈:“这打的是什么哑谜?”
“莫要着急,往后你便都清楚了。”
沈令仪主动牵着他站起身,笑靥如花绽在孤寂的夜色里:“夜色已深,我们早些歇息吧。”
她的话语仿佛捎带刻意的引-诱,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此刻变得水盈盈的,宛若一潭动人心魄的绿水,吸引着春光降临人间。
猝不及防的态度转变震得陆鸿晏愣住,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虚实:“这琉璃院空旷多日,阿跃住得可还舒心?”
沈令仪立时读懂弦外之音,却并不配合他移步寝殿的想法。
她反而松开相握的手掌,指尖勾住陆鸿晏的腰间绸带:“云丝缎这样的衾被,睡着自然是极好的。”
陆鸿晏笃定,她就是故意的。
“冬日虽寒,可这云丝缎比天蚕丝还要保暖。”沈令仪踮起脚尖,如兰的气息缠绕在陆鸿晏鼻尖,“殿下当真是赐了件好宝贝。”
那双笑盈盈的眼睛,藏着所有温情的引-诱,随着弯钩的指尖吸引着他靠近沉沦。
“哦?”陆鸿晏也胡言乱语地配合起来,“竟然还有这样的妙处。”
感叹的语气听着倒像是真的,若非沈令仪明确晓得他那寝殿里也盖着云丝缎,怕是也能被糊弄过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丝缎,不过是胡扯的幌子。
可陆鸿晏这顺杆上爬的表现,正是她所希望的。
沈令仪手指绕着绸绳作唇语,试试吗?
陆鸿晏深邃的黑眸划过紧张:“真的?”
“不信就作罢。”沈令仪故意转身欲走。
这次换做她腰间的绸带被紧紧牵扯,熟悉而踏实的气息从背后环绕:“我信。”
陆鸿晏双臂紧紧环住她:“我当然信。”
床头烛火只剩孤零零一盏,清幽的月光被紧闭的窗户隔绝在外,只能从翻动恍惚的纸窗里窥见一丝端倪。
湿汗布在沈令仪额头,紧闭的眼眸轻颤着,细细密密的睫毛像是蝴蝶扇动翅膀。
陆鸿晏轻吻着她:“阿跃,不要怕我。”
沈令仪没精力回答,亦或者借此由头不愿回答,直到恍惚的纸窗终于归为平静。
两人都在寂静的纱帐里平静着剧烈的心跳,沈令仪嫌弃他汗津津的胸膛黏糊糊的,便翻身背对着他侧卧。
陆鸿晏颇为委屈地靠上来:“别怕我。”
“走开啊。”沈令仪反折着手臂想要推开他,被汗水湿润着肌肤粘连起来,“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陆鸿晏无赖得像是狗皮膏药,变本加厉地将手臂横亘在沈令仪的腰间:“阿跃,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沈令仪翻身对视,抬起膝盖就顶开他的身躯。
“我尽量吧。”她并不想对他撒谎。
这回答陆鸿晏并不满意,死皮赖脸地又靠回来,强劲的胳膊扯回沈令仪的腰肢。
他咬着她光洁的肩膀:“......不许怕我。”
沈令仪扭头不作声,陆鸿晏偏偏要执着。
燃烧半夜的蜡烛经不住折腾,终于在晃动的纸窗倒影里熄灭,替月光掩藏好屋内荡漾的春波涟漪。
沈令仪主动招惹的事情,自然也要全然承受后果。
她累得再没力气推开那汗涔涔的胸膛,耷拉着眼皮已然困到极致,身后之人却依旧执着地追问:“阿跃,别怕我好不好?”
沈令仪烦不胜烦,只敷衍地点点头。
陆鸿晏这才心满意足,竟然比得到糖葫芦的小孩还要喜悦,幼稚得不像话。
“我虽想要帝位,也会许诺你后位,但若你不甘屈居于后位......”
若是沈令仪不肯屈居,他也愿意将龙椅拱手相让给她。
陆鸿晏惊诧方才所想,也讶然自己对此毫无抵触之意,满心只愿使得沈令仪高兴便好。
是他的,还是她的,有何要紧?
反正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永永远远。
轻柔的、爱恋的、万般珍视的亲吻落在沈令仪的额头。
直到她坠入梦乡的前一刻思绪还在转动,却听不清楚陆鸿晏诚挚的呢喃。
其实,沈令仪怎么会怕他呢?
她害怕的从来不是陆鸿晏此人,而是他的皇位欲望背后,所牵扯出的千千万万个可能性。
但是随着陆鸿晏坦然地承认,沈令仪察觉到自己的害怕在寸寸瓦解,萌生出另外的固执的念头。
另外的,深深藏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念头。
她睡得很熟,东宫却闹得人仰马翻。
那窝被陆鸿晏动过手脚的老鼠们,啃噬的唾沫不仅能够毁坏容貌,还能够诱发人心底最纯粹的欲-望和冲动。
就像那只啃咬过陆鸿晏伤疤的蛊虫般,寸寸瓦解掉沈静姝的理智,直到她被生理性剧烈的疼痛刺-激才能够清醒。
而这位被禁足的太子妃趁着夜深,持刀利落地捅死看守的宫女,又趁着守卫打瞌睡时逃出寝宫,直奔良娣居所而去。
果不其然,她心心念念的夫君正与别的女人同塌而眠。
世界被扭曲成混沌的色块,只剩太子模糊的轮廓依旧明亮。
沈静姝挥舞着那把带血的小刀,扎进夫君旁边缠绕的灰色雾团里。
雾团尖叫着,很是刺耳,鲜红逐渐侵染这灰团。
她感觉到耳畔尖锐的回响,疼痛在身体里乱窜。
沈静姝再握不住执刀的手,被老鼠啃噬过的肌肤迸发出难捱的麻痒。
她摔落在地,疯狂地抽搐着,试图磨灭这种痛苦。
“原来姐姐真的是疯了......”
赵茉香虚弱地倒在太子肩头,被刀刃划开的大腿即使被纱帐缠紧,依旧在止不住地朝外涌血。
她望着神色癫狂的沈静姝,若非自己躲闪及时,那把刀捅进的位置便是致命处了。
赵茉香轻嘲,原来宸王妃是要借沈静姝之手,将自己这个知晓她秘密的人一并铲除掉呢。
什么感恩戴德,什么知恩图报,全部是冠冕堂皇的假话。
赵茉香死死攥着太子的手臂,眼神沉沉得如阎罗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