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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另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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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时节,红梅盛开。
低调多年的太子妃设宴东宫,盛情邀请京都名流贵妇们参与。
受邀之列除却身体实在抱恙者,几乎全部欣然应允,哪怕部分欣然仅仅浮现于表面罢了。
晨起沈静姝对镜梳妆,神情倏然间些许恍惚。
熟悉的场景重叠,今夕是何夕?
她侧眸瞥见空荡荡的摇床早已被拆除,提醒着她时过境迁的境遇。
斗志昂扬的她骤然间生出些许疲惫,撤去早就准备好惊艳四座的华服,换好素雅内敛的穿搭。
屏退侍候的宫女,沈静姝缓缓漫步在花间小径里。
有笑声远远穿透花枝间隙,飘到她的耳朵里。
沈静姝微微蹙眉,凑近想知道何人这般没规没矩。
嫩粉色宫装包裹着两只粉雕玉琢的团子,编织的双环辫在跑动时轻轻晃动,带动鬓边新别的红梅摇曳。
也不知是哪家姐妹俩,正追逐于花枝间嬉戏。
“姐姐别跑得那样快!”
稍稍落后的女孩微微喘气,稚嫩的嗓音带着担忧:“姨娘走前专门嘱咐过我,万万不要在东宫惹事。”
“世颐你别怕呀。”
姐姐世琴停住脚步等待,亲亲蜜蜜地牵起妹妹的小手:“母亲和其他夫人们都在宴厅交谈呢,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
“何况母亲最疼我们,我们撒撒娇就没事啦。”
世琴垫着脚折花,将红梅漂漂亮亮地插在妹妹鬓边:“待会儿换姐姐来追你好不好?”
“那......那我们小声一些。”
世颐抬手抚摸着娇嫩的花瓣,轻轻点头同意。
荒唐的闹剧被沈静姝尽收眼底。
没规矩的嬉戏如此碍眼,沈静姝冷脸现身靠近姐妹俩,吓得她们顿时静如寒蝉。
世琴将妹妹护在身后,眸色颇为胆怯地望着气势汹汹的来者。
沈静姝红唇轻启:“你们是哪家的姑娘?”
“我们来自顺天府尹孙家......”世琴怯怯道。
顺天府尹孙家?
沈静姝回忆半晌,眼神锐利地锁定在躲藏于姐姐身后的孙世颐,笑容玩味里捎带几分狠戾。
“本宫记得孙大人家中仅有一位姑娘,时常进宫作公主伴读。”
这威严的自称立即将两姐妹吓得更加紧张。
世琴顶着压力回答道:“公主伴读正是臣女孙世琴,她是我的二妹妹孙世颐。”
二妹妹......好熟悉的称呼。
“依照本宫的印象,你这妹妹可是姨娘所出?”
“......正是如此。”
沈静姝似笑非笑:“虽说嫡庶有别,瞧着你们感情倒是挺好的。”
“臣女与家中姊妹同吃同住,相伴长大,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沈静姝优雅地蹲下身来,朝世琴招手:“孙家姑娘你过来,本宫有话想说。”
说罢,她眼神睨着其后的庶妹,冷嘲般故意扬声道:“能被正经称作孙家姑娘的,只能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女儿,其余人莫要生出些妄念来。”
世颐抿唇,眼神低落地垂下。
“娘娘为何这样讲呢?”世琴迈腿跑过来,不解地扯住沈静姝的衣袖,“母亲时常教导说,姐妹间需要和谐相处。”
沈静姝摸摸她的发顶:“嫡庶有别,她们愿意卑躬屈膝地奉承你,不过是对你的身份地位有所觊觎。”
“娘娘说的我不太明白......”
“无妨,你从今天起记住本宫的话便好。”
沈静姝望着孙世琴的脸颊,尚未及笄的姑娘瞧着青涩稚嫩,眨着天真的眼眸愣愣地望着她。
“府邸里姨娘抢占了你父亲对母亲的喜爱,而庶出的孩子自然也会抢占你父亲对你的宠爱。他们往后还会抢占你的吃穿用度,抢占你的资源名声......”
孙世琴捂住耳朵后退:“我才不信娘娘的话呢。”
“娘娘瞧着漂亮,可是却总挑拨我和妹妹的关系,娘娘一点都不好。”
她迈着小腿向后跑动,再度牵起孙世颐的手离开:“妹妹不要听她的话,我们是最好的亲人......”
目送着姐妹俩慌慌张张地逃跑,沈静姝蹙起的眉头更甚,暗骂当真是个冥顽不灵的蠢货。
沈静姝旋即顺着花-径前行,不远处便是高朋满座的宴厅。
张灯结彩的绸缎挂花扫除冬日凄清,映衬着红梅装点出喜庆的氛围。
沈静姝淡淡地扫视着来客,年轻时或交好或厌恶的贵妇们,厚重的妆面遮掩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而她又未尝不是如此呢?
隐蔽的快意被冲散,繁琐的开场流程里,沈静姝望见席位间战战兢兢的孙家姐妹,也望见她翘首以盼的薛长沅。
“薛侧妃能够赏脸前来东宫赴宴,确实是本宫的福气。”
她笑盈盈地朝薛长沅举杯:“本宫在此敬你一杯。”
“太子妃娘娘真是说笑。”
薛长沅借助衣袖遮掩,将酒水全然洒落到别处:“能被娘娘所盛情宴请,该是臣妾的福气才对。”
“一晃多年而过,想当年京都赏花宴的往事依旧历历在目,薛侧妃举世无双的风采着实令人难忘。”
“娘娘自谦。”薛长沅假意笑笑,“太子妃娘娘才是当初京都举世闻名的第一才女,臣妾自愧不如。”
世事悄然更移,在场宾客鲜少人还会记得当初竞争京都才女的纷争,诧异着两人竟然私交甚笃。
沈静姝挑眉,也将酒水一饮而尽。
话锋转移他处,薛长沅垂首假意用膳,耳畔留意着宴席里的动静。
孙家两位年轻姑娘,莫名被沈静姝传唤上前。
言语笑谈间,旁侧将军夫人怀中的白猫忽然发狂,对着庶妹孙世颐便直冲冲扑咬上去。
摔落倒地时,世颐脸颊立时浮现两道明显的抓痕。
虽然伤势瞧着不重,可也不知是否会留疤。
将军夫人连连致歉,奈何其权势与地位,不是小小顺天府尹能够比较的。
孙夫人起身察看过世颐伤势,虚与委蛇地同她交涉几番后,插曲便就此不了了之。
孙世琴离席前,遥遥地回首望着太子妃。
沈静姝毫不吝啬地咧开唇角,笑容意味深长。
孙世琴似乎读懂深意,泪水倏然便滑落,对着沈静姝的方向猛然摇头。
隐蔽的哑谜被薛长沅瞧在眼里,手掌不由得攥得更紧,俯身朝贴身侍女嘱咐几句。
没过多久,果然便有东宫奴婢靠近薛长沅,借着斟酒的缘由悄悄塞给她一方锦帕。
薛长沅将其于桌下展开,鹅黄色的锦帕盛开着淡紫色的鸢尾花,边缘因着时间蜷曲泛旧。
这无疑是沈令仪的旧物。
“侧妃娘娘,若您想要知晓更多关于故人的消息,还请随着奴婢前往偏殿。”
薛长沅稳坐如山:“可是太子妃教唆你这般行事?”
“奴婢也是听命办事,侧妃娘娘您去后便知道了。”
“若是我对此毫无兴趣呢?”
薛长沅呵呵地笑起来,银筷戳弄着碗碟里的山珍海味。
宫婢心里着急,连连瞥向上首座位,沈静姝恍若未觉般自始至终未朝这里投来一眼。
“怎么斟完酒后还不退下?”薛长沅催促。
左右完不成命令也是个死,宫婢把心一横,手抖着就要将酒壶倾倒。
酒壶滑落的刹那间,壶底被稳稳托住。
“若我无意前往,那便是要以更衣之故逼迫我前去咯?”
薛长沅随手将银筷抛到桌面,嘲讽之色显而易见:“何必再糟蹋这件衣裳,回去转告你的主子,要么一齐前往,要么我就此打道回府。”
宫婢咬咬牙将此话回禀,听得沈静姝眼神阴毒地投射过来,薛长沅则毫不怯懦地回瞪回去。
良久,在其余人等即将察觉到端倪前,沈静姝终于肯颔首允诺。
薛长沅借赏花之故离席,瞧见自家侍女悄悄混着人群消失,这才顺着领路宫婢迈步。
她故意驻足,等候沈静姝跟随才肯罢休。
“薛侧妃还真是小心到了极致。”沈静姝颇有些咬牙切齿,“东宫又非是毒蛇猛兽,怎会轻易吃了你去?”
“倒也未必,东宫里住着的毒蛇猛兽可不少。”
沈静姝冷笑:“巧舌如簧。”
两人徐徐沿着花路前行,四周的景致典雅秀丽,竟然颇有些当初公主府的风范。
静谧的气氛太过压抑,薛长沅忍不住开口问道:“孙家究竟犯了何事,惹得你不惜亲自出手?”
“倒也没什么要紧。”
沈静姝身姿挺拔,与她并肩而行:“嫡庶之别那孙姑娘瞧不清楚,本宫便好心帮帮她而已。”
“纵然相识多年,我依旧丝毫不能理解你。”
薛长沅对此予以冷笑:“沈静姝,你从始至终都在执着于一些无谓之事。真不晓得慕容氏是如何教导你的,竟然养出这样拙劣的品性。”
“我最厌恶的便是你这副清高的姿态。”沈静姝翻着白眼嗤笑,“你分明才是败者,没资格教我做事。”
“谁输谁赢目前说不一定呢。”薛长沅抱胸昂首,“你不要太自信。”
“当今年岁符合的皇子寥寥,二殿下再如何宠爱你,也改变不了他沉湎山水无心帝位的事实。”
“至于三殿下,那更是失权失势到极致,从前再如何富贵繁华,到头来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薛长沅淡然笑笑:“倘若你以令仪手帕为引,邀过我来只为说这些,我想我们没有再继续的必要。”
“可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沈静姝自信从容地笑起来,步履顺着花路几经分叉,终于领路至一扇荒远的木门前。
“打开瞧瞧?定然不会令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