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胡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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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胡不归
“长望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久思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何同心之相离兮？怎将远逝以自疏。”
深山的清晨有着淡淡的雾气，晨风吹来木叶犹沾露珠的清冷气息，仿佛还带着些青翠欲滴的柔润。
那个缥缈的歌声又隐隐约约的响起来了，每日如是，伴随着丝丝缕缕渗入山林间的阳光和清脆的鸟鸣，扰得人心里不得安宁。
那个歌声的主人，又是在思念着谁呢？
“你，是这座山的祠神吧？”
清冷而严肃的声音响起来，歌声戛然而止。
独自坐在石碑上唱歌的男子略带着些困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高高的黑衣青年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后，英朗俊美的面孔却是毫无表情。
“原来是你啊……外来者。”祠神淡淡回道，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判定对方的身份，就含含糊糊的称呼对方。
那黑衣青年好像并不在意，继续道：
“我初来之时，是你用灵力约束山中妖物不得侵扰我吧？多谢。我要走了，是以前来告别。”
“没什么……你现在修炼已成，比我强多了。”那祠神望着远处隐隐的山岚，心不在焉的说着。
“那么，告辞。”黑衣青年见祠神无意多说的样子，便转身准备离开。
“这一去，平安京又该大乱了吧？”
身后忽然又轻飘飘的响起一句，黑衣青年略定了一下，声音依旧淡定无波：“我必尽力阻止。”
祠神终于稍稍认真的看了青年一眼，像是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
“你为何而来，为何而去？”
“为获得力量而来，为解所惑而去。”
祠神喃喃道：“是么……真好，吾辈永远无法离开此地，纵为神灵，又有何用……淳，你我已有多久未见？”
语罢长叹一声，隐没了身形。
那飘渺的歌声复又响起，却已极是遥远。
黑衣青年回头看向祠堂前竖立的小小石碑，静视片刻，便转身离去。
此刻在平安京，夜正深沉。
大雨如倾，风声如啸。偶一道闪电，如利箭般划破如墨的夜色，随之而至的巨雷，是天之怒，有着翻天覆地的气势，而后一切归于沉寂。
这般肆虐的天气，在尚是仲春的季节，是极其少见的。
房间里亮着暖黄的灯，不二正端坐于内室，伏案为天皇誊写祈福符咒。如此郑重之事，他却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时抬头望一眼窗外，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竟似带着一丝忧虑。
“不二！”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团红云从门外白茫茫的雨帘中冲入屋内，所经过的地板上如同被水冲洗过一般。
浑身上下被浇的精透的菊丸眼神哀怨，哆哆嗦嗦的指着不二控诉：“呜……你明明说测过今天不会有雨的！”
不二略带歉意的微微一笑，挥手将置于案上的纸符化为式神，帮菊丸换上干净衣裳，清洁被他弄得湿漉漉的地板。而后淡淡道：“今日，的确不该有雨啊。”
菊丸闻言一愣，跟随不二已经有一段时日，关于阴阳术，他也算略知一二。听不二如此一说，便有些困惑的问道：“那，难道是有人求雨么？”
不二摇头：“不会。祈雨乃是违逆天常的大事，无论何人所为，都须得先向我请示才是。况且，能召唤如此声势的风雨，如今平安京有此能力的阴阳师，应该只有我和小景吧。”
菊丸盘起腿坐下来，歪着头自语道：“我也觉得奇怪……这样的暴雨，只应该是夏日才有吧。”
不二搁下笔，默然良久，才微微叹了口气：“天降异象，若非人为求来，便是妖孽之兆了。”
菊丸一下子也不知说什么好，一向明朗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担忧来。
最近一段时日，不二的日子并不好过。
就在数日之前，京中有数位身份尊贵的女公子们，明明是好好地身居深闺，却接连无缘无故遭到了诡异骇人的变故。
睡前临镜自顾，还是风姿卓雅面比花俏，早晨醒来，竟已变作鸡皮鹤发的老媪！
如今平安京里各位王公贵胃家里可算闹翻了天，时距天皇招选女御进宫之日已不过半月，本来已是万事俱备，只待自家的女公子得蒙宠幸，谁想到竟遭此横来之祸！
没有遭变的各家也是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而在其时的平安京里，所有怪力乱神，诡异无解之事，理所当然都是要归阴阳师来管的。于是朝中大人们便纷纷将矛头指向不二，连不二素时疏懒也成了不敬之罪。更兼有落井下石，煽风点火之人，一时之间满朝弹劾不二名不副实，办事不力之声不绝于耳。虽有大石和乾等人力争维护，天皇迫于压力，还是下诏命不二七日之内必须彻查此事，不然，免不了要受撤职入狱之灾了。
不过此事诡异之处在于——明知定是妖孽作祟，在现场却查探不到任何妖物的气息，哪怕以不二之能，在第一时间赶去，也发现不了一丝半毫。而身为当事人的各位女公子，大多都已接受不了如此变故，纷纷病倒不能见人。仅剩一两个神智尚清晰，却也都问之茫然无措，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竟已垂垂老矣。
如此，全无线索。
如今离天皇限定之期只余三日，虽然这几天倒没有又生变异，却也毫无进展。可不二却依旧毫不挂心的样子，不由得连一向大大咧咧的菊丸都担心起来了。
总觉得，好像自从家里的猫咪不见了以后……不二越发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了。不过……或许也只是自己的错觉？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得不二又问道：“英二，这次前去河村大人家，可有发现我说的那样东西吗？”
菊丸一听忙连连点头：“嗯！我找到了！”
不二嘴角漾开淡淡的笑意，道：“果然如此……那么，我们明天便去拜访这位大人吧。”
不知又过了多久，雨才慢慢的停了，万籁俱寂。
“这就是第九个人了吧？”
“没错，只要这一次能成功，那魔君他……”
“但愿这一次可别再被阴阳师搅了局才好……”
“你是说不二周助？哼……我会像赤也那样无谋吗？再说，他现在只怕也是自身难保吧！”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模糊的声音，轻轻响起在静夜里，又随即被风吹散无迹。
第二日倒是个好天气，晴朗的碧空里一丝云都不见。
不二难得起了个大早，要带着菊丸前去河村家拜访。才刚出门，正碰见从外地回来的迹部和忍足二人。迹部已经得知了平安京近日发生的奇案，便要与不二一同前往。
不二见到他们本是高兴，却意外看到一向华丽逼人的迹部，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带着些憔悴郁结。但是再看忍足却是神情如常并无异样，就暂且压住了疑问没有多问。于是两人两妖便一同前往河村府上去了。
说起身为武将的河村隆大人，也算是当朝奇人。
此人虽然相貌粗犷，在当时所推崇之风气上与大石秀一郎君同是天涯沦落人。但为人其实很是谦逊温和。只有一事不好，那便是此君一旦手握爱刀，不分场合不顾地点，瞬时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怒发冲冠，目如喷火，直令对手魂飞魄散。
故此天皇曾特对他一人颁过旨意，除非战场之上，河村隆不得佩刀。也算是当朝唯一不佩戴武器的武士了。
这且不论，河村君另有一不雅之癖，每每被人质疑耻笑——此君极好亲近妖物。
自少年时就十分专注于研究妖怪相关的书籍这且不说，后来还常常跑去传说中有妖物出没的地方候着，希望遇到一两个。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人妖殊途，妖物素来与人对立，害人误人。平常人敬而远之尚来不及，此人反倒想要结识，也难怪他人不解。
不过，也不知是河村君自身罡气过重，还是实在无缘，折腾了这么多年，心诚如此，从没成功过，倒也真是令人扼腕。
一行人到达河村府上，便见众多仆役出出进进的忙着搬送东西，香炉幔帐符案，一眼望去分外熟悉，竟都是阴阳师素常作法所需之物。
不二唤住一人询问，那仆人抱着香炉愁眉苦脸道：“昨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自称是法师的人，对我家大人说他能召唤妖怪，这不，大人又相信得很，听那位法师的话，要作法招妖来着……”
“都准备齐了吗？”那人絮絮叨叨还没说完，就听得门口有人催问，声如洪钟，显是有些心急。
不二看过去，却见门口赳赳站着一人，浓眉大目，一身气魄，想必就是河村隆了。
那河村此时才看到他们，像是略略有些诧异，脸上不自觉带了些犹豫腼腆的神色，走上前来招呼道：“想不到是不二大人和……迹部大人，呃，不知……”
不二对河村“爱妖”之事也素有耳闻，见他为难的样子，便猜到是怕身为阴阳师的自己会对他所做之事报以非议。道：“河村大人，久仰。不二不才，倒也常与妖物为事，结识甚广，不知……”语罢微微一笑，颇有愿者上钩之意。
河村闻言真正是直戳胸臆，不由大喜，忙请众人进门详叙。
方才仆人口中那位法师此刻正在庭前，漫不经心的指挥着众人来来回回的摆放器具。见河村带众人过来，便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只对河村点了点头。他面色极白，嘴角若有若无的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一头银色偏蓝的长发随意的束起来，样子相当俊美。
“河村君，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开始？”
河村忙道：“自是一切听从法师安排，只不过，昨日没怎么听真切，法师召唤的，究竟是何处的妖君？”
“河村大人可听说过镇宅之神？或隐与书画中，或藏身器具内，虽然是很害羞的神明，却能庇佑所寄身的家族。据说孩童女子更容易见到他。若大人心诚，自可以邀来一叙，但若作法时外人过多……”那法师说着又望了不二众人一眼，眉目间一点黠意掠过，言下之意表露无疑。
河村听得眼睛闪闪发亮，激动不已：“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妖……”话说到一半便自觉失言，忙忙打住，憨厚的笑了笑又道：“无妨，这几位是……”
话未说完却觉得有一瞬间的失神，机械的续道：“我老家的宗亲，这次前来投奔。都不是外人，法师大人不妨让他们也在一旁看看，开开眼界。”
语罢一个激灵，浑然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过反正此君一向大大咧咧，也就随即抛之脑后，上前招呼法师去了。那法师虽然还有些疑虑，只不过河村已这样说了，便也不好再拒绝。
见两人走的稍远，迹部冷冷哼了一声：“一派胡言！这哪里是召唤的法阵？”
不二收回方才暗中指着河村的手印，看着那法师的背影弯起嘴角：“小景，且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待万事俱备，众人一一就坐，那法师立于法阵中央，向河村道：“大人可否请出樱乃小姐？”
河村点头：“我昨日问过舍妹，她已同意了。”说罢挥手，便见婢女扶着一位面罩纱巾，身着重重绢衣的女子从内室走出来。
这位应该就是河村之妹樱姬，传说中也是位风姿卓雅的美人，一直以来都是平安京风流公卿们竞相追逐的对象。不过这位小姐或许是太过于羞怯，从未对谁示以垂青过。此番也是万事俱备，只待入宫成为女御，不免令诸多公孙暗自失意。
那位女公子慢慢走到法阵前坐下，法师便喃喃念起咒语，法阵霎时发出刺目亮光，渐渐有风在法阵中盘旋凝聚，白色的人影慢慢显现，依稀是个白衣广袖的清秀男子。
“封印由我而破，受我召唤，遵从我命，闻者速临！”
伴随着人影越来越清晰，法阵之中的法师忽然高声念出咒语，被召唤出的人影霍然睁开双眼，竟是血红色的双眸！哪里像是方才所说的，能庇佑家族的镇宅之神？随着法师挥手一指，竟疾疾冲向坐在前面的樱姬！
眼见那位女公子似有危险，河村等人却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席后，像是来不及反应被吓呆了的样子。大功即成，法师心中一阵狂喜，也不再伪装。一瞬间双目精光湛湛，嘴角勾起得意笑意，却尚未笑出声来，笑意便凝结在嘴边。
那本该是娇怯怯的女公子，竟在自己唤出的人影冲到面前之后，轻轻一伸手，牢牢制住了他的咽喉！
法师一惊之下立即镇定下来，方才四周感觉有些微微的不对劲儿，稍一思索随即清楚，不由得咬牙恨道：“我竟会中了幻术！阁下何人！”
话刚出口顿觉眼前豁然开朗，景色照旧，只是面前诸人却换了样貌。
河村倒是没变，坐在席间一副迷惑不知所以然的表情东望西望。自己原以为是那位女公子的人，竟是个蓝发男子坐在那里，一手夹着自己召唤出的式神，一手托腮。一副意兴姗然的表情，明显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还在嘟囔着什么“若不是为了小景我才不做这无聊事”云云，着实令人火大。
原本河村带来的四个人所作的位置上，散落着三个纸绞的小人儿，正中间坐着的白衣少年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眼神却是冷的。
那法师神色一瞬间阴冷下来：“不二周助……又是你。”
不二淡淡道：“擅自打破上古之神设下的封印，利用神祗之力作恶，肆意夺取八名女子的时间……能够做出这种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曾留下，心思机敏，奇变百出。果然是你啊，仁王雅治！
只不过，最后你还是心急了，竟连晚上都等不及，妄想在这里就汇聚九五之力吗？”
被称为仁王的男子冷哼一声，傲然道：“方才是我大意！不过，竟对我欺诈师仁王使用幻术，即便你是不二周助，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不如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幻术吧……”
眼前的法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茶发棕眸的男子，仪态威严，直令人不敢逼视。他冷冷的看着不二，并不说话，双手迅疾结印，一时间飞沙走石，大地撼动，竟赫然是当年手冢国光名动京师的绝技——“地动山摇之咒”！
众人所立之处尽皆裂开，各种沉重的器具滚来滚去，烟尘漫漫。忍足急忙纵身跃起，一把揪住河村的领子飞身跳上屋顶。回身再看不二，却见他似是呆了，半身已没入地下，却还只是垂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果然，不管是多么强大的人类，都还是有无能为力的软肋。
不过，自己好像也没权利去说他吧。忍足一边自嘲一边想要跳下去相助，却见不知从何处卷来一阵清风，在不二周围环绕三匝，烟尘顿消。
不二仿佛豁然惊醒，同时结印念起咒语，一股股清流从各处涌出，遮天蔽日的烟尘纷纷落下，裂缝合拢，一切复又还原。
仁王见一招不济，眉头一蹙，便想换动术法，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无法动弹，水土相融，化作泥潭，将自己困于地下。
“你的幻术固然完美无缺，只可惜，你变做谁都不该变作他。”
不二的声音响起来，分外冷静，竟是没有受到丝毫迷惑。伴随着最后一击的话语，仁王只觉冰寒入骨。
“你不及他万分之一。”
“不愧是不二君，后发制人。”忍足跃下屋顶，缓步走来：“这下困扰平安京数日的少女变老媪之事，元凶也可伏罪了吧。”
不二浅浅一笑，却摇了摇头：“仁王是魔，所操纵为恶的却是神祗，所以当初查探不到任何妖物气息，此事本就非妖物所为啊。
我前些日子按捺不动，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让小景担心了吧。”
说着脸色一沉，看向颓然于地的仁王：
“他想要夺去九名少女五十年的时间。唐国的古籍上曾有记载——九五为乾，乾既是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九五乃是极盛之象。只怕，他是要用这九五之力，这四百五十年的时间，去唤醒谁吧。
能够值得魔界这样大兴干戈，不惜违逆天纲，公然与阴阳师为敌的，只有他。
幸村精市。”
本已无力挣扎的仁王听到此时，忽然抬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信与不甘，却又仿佛是因为听到了那个名字而闪过分外自傲与期待的光芒。
不二直直看向他：
“我不杀你，仁王雅治。
图谋这样的事情，必不是只有你一个吧。你可以回去告诉他们——这一次，我不二周助，定拼一生之力，誓死以护平安京。这一次，也绝对不会让五年前的事再重演。
去吧！”
话音落下，不二一挥衣袖，仁王便化为青烟，消失在众人面前。
忍足在一旁耸了耸肩，闲闲道：“还真是宅心仁厚……到手的猎物，不马上咬断喉咙，反而放虎归山。”
不二回头眯眼一笑：“比起狼来，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猫啊。放心，我自有安排。”
忍足听得一怔，不由得轻笑出声，问道：“好吧……那接下来，该如何安排这无用的神祗？”
“嗯……要先让他归还那些女子的时间啊。”
“不二不二！”两人正说话，菊丸忽然从回廊里奔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粉色绢衣的少女，被菊丸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本是被不二派去保护樱姬，想是方才听到前庭动静，不放心想要前来看看，又不敢离开樱姬，于是拉着她一同跑过来了。
可怜樱姬自小长于深闺，又兼性格羞怯，一向少见外人，硬被拉了来，蓦然看到这么多男子，慌得满脸绯红，几乎要晕了去。
不二笑得有些无奈：“英二，你太失礼了……”
菊丸啊了一声，忙忙道歉，正闹得一团乱，那被仁王召唤出来的白衣男子忽然大吼一声，竟硬生生挣脱了忍足，又朝着樱姬直奔而去！
仁王虽败去，加诸与他身上的命令却未曾消除，是以一见樱乃，便既暴起，连不二和忍足一时间都未能制止。
正是千钧一发，忽然一道人影从忍足身旁窜过，正正挡在樱乃身前。却是一直搞不清状况的河村，伸开双臂护住自己的妹妹，嘴里大声的唱出一句歌来：
“长望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虽然调子一定是不准的，粗狂豪迈的声音唱出这样忧伤的歌来也甚为违和，却令那本是狂暴的白衣男子一下子定在半空。
“小的时候，有几次，我都能听到那幅画里传出来很悲伤的歌声。
觉得……唱着这样的歌，一定是在思念着谁吧。
真是抱歉啊……神明大人，我还以为您是妖怪，被封印在画卷中。所以一直想要帮助您从画卷里出来。可惜我真是太笨了，怎么也找不到能够解除封印的办法。
不过现在您已经恢复了自由，那真是太好了！
虽然我什么忙也没帮上，也不知道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还是想要冒昧的问一句，神明大人想要见到的人，现在见到了吗？”
“想要……想要见到的人……”
仿佛无意识似的喃喃重复着河村的最后一句话，那男子扭曲的面容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清明的神智。如同青翠山野一般的碧色眼眸，透着无限哀愁。
“是的，我想要见到我的哥哥……亮……
我被术法强大的人降服，带出了山林，已经和哥哥分别了几百年……
他们总是许诺，只要我听他们的话，去帮他们夺取人的时间，就带我到哥哥的身边去。总是说着下一次，只要我再做一次就好。
可是，总是还没等到那时候，他们就被下一个主人给杀了。
每一任主人都是这样说着，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呢……一直到我被封印了，又被放出来……
你……是什么人呢？
打败了放我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我的主人了，求你带我回哥哥的身边去吧！
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要我去伤害人吗？”
那碧色眼眸的男子哀哀的叹着，身上散发出丝丝缕缕如同雾气一样的白烟，不二伸出手，那些雾气凝聚在他的手心，结成洁白的珍珠样的小粒子，不多不少，正好八颗，是那些少女被夺去的时间。
不二收好，见迹部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卷画轴，声音清亮：“周助，你让菊丸找到的东西，就是这个吧？这幅封印被破坏的山水画？”
不二还没回话，那碧色眼眸的男子却闻言抬头，看到迹部大惊失色：
“你又要再封印我一次吗！”
话音未落，竟一下子化作风一般逃窜出去。这一下始料未及，不二竟不及阻止。
迹部抢上一步大声道：“你认识我？”可男子已是逃的远了。
“小景……三百年前，是你封印了他啊。”
一旁的忍足忽然无头无脑的插了一句，迹部微微一怔，却罕见的未曾反驳，只飞快的追了出去。
河村宅极大，那男子逃了一阵，见身后无人跟上来，方才暂且停住，却又茫茫然不知往何处去。他数百年来受人操纵，今朝一得自由，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故乡，可故乡已不知在何处。
“你的名字，可是叫做木更津淳？”
身后忽然传来清冷的声音，他吓得疾疾退开，转身看去，是一个高高的黑衣青年，面容淡漠，凛然高贵如神祗的气势，却夹杂着妖类的气息。
“你是谁！？”
“你无需知我是谁，想要见到你的兄长，就回答我，你的名字，可是叫做木更津淳？”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违逆的威仪，木更津淳仿佛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吸进黑衣男子的手中，听到他微微叹道：
“我带你返乡。”
终于，可以回到故乡了么？太好了。
黑衣男子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绿阴笼罩的墙壁后不远处传来柔和的声音：
“小景，应该是在这边。”
忽然有一些挪不动了步子。
今日，他是所有事情的旁观者。魔界异动，平安京乱，一路追查到了这里，却有人先他一步出手，他本不想与他人有牵系，无意参与其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看到那个被困的身影，居然不由自主的送去一阵清风助他。
是与自己之前空白的那些记忆有关么？
脑海中一片混沌，忽而又复清明。
“我还会回来的。”
他这样暗自承诺，而后转身消失于庭外郁郁深深的树丛中。
待众人匆匆赶来，就只看到一角黑衣没入深翠里，逃走的神祗的气息也一同消失。
不二走上前两步，忽然觉得步子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出去了，索性就停下来呆呆的看着，可是眼睛又变得无比酸涩，好像连睁都睁不开了。
绝对不会错的，那个背影，那种气息。
自己曾看过千千万万遍的，曾日夜相伴在身侧的。
是他。
“如果是我想的那样，我想我可以……”
忍足的身影从旁边一掠而过，随着话音也消失在林里。迹部微微蹙眉，却没有阻止。
他也认出来了。
手冢，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默默的看向不二，那个人竟然还是平静的。
“不追吗？”
“不用。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而我也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
不二睁开眼睛，淡淡的开口，竟听不出悲喜。
“反倒是你……小景，你……”不二微微一顿，仿佛不知道该如何问，迹部却已经明了他所说是何，轻笑一声，竟带着些苦意：
“这些事，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有一些凌乱的记忆翻涌出来，非常真实而又模糊，却都是我不曾经历过的事情。这样的记忆越来越多，却又无法连贯。真实的生活反而像是假的一般。
我……到底是谁？”
不二静静地听着，深吸了一口气，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温润的笑意：
“听起来，真是麻烦。可是，还远远不足以令我认识的小景感到困扰吧？
你是迹部景吾，是我的师兄。十二年相伴，日日夜夜为证。”
迹部默默不语，良久，两人方相视一笑。
“我要去嵯峨山那里看看，那些记忆，很多与那里相关。”
“嗯。小景，有的时候，不如多相信忍足君一点……呵呵，其实也不必我说吧。”
“需要的时候，我随时回来。这才只是开始，你要小心。”
“放心吧。”
“那么，我走了。”
“英二……我们也回家吧。”
这次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可是，那个人没有回来。
小景问我为什么不追去。
呵呵，现在又何必去找，我们走的，都是自己的选择的道路，谁也不该去干涉谁，谁也不甘心去做谁的负累。因为，那样就不是我们了。
至亲相散，胡不归？
至爱相离，胡不归？
但是，就这样走下去吧。或许终有一天，你我将殊途同归。
手冢，你放心。
我只是偶尔，偶尔有那么一霎，还是会出现很幼稚的想法。
那一瞬间，我想要斩平那片树林……
它挡住我，看不见你离去的背影。
TBC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胡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