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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怕了 ...

  •   谈梅呼吸一滞,身体霎时被攀升而起的寒气包裹。
      小腹尖锐不止的刺痛愈发清晰,耳边只剩父亲那句身心俱疲的“难登大雅之堂之物”不断回响着。谈梅眼前发黑,因长时间的呜咽干裂渗血的嘴唇微颤,强撑着身子抬首,望向屏风外眉宇阴沉的父亲。
      他终是逃不出这暗不见天日的深宫,终是成了父亲为了谈家丢给邵宏政把玩的弃子。
      母亲悄然离世,父亲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伤风败俗”,便双双弃他于不顾。望着屏风另一侧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向别处,甚至分出神劝说司丞相静心的父亲,谈梅只觉得冷,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息之间被冻成了冰坨,生硬冰冷地堆积在皮囊里,寒气直渗骨髓。
      强烈的刺痛一刻不停地侵蚀着脑中仅剩不多的清醒,谈梅感到冷,感到累,感到生的热度正被缓缓抽离,只剩一副血肉全无的皮囊瘫软着。
      谈梅蜷在马背上艰难地张开嘴,喘?息着忍疼。
      眼中冒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斑,极缓慢地向外扩散增长着,将眼前的光亮吞噬。
      意识完全游离的前一刻,谈梅微微侧头,恍惚间在邵宏政脸上看到了无措。
      这个把他的一切全数剥夺,暴虐无常的人,竟在这一瞬,也会流露出如孩童顽皮闯下大祸一般惊慌失措的神情……
      谈梅眼睫沉重,只当这是弥留之际看到的幻象,不值细究。
      “小梅儿、忍冬!忍冬……”
      方才高坐堂上,兴致尽得差不多了的邵宏政唇角微扬,侧首望向屏风后一身狼狈的谈梅。
      料想中谈梅应眼眶羞得通红,满脸泪水地望着他,咬着红绸“呜呜”摇头,少有地在他面前软下身子。这教训便是足够了,他可以绕到屏风后把木马上的铁枷解开,把哭得颤身不止的小梅儿打横抱起,裹着被子抱回永春宫。
      可入眼便是从马背一直到马下的方寸之地,全被血染成了刺目的鲜红。谈梅伏在马背上艰难地张嘴喘?息,脸色惨白得像个纸扎人。
      邵宏政喉间猛地一堵,踉跄了半步才站稳身子。他顾不得堂下文武百官的瞩目,起身就往屏风后跑。
      “忍冬、忍冬……”邵宏政不自知地手抖,抚上谈梅毫无生气的脸颊。
      手心冰凉,邵宏政垂首看着满地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谈梅身体里涌出。
      “怎会流血,怎会流这么多血……”邵宏政跪在木马一侧,手发着抖,手忙脚乱地解困着谈梅手脚的铁枷,近乎是用蛮力将铁枷掰开。
      铁枷一松,谈梅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毫无支撑,软着身子从马背上往下滑。
      邵宏政慌忙把人往怀里抱,手心的温度仍是冰凉,好似藏在怀里怎么捂都捂不热:“忍冬,怎么了……流血了,你为何会流血?”
      烛火明亮,殿内恍若白昼。咫尺之间,邵宏政看到谈梅眉间紧皱,整个人惨败得如被他摔碎了半边身子的瓷器一般,胸口起伏微乎其微。
      邵宏政这才发觉,谈梅被他折腾得只剩半条命,昏厥在他怀里时,他原是在怕。
      “宣太医进殿。”邵宏政抱起浑身冰冷的谈梅,起身往寝宫里走,“把人都散了,再去把屏风上挂的那幅春?宫?图扯了,一把火烧干净。”
      “奴才领命……”苏公公瞟了眼里衣被血浸了大半,枕在陛下怀中不省人事的忍冬公子,赶忙吩咐守在殿外的小太监麻利点儿,赶快往太医院里传旨。
      “去烧热水,多摆上些火盆。”
      邵宏政一进寝宫便吩咐道,又把人放在床上,扯过被褥来裹紧。
      “这么凉……忍冬,冷不冷?”邵宏政空出来只手把因着用金线缝制而硬冷的龙袍扯开,露着层中衣把谈梅揽进怀里捂着,紧抓着小梅儿的手,垂首在他耳边低声道,“从你住进永春宫开始,朕就没在这儿过过夜,寝宫里一月以都未生炭火,是冷了些……你且忍忍。”
      谈梅被拥在怀里,枕在邵宏政肩上半晌后觉着了热,眉间拧得不再那么紧了。
      “你也知道,朕自小长在大夏北境,长在老安北候身侧,是个临危受命的半吊子皇帝……”邵宏政不知道能干什么,只知道贴在谈梅耳边,讲故事似的嘟囔着,“没喜欢过什么人,从小被捧在手心儿里长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让别人喜欢……只知道什么猎物困在身边困久了,它就会认你做主。”
      “朕只是想困着你,没想把你折腾得这么狠,也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看到谈梅浑身血渍,气息微弱地倒在那儿,邵宏政会觉得怕。
      比起一身虚无缥缈的皇家血脉,他更是长在北境的军家男儿,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长到十六岁。十六岁那年,因太子皇兄暴毙 邵宏政被几支军马簇拥着接回了中原,成了大夏帝王。
      邵宏政当皇帝的三年,明了了这北境的野兽其实不比朝堂之上手握权势,死盯着皇位杀红了眼的大臣凶。
      看似平静的朝堂实则暗波汹涌,处处匿着洪水猛兽,指不定哪天就要忽的窜出来一口咬断他的喉管,血溅当场,再踩着他尚余温热的尸体爬上龙椅。
      这三年里手握实权的日子屈指可数,总有人想把他因血统而被迫紧攥着的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把权力抢去。
      而他所做出的应对便是等,是守着他的猎物,守到那些猎物不再警觉如初,躁动不安的那一瞬,他便猛地跃起,将那些人死也不愿吐出的权势连人带权一并吞入口中。
      如此而来,他在大夏朝堂的锻造下,也成了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
      见识过这些“人吃人”的场面后,邵宏政本以为自己再不会怕什么,再不会把什么看得太重放不开。
      直到谈梅浑身冰冷地枕在他怀里,轻浅的呼吸着。邵宏政的气息随着怀里人体温的回暖而逐渐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脏也趋于平静,他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是当真慌了神,当真怕了。
      他怕谈梅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想谈梅死,怕谈梅死……
      邵宏政望着怀中昏睡的谈梅,手臂不由得再紧了紧,把人抱得近些。
      “陛下,茶盏里是暖身的药汤……”
      红木托盘递到手边,邵宏政猛然回了神,发觉递药的宫女声音有些耳熟。
      “你,怎么跟到养心殿来了?”邵宏政端起还余着温热的的靛青色茶盏,盏边轻抵开谈梅唇舌后把药一点点喂进去。
      妙儿低垂着首,被侍卫拖乱的发髻已经重新梳理过了,也钻空去洗了把脸,除去下颚上被邵宏政钳出的红痕,整个人倒是看不出几分狼狈:“奴婢听闻公子身子抱恙,便去熬了些公子平日里常用的暖身汤药……送到养心殿里来了。”
      “……你倒也真是尽心尽力。也不妄忍冬受这么大的罪,有一半儿是为了给你开脱。”邵宏政试着喂了几次药,药汁大多都顺着谈梅唇角滑下,滴在被褥上洇开一片,咽不进去几口,“巧儿,转过身去。”
      “……是。”妙儿不敢抬头,乖乖转了过去。
      邵宏政把茶盏里所剩不多的药汁尽数含在口中,扶着谈梅后颈,俯身轻吻上他冰凉苍白的唇,尝试着把药汁缓缓往里渡。
      “唔、咳咳!咳……”
      喂得有些太快了,谈梅被呛得咳出声,模糊间抬手推搡着邵宏政的动作。
      邵宏政又忙拿了帕子给人擦:“小梅儿,乖乖咽下去……”
      若是在榻上,他情到浓时了,也习惯忽然冒出来一句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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