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朱颜》妳nai

13、吞儿

　　如今正正经经地喂着药，再说这话，邵宏政莫名有些别扭。
　　“陛、陛下万安……”
　　苏公公领着太医院当值的医者一路疾行，把人领进了寝宫。
　　邵宏政偏头看到为首眉宇花白的老太医被遛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欲下跪给他行礼。
　　“免礼，给他诊脉。”邵宏政从褥子里摸出谈梅逐渐温热的手，托着手腕牵到被子上。
　　身边不知何时围了一众手提药箱的太医，有老有少，都眼巴巴地看着邵宏政身着明黄色中衣，侧坐在榻上，同谈梅一起裹在褥子里。
　　“是……那便劳烦陛下，扶稳公子腕间。”老太医最先看出圣上是欲抱着这位公子不撒手了，就地打开药箱，取出锦布覆于谈梅腕上，屈身跪在脚踏上诊脉。
　　三根同树皮般充满褶皱的手指搭在谈梅腕上，老太医低垂着眉眼细细感着脉相。
　　半柱香的时辰已过，老太医仍没有抬手的意思，反倒眉眼愈发低垂深沉。邵宏政面上没露出来，心里早已慌了神：“如何？”
　　“……这位公子，可是个双儿？”老太医长到鬓边的白眉颤了颤，踌躇间开了口。
　　“不是。”邵宏政亲眼见过，自然答得分外干脆。
　　老太医欲言又止，目光环视了身边几个围在塌边的当值医者。
　　“去殿外守着。有些话，你们没命去听。”邵宏政正着急着谈梅，没心情应付他们。
　　待到房中只剩苏公公一个奴才侍奉着，老太医看了看皇帝怀中昏睡的公子，低声询问道：“老臣斗胆问一句，这位公子……姓的可是谈？”
　　“……”邵宏政不置可否，抬手帮谈梅掩了掩被子。
　　“老臣与公子母亲是旧相识。这位谈小公子还在娘胎里时，左相因战远征西境，老臣被先皇下派到谈家照顾着谈夫人的衣食住行……”老太医垂着首，瞟了眼邵宏政的神情，未见不悦才敢接着说，“陛下可曾听闻，谈夫人最初把出来的脉相……是对双胎。”
　　“双胎？”邵宏政眉间微皱，无意识在谈梅腕上摩挲了几下。
　　他可从未听苏公公跟提起过，谈梅还有个同胞的兄弟。
　　“这……奴才也不曾听闻。”苏公公见势不对，忙陪着笑道。
　　“把出来的脉相是实实在在的双胎。但谈夫人分娩时，老臣就守在身侧，也确实只生出来了这一位小公子。”二十几年后老太医仍能一眼就认出谈梅，其一是因他长得同谈夫人的眉眼有七分相似，其二便是当年脉诊双胎之事太过离奇，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是未解，老太医一直记挂着。
　　“后来老臣查阅典籍，发现有几本前朝古籍上均有记载此事。”老太医沉声道，“此症名为吞儿。是双胎中发育更为成熟的一胎，将同胞胎儿尽数吸收吞并，纳入体内。因此便有了双胎脉相，却仅一名胎儿出生的怪事。”
　　“此症稀缺，多年来老臣也一直守在宫中太医院，未能当面诊治谈小公子……因此不敢妄下定论，断言此乃吞儿之症。”老太医干枯褶皱的手指从谈梅脉上移开，叹息道，“如今看来，当年谈夫人虽日日精心调养着，分娩之时仍旧凶险万分，险些胎大难产，也是有迹可循了。”
　　“忍冬身子如何？莫非就是因这吞儿病症，今日身下忽的血流不止？”邵宏政揽着谈梅的手不自觉地发紧，手心冒了层冷汗。
　　“与谈小公子同胞而生的胎儿，应是个女儿家。”老太医眉眼低垂，“谈小公子的脉相如指下滚珠，往来迅即，依老臣薄见……”
　　“此为喜脉，约莫着将近一月了。”
　　“今日血流不止，应是胎象不稳，几贴保胎安胎的药喝下去，再静养几日便好了。”老太医俯下身拿出纸笔，埋头写着药方。
　　邵宏政话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托着谈梅腕间的手背正贴着他平坦依旧的小腹，现下气息再放得平稳些，似乎能触到极轻微的波动。
　　这是藏在小梅儿腹中，险些被他这个糊涂父皇折腾掉了的皇儿。
　　邵宏政没想过能跟谈梅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谈梅不是双儿，若服用孕子药使男子强行孕子，他唯恐小梅儿这次次昏在床上的身子受不住。
　　况且以小梅儿的性子，想求着他为皇室开枝散叶，恐比登天还难。
　　但现下，谈梅腹中却早已暗暗孕着一个孩儿……那是他与谈梅的骨肉，是他们的孩儿。
　　邵宏政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哭的是后悔没再给小梅儿喂上几碗避子汤，现下需的委屈梅儿忍受孕子之辛苦；笑的是他当真曾日夜期盼着，在这四面楚歌的深宫中，与他所爱之人育有一子。用那些他费尽心血夺回的权力，将梅儿和他们的孩儿稳稳护在怀中，为孩儿守一片安稳成人的净土。
　　小梅儿原本的性子是温文尔雅的，只是被他逼急了才句句扎人，所以小梅儿定会是个稳妥柔和的爹爹。
　　若在腹中藏着的是个小女儿，邵宏政眼巴巴地盼着她能生得像谈梅，日后同小梅儿一起挨在他怀里，还会香香软软地唤他一句“父皇”。
　　这个不久前还未曾发觉的孩儿，现下在邵宏政心中已然开垦了一席之地，被搁到了仅次于谈梅的位子上。
　　“……你抱着我做什么？”
　　谈梅虚弱中满含抗拒的语调在耳边响起，把邵宏政的思绪拉回了现下。
　　“小梅儿，还冷不冷？小腹呢，小腹还疼不疼？”邵宏政端过来盏温水，喂到谈梅唇边，“来，先喝些水润润喉。”
　　他与谈梅的孩儿还未出世，但邵宏政已要亲力亲为，处处护好小梅儿和皇儿。
　　谈梅眼前仍旧模糊发昏，只是眉间微皱，抬手就推开了邵宏政的动作：“你又发什么疯？”
　　“先喝些水，等会儿你想训朕什么便训了，朕绝不回嘴惹你动气。”邵宏政跟着谈梅偏头的动作，固执地把温水往人嘴边送。
　　温水半推半就地喂进嘴里，谈梅也逐渐清醒了几分。
　　脑中浮现出他衣衫敞露，被铁枷绑在木马上供群臣鉴赏的画面，还有父亲那句不痛不痒的“难登大雅之堂”，谈梅攥紧了手下的被褥。
　　“陛下这是做什么？众臣鉴赏也鉴赏过了，陛下的花样儿能玩的也快玩儿完了，为何还把忍冬抱回寝宫里医治。等我断了气，陛下直接让人用草席一裹扔出皇城，供其他野狗啃食，岂不是追本溯源了？”谈梅冷声笑道，挣开邵宏政的怀抱，侧撑着身子靠在床头的软枕上。
　　望着谈梅那双暗匿着嘲讽的眸子，邵宏政不忍在心中叹息。
　　话本上都说柳叶眼本是个无情都含三分柔的眼型，怎的一长在小梅儿脸上，就让他一丝儿柔也捞不着了。
　　“那屏风是别国朝贡来的，看着是一整块琉璃，实则是千万块琉璃碎片依序拼接而成，反射烛光之用极妙。”邵宏政坐在榻边，盯着谈梅侧身时无意压到的小腹，气息不多时便乱了，“从堂下看，屏风上不过是副青绿相间的山水画，看不见里面，仅有小梅儿那侧能看到群臣罢了。”
　　“朕舍不得让旁人看小梅儿内里的一片春色，就在屏风之上挂了副民间瑶子搜罗来的春?宫?图，这才引得堂下大臣纷纷愕然。”邵宏政伸手想扶正谈梅的身子，伸到一半便又被小梅儿抬手挡开了，只得温声劝道，“小梅儿躺正些可好？压着了肚子……朕看着怪心慌的。。”
　　“那陛下可真是好手段。为了辱我一番，让我日后在永春宫里乖乖待着 夹起尾巴做人，还真是下了血本。”谈梅话说到一半回过神来，觉摸着这话有异。
　　他抬眸望向在榻边踌躇着想上手的邵宏政：“……为何我压着肚子，你会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