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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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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认真看书,抓紧做题,我们再也没有大规模的聊天。留我电话的房东还是没有打来,我知道,彻底没戏了。
来N城,已经一个星期了,每天,我仍就跟他一起出门,我仍旧努力找房,仍旧无功而返,仍旧不接他的钥匙,仍旧等他电话,领我回家。对于房子他从来没催过我,可我觉得这样下去终究是个麻烦,我不愿意细想,就是隐隐觉得不安。
28号,何一鸣不让我太早出门,连说服带恐吓地命令我在家好好复习,而我则坚持要提前去E城探路。分级考试在E城进行,那里是大学的总部,离N城不远。因为我申请的经济系在N城,所以最初一门心思地想留在N城。
我早早来到E城,一个上午,毫无收获,只能收拾起挫败的心情,找到礼堂,准备考试。人比我想象的多,那个机场碰见过的男孩也在。他远远的看见我,点点头,我也点点头。还有几个中国女孩在看帖出来的考场安排,她们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大家都很友好,很快就有说有笑了。我提起找房子的事儿,拜托她们多留意,然后互相留了联络方式,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走进考场。
跟找房子比,考试算不得难。哪怕是参加考试的有几百人,而中级班、初级班加起来只录取几十人。出了礼堂,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再回大学看看,或者去求求那个不租中国人的房东,跟他说,我们的古训就是君子远庖厨,我会把他的厨房收拾得比我的床还干净。
“嘿,考得怎么样?”
我回头,是那个男孩:“哦,不知道。你呢?”
“还行吧。”
“你是住N城还是住这边啊?”
“我还找房呢。你住哪儿?”
“BUCH,N城郊区。那你现在住青年旅馆?”
“就算是朋友家吧。青年旅馆没空房,住一天半天的还行,可是我是想一直住到找到房子。你住的那儿有空房吗?什么房都行,只要能码下张床就行。”
“现在没有。我那里房子流动的倒是挺快的,就是不适合女生住,整个楼里没女生,都是什么波兰、土耳其来打工的。我那天上厕所,突然就闯进来一个。我也是先在那里凑合,等正式注册了,还是申请学生宿舍好。”
“我现在真的特别急,没关系,要是有空房你能通知我吗?我把电话号码给你?”我不等他答应,把电话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他。
他接过纸条,终于还是说:“行吧。你叫什么?”
“师楠,老师的师。”
“我叫高彦博。回N城吗?一起吧,你坐火车还是坐汽车?”
“哦,我再回大学看看有没有什么租房的信息。”我拒绝了。
“好,那再见。”他停了一下,又问:“咱们看成绩是周五吧?”
“对,4号,礼拜五,下午一点。我先走了。”
我在学校毫无目的的瞎转,接到何一鸣电话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没问我考试的情况,只是催我赶紧回去,说等我吃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考的不好?”何一鸣问的很小心。
“不知道,可能没那么差吧,除非每个人都考得特好。”我说着,想起高彦博。
“那就是说考得还不错?”
我没答何一鸣的话,自顾自的说:“我最近都是大撒网,N城、E城还有F城一起找的,可惜,还是没戏。今天在E城,人家嫌中国人老做饭,做了还不收拾。找了一个礼拜了,别说租房了,连看房都没戏。”我叹了口气,“弄得我现在连点儿安全感都没有了。你说你走之前我还能找着吗?”
他拍拍我肩膀,说:“行了,不想了,你不说走,我绝对不赶你。过了这一阵子,应该会好吧,快开学了,可能新生太多。”
“你说,人的安全感从哪来?”我问。
“房子,钱,家人,朋友,都有吧。”他答。
“嗯,没换签证呢,打不了工,每天就是看着兜里的钱越来越少;我妈我爸离我十万八千里,我也不能一上来就跟他们说这个啊。房子,你是为了我才加上的吧?嗯,我觉得算。”我看着窗子外头,缓缓地说:“幸亏,N城还有你。你都成我最后那点儿安全感了。”
“看书去吧。”
我转过头跟何一鸣视线相接,我很想知道,我当时看他的眼神是不是跟他看我的一样。有一种热度从我的大脑迅速蔓延到脊椎尾骨,我很想掩饰,可是无能为力,脸一下就红了。就是那么一瞬间,气氛突然由哀伤变成了暧昧。
又是一个礼拜了,我仍然住在何一鸣这里。
礼拜四晚上,我坐在写字台前把一本单词书翻得哗哗作响。明天,成绩就要揭晓了。
“紧张?看不下去?”
我点头。
“不是考得不差吗,嗯?”
“不知道,就是紧张。”
“明天我跟你去看成绩吧,反正也是午休的时候。”
“不用。”
“怕没考上我笑话你?”
不幸言中了。我盯着地毯上一块小小的污渍,最近我一直避免跟他四目相接。
“找房子,看成绩,”我缓缓地说,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躲在N城,等着看我笑话的。”
何一鸣忽然握住我的手,我立刻把眼神从那块小小的污渍上收回来,我盯着他,心跳的力度和速度明显增加。我试着要把手收回来,可是他攥得很紧。
“我不是你最后的那点儿安全感吗?怎么成看你笑话的了?”
他的眼神很有存在感,投在我脸上是火辣辣的灼热,我不敢迎上这样的目光,只能把视线收回到被握着的手上。
“我不会笑话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你有什么困难,我都愿意帮你,只要是我能帮的,我能做到的。”他说着,声音温柔得像水一样,“我得给你的安全感啊。”
我的心理素质一直不好。此刻,心里是一种震惊,掺杂隐隐地欣喜,这样的转折使得我眼睛里水汽浓重。这个男人,两个礼拜以前还跟我毫无瓜葛,好多天以前还对我冷若冰霜。在他收留了我半个月,清清楚楚地目睹我每日的焦虑不安和茫然无措之后,突然执着我的手,跟我说,他要给我安全感,他愿意帮我,只要是他能做到的。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在我以往的认知里是约等于零的。约等于零就代表还有发生的可能,而这个可能恰巧落在了我身上,尽管我到现在还不能清楚地判定将要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可它就这么发生了。
眼泪不小心滴在他握着我的手上。我赶紧借机抽手回去,他又再抓住,“不哭了,还没看成绩呢,都哭成这样了,要是明天真没考上,可得哭成什么样啊?”
“你刚才说了,不笑话我的。”
眼泪一再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松开手,帮我擦掉,它们又涌出来,他再擦掉。我把脸转开,他却顽固得不肯罢手。
“我没事了,洗澡去了。”我躲开他,冲进卫生间。
那一瞬,我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样,是否太过亲密?
躺在床上,我再次失眠了,不光为着明天的成绩,更是为了这个睡在我身边,和我的折叠床隔着一尺之遥的男人。
第一天,他睡在地上。
第二天,我太累,和衣睡倒。
第三天,我在卫生间里审视自己的睡衣,宽松的T恤和裤子,完全看不出身材的轮廓,我出来的时候他脸红了,我清楚的记得。我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可心跳的速度几乎超过正常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
第四天,是从第四天开始,我们不约而同达成了默契,我支好折叠床去洗澡,他听见门响开始铺自己的床,直到我钻进被窝再转身,关灯,去洗澡。
哪怕他每天都是摸黑出来,我还是没忽略,他身材挺好的。青年旅馆也是男女混居,这没什么啊,可是我每天再怎么煞有介事的落落大方,都免不了的耳热心跳,就因为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不是吧。
每天,我们躺在相隔几十厘米的两张床上,彼此各怀心事地消磨着各自的耐心,力求做到表面的坦然自若,借以掩饰内心的惴惴不安,直到大致确定身边的人呼吸均匀,才敢翻个身,舒口气。我不敢看躺在旁边的人,哪怕觉得他已经睡着了也不敢。
老天真是居心叵测,轻轻巧巧地把我推到他面前,让我们同吃同住,只给春生夏长,不给秋收冬藏。我本能地一惊,秋收冬藏?这容易让人误会。我想我是真该搬了,再耗下去就是不知分寸了,不是,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