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雪行》云韶杳

2、第二章 独孤世家

　　明德居设置得恢弘大气，宽敞磊落，虽然并无甚装饰，但是仍能感受到独孤将军的沙场霸气。
　　独孤由是国中一员大将，几年来战事渐息，主上便赐了这南越府给独孤将军。虽然偏远荒凉了些，到底不失气势。
　　走入明德居，聆枫的视线立刻落在窗边一袭白衣上。
　　正中坐在案边的是鼎鼎大名的将军独孤由，相比其他护国将军，独孤由略显清瘦，面容冷冽如寒铁，观之令人胆寒，目光炯炯，犹如狼虎，举止之间分明带着一股暴躁乖戾之气。便是身着便服端居家中，也毫不减弱。
　　一旁是个白衣男子，侧对着她站着，聆枫只能看到他一袭胜雪白衣，如节节清竹，孤傲正直。
　　虽然只是一个剪影，她依然认得出来，名字却被压在喉咙里。
　　无风，独孤由的忘年之交……
　　独孤由让他住在独孤府，供他吃住。这名神秘的男子举止风流蕴藉，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气质淡而不散，秋月高洁，遗世独立。
　　聆枫收回心神，走到独孤由面前，单膝下跪很快站起：“爹爹找我何事？”
　　独孤由沉吟片刻，长满老茧的手抚过桌上的长剑。
　　“——下个月我要应召出征。”
　　“怎么？”聆枫意想不到，脱口而出。
　　“主上让我清理些不自量力的蛮夷，展示我大朝威严！”独孤由冷声道，声声如磐石落地。
　　这样的语气让聆枫因为他两鬓微微的风霜升起的担忧一扫而光，聆枫思量来回，抱拳二道：“祝爹爹凯旋归来——”
　　语气一滞，聆枫抬起头。
　　“不知道——爹爹可不可以允我陪你前去？”
　　父女俩的目光甫一接触，一道冷冽，一道明澈，电光火石惊溅。
　　独孤由低声道：“枫儿，我知这些年驰骋在外，限你区区闺阁，抑了你的性情。不过战争不是儿戏，你从未历练，贸然前去，多有不便。”
　　独孤由说出去的话不由辩驳，聆枫深知这一点，却仍像做做无谓之争。
　　虽然是豪门名媛，但是从小她过得与平民百姓差不了多少，而爹娘离异和江湖对于娘的风闻更让她在名流中被视为异类，渐渐疏离。独孤由对她不甚尽心，只把她缚在南越，名为保护，却让她随着年龄增长的心渐渐躁动起来。
　　爹的一世英名也只能在街头巷尾偶尔听到，想起那些快意恩仇那些驰骋雷霆，做为名门之女怎不怀着一腔沸血？
　　至少……她想改变自己。
　　但是她还未开口，独孤由便沉声道：“无论如何，吾须做足准备，严阵以待。老夫的佩剑霜河在你叔父的桃源派，便令你前去取剑与我，若你办得顺利，我便带你前去。”
　　话音落地良久，聆枫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这做梦都无法想到的挑战，此刻竟然放在眼前！
　　“怎么？我独孤之女，是畏缩之徒？那便罢了。”
　　“不不！我答应！”聆枫脱口而出，“爹，你说得可是真话？”
　　独孤由剑眉一蹙：“吾几时妄言？！”
　　聆枫摇摇头，嘴角竟然抽搐出了一个笑容：“小女只是太高兴了而已，时间仓促，取剑一事不能拖延，今晚我就准备，明日即可出发。”
　　话一说完，心脏这才反应过来，扑通扑通跳起来。
　　“吾可容你准备三日——”
　　“不可，战事在即，宝剑岂可缺席，甚至迟了几天都不可容忍。我定不负爹爹的期望，在中旬之前定当取来。”
　　听到这话，独孤由捻须不语，无风背对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便让无风陪着你前去。”
　　独孤由淡淡道。
　　若刚才独孤由的话让她心如战鼓澎湃不已，那么这句话便令她那本来铿锵整齐的节奏一下乱了，大珠小珠锅瓦瓢盆般乱了起来。
　　这样想着，脸上立刻滚烫起来。
　　见爱女一时语塞，独孤由道：“你这跟我相似的脾气，也必须得改了。切莫急在一时，一日后出发。”
　　接下来说的话做的事，聆枫都觉得自己仿若生活在云端，眼前晃动的都是不真实的幻影，唯一真实可感的，是心脏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直到无风轻轻一句：“在下告退。”，她才收回游神，深深吸了口气，向爹爹行礼告退。
　　并肩和无风走出时，恍惚一抬头，便看到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无风。
　　侧脸的线条被日光一朝，逆光出神绚的光芒。冰冷清凉如雪莲，那凌然之气更似一风中劲竹，让聆枫在爱慕之余不由油然升起敬仰。
　　眼神淡而执着，白衣儒雅风流，高山流水。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今后可要多麻烦无风哥了。”聆枫眼角一眯，笑了起来。
　　“无风哥能跟我去，我开心得很。”
　　无风淡淡看了她一眼，聆枫有些心虚，更加使劲地笑了起来。
　　“此事虽小不可儿戏，还请小姐多做好准备。就算是我，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
　　“我会小心的，”聆枫收敛了笑容， “不会让爹失望，更不会让你失望！。”
　　说完，想起宁大夫先前的话，毫不吝啬地露出笑容：“——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告辞了！”
　　她大步流星走开，红绳缠着的辫子在清风中一上一下摆动，像是有了生命，活力、年轻、兴奋、炽烈，无风站着看她一袭红衣火焰般猎猎消失在竹林幽碧处，好看的凤眼微微眯起，露出深远莫测的神情。
　　随后，他向她离去的方向走去。

　　随着日光渐盛，疏竹苑显露出些许繁忙之态。
　　或许是因为带来了即将出征的消息，疏竹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门廊间间或可以看到捧着药草来去匆匆的童子。
　　走入内堂，林孝和宁义正坐里面。
　　“林叔叔——”
　　聆枫老远就听到了林孝低声发笑的声音，结果林孝宁义在看到聆枫那飞扬裙角前就听到她清脆明朗的声音。
　　“哟，小枫儿，那么快就来了？”
　　林孝眯起眼睛笑，看着聆枫一屁股坐在他们面前。
　　“你们不告诉我！”
　　宁义微微一笑：“惊喜岂不更好？”
　　林孝起身往里面翻了翻东西：“小枫儿，刚回来叔叔就在折腾这个，总算在你闯进来前打点好了——怎样？”
　　“谢谢！”聆枫双手结果，当面打开，看着里面整齐的草药，笑弯了眼。
　　“太谢谢了！”
　　“客气个啥？”林孝拍了拍她的脑袋，指了指包裹里东西，“别家的小姐都待在深闺里，你倒好，兴奋成这样？”
　　“我会做好的。”聆枫认真的说。
　　“喏，这是天女血，是外敷的，效果好得很，这个水碧丹，别的地方找不到了……”林孝指着包裹里的草药一一道来。
　　“……这些都是疏竹苑才有的东西，到外面可就找不着了，你可别随便卖掉啊！”
　　“那是——不过这包裹太珍贵了！我可……”
　　此时，莫忠突然跑进内堂，一脸惊奇：“林孝你在这！还不去冷阁看看，那女娃子竟然醒了！”
　　话音未落，室内的人据是一惊，聆枫看着他们，不明所以。
　　待她恍惚有些明白之后，众人的视线已渐渐聚集到门外一袭白衣上。
　　隔着空旷的庭院，无风一袭白衣，站在门外。
　　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

　　无风疾步走入庭院。
　　“带我去看。“他简短地说，莫忠颔首，转身带着他向竹林深处走去。
　　宁义也跟了上去。
　　聆枫刚想跟上去，却被林孝拦住：“小枫儿，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叔叔可不想占着你的时间。“

　　星斗散成银河，在独孤府上空闪闪发亮。
　　聆枫的雷厉风行很快将行李打点好，只剩些琐屑之物。
　　经过下午的折腾，聆枫倒在床上，看着高柜上坐着的手绣娃娃，突然在期待之外，多了一份对于不确定的未来的害怕。
　　一直期待的自由，今朝突然得以实现，就像是迷路在沙漠里饥饿的旅人，突然带到了一场饕餮盛宴。
　　——却不知如何下手。
　　她坐起来，第十二次打开包裹，里面只放着几件简单的衣物和银两。
　　淡淡的迷惘与怅惘，在她简单如水晶的人生中悄然蔓延，却说不出前因后果，翻来覆去想爹爹的用意，却被一个一个否决。
　　摇摇头想摆脱这种扰人的心境，刚坐起来，却有人在敲门。
　　烛光剪出来者繁复漂亮的头饰和发型，像是一张精致的剪纸画，贴在窗外。
　　“枫儿，睡了吗？”
　　声音温柔得像水，却让聆枫内心升起强烈的抗拒感和抵触。
　　“进来吧。”
　　她冷淡地说。
　　“吱呀”一声门开了。
　　眉如远黛，肤如凝脂。那个女人像是由无数个柔软的曲线构成，微卷的柔发，精致的眼线，诱人的唇角……脉脉流水，含情如许，温柔得快要化掉一般。
　　幽娘。
　　独孤由的妾室。
　　聆枫的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