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雪》别疏

11、今夜

　　“裴宴礼，我们断了吧。”

　　沈知说话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楼道很安静，她几乎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对面有一瞬间的静默。

　　接着，男人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说什么？”

　　沈知颤抖着呼吸，视线失焦，“我们这种关系该结束了。”

　　那边，裴宴礼拧住眉心，语气难辨喜怒，“理由。”

　　这回换沈知沉默。

　　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像有很多理由，又好像命中注定，只是缺少一个挑起这件事的契机。

　　思索间，她抬头看到护士过来查房，咽下哽咽，“没什么，我先挂了。”

　　裴宴礼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对面已经掐断电话。

　　他看着漆黑的屏幕，意识到这是沈知第一次挂掉他的电话。

　　想起刚刚的对话，他捏紧手机，拇指关节作响。

　　秦乐在前排，看裴宴礼神色不佳，小心翼翼地汇报手头的事情，“老板，林家借机炒作，新闻上已经铺开了各种消息，都是关于您和林二小姐的绯闻。楚部长问要不要出手清理。”

　　“不用。”

　　“……是。”

　　秦乐低头跟公关部长发消息时，想着自己刚刚听了一耳朵的话，恨自己听力怎么这么好。

　　于是，秉持秘书长的职业素养，他冒死问了追句，“今天慈善晚会结束后，您在港城的行程里只有明天产品线会议，之后就是去医院探望博雅的纪董。不过这个会不那么要紧，您看是您亲自去，还是派代表？”

　　秦乐的声音逐渐变小。

　　后排，裴宴礼靠在真皮座椅里，偏头扫过窗外的夜色，黝黑清冷的瞳孔里映照出港城的绚烂。

　　灯光像揉碎的银河，铺开洒落在海里，岸边还时不时有烟花炸开。

　　可这一切都被冰冷的玻璃隔绝，声音和热闹温度几乎没有传入这辆黑色的轿车里。

　　而后，裴宴礼收回视线，重新拿起平板，淡淡道，

　　“我亲自去。”
　　—
　　护士检查完，沈知陪着母亲到了半夜。

　　她趴在床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看着那双皮肤有些松弛，带了皱纹的手上布了几个针孔，还有青紫色的淤痕，眼角忍不住湿了。

　　想到母亲一辈子操劳，任劳任怨，可为了女儿不受委屈，狠下心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打官司、耗家财，终于跟那个男人离了婚。

　　离异的女人带着孩子本来就不好过，好不容易有了裴家这个工作的地方，雇主还算和善，也有背景，结果积劳成疾，现在又躺在了病床上。

　　沈知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心想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平。
　　又或者，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公平的，没有什么是值得依靠的。

　　从前是母亲保护她，现在，她要尽自己所能保护母亲。

　　沈知想着，握着母亲的手，另一只空着的手定了几个闹钟，在床边睡着了。

　　一个晚上，她醒了几次，生怕母亲不舒服而自己不知道。

　　好在母亲睡得不错，测量机器一切正常。

　　第二天一早，医生来查房，带来了徐冉的各项检查数据。

　　“各种结果都很好，胃部的息肉现在还没有进一步变大，适合做手术切除。”

　　沈知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最快什么时候手术？”

　　“明天就可以。”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邱凤晚提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恰好听到了，“可以手术了？这可是好事。”

　　徐冉听到邱凤晚的声音，吃力地坐起来，“夫人来了。小知，倒水。”

　　“不用麻烦。”

　　沈知接了一杯温开水递过去，邱凤晚接在手里暖了暖，问医生，“指标都正常吗。”

　　“是的。”

　　她点头，又看向沈知，“小知，你想什么时候做手术？”

　　贵夫人的眼神和蔼，可只有沈知读出来，那是问她考虑的如何。

　　沈知看向并不知情的母亲，上前握住她的手，“妈妈，我们做手术好不好？”

　　徐冉有些犹豫，这把年纪总会有些担心，可看到女儿眼下熬夜产生的淤青，她咬咬牙，想要多陪孩子几年，于是握紧了沈知的手，点了点头。

　　得到母亲的同意，沈知看向医生，“越快越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邱凤晚跟医生说了几句，对方出去片刻又回来，带回了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并详细告知了各种存在风险。

　　沈知清楚，这是医生提前发预防针，实际情况不会这么差，何况医生还说适合做手术。

　　饶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沈知签字的时候，手依旧有些发抖。

　　她落下最后一笔，递回去的时候，声音有些不稳，“医生，我母亲就拜托您了。”

　　医生走后，邱凤晚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递给徐冉，“冉姐，老太太没办法奔波，又记挂你，这不让厨房炖了补品，还说想通个电话。”

　　徐冉赶紧接过，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眼眶红了些，“老太太，让您担心了。”

　　邱凤晚起身，“这两人还得说会儿话，我们出去坐坐。”

　　沈知点头，放轻步子，顺手带上了病房的门。

　　“夫人，谢谢您。”

　　沈知说着，朝着邱凤晚鞠了一躬。

　　邱凤晚意外地挑眉，“谢我？”

　　“您能让我母亲接受最好的治疗，让她健康的活着，对我来说，如同再造。”

　　沈知垂下眼，“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虽然是学生，但是这个道理我明白。”

　　邱凤晚听完，终于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儿。

　　她想起四五年前，管家带着他引荐的老乡来的时候，这个女孩儿就站在她母亲身后，冷白的皮肤，眼尾上挑，漂亮的鹅蛋脸，宽大的旧校服也掩盖不住出色的身形，可是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一脸防备。

　　本以为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儿，又在这样离异的庭里会性格怪异，没想到几年相处下来，发现她处事很成熟，是那种为了活着可以拼尽全力的人。

　　如果不是出身，她会对这个女孩儿印象不错。

　　可惜了。

　　邱凤晚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了一下，从手中爱马仕的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沈知，“你要见的人是博雅科技的纪董的小儿子，最近刚从海外回来。”

　　沈知看了眼名字，有些意外。
　　是纪柏聿。

　　没想到作业上的人会在现实生活里成为她的相亲对象。

　　捕捉到沈知变化的神色，邱凤晚眯住眼，“怎么了？”

　　“没什么，看新闻的时候听说过他。”

　　“那更好，聊起来有共同话题。宴礼最近开拓的海外市场需要强大的外部科技技术支撑服务器
　　，博雅是最可靠的，你懂吗。”

　　沈知睫毛闪动，点头，“我会尽力。那我，什么时候去见他？”

　　邱凤晚正要说什么，看到沈知手上拿着的那叠检查报告，停顿片刻道：“后天下午三点，地址我会发给你。”

　　沈知把名片放进口袋，两人回到病房，徐冉正好打完了电话。

　　医生正在做术前宣讲，邱凤晚没有多听，让沈知留下，自己先走了。

　　沈知上午没课，陪了会儿徐冉，中午的时候被母亲强行赶走，让她回去补觉。

　　怕母亲动气，不利于手术，沈知只好听话，决定下午先回去上课，晚上再过来。

　　明天是周六，下一周就是复习周，沈知可以一边在医院照顾徐冉，一边复习，有考试再回去就可以。

　　回去的路上，她抽空回了孟雨薇的微信，告诉她母亲没事，还说给她带了好吃的菜，等过几天给她送过去。

　　孟雨薇说要去看沈知，被沈知以不得探视为由婉拒了。

　　明天就是手术，孟雨薇喊徐冉干妈，这要是知道会在病房里哭晕，到时候她得照顾两个人。

　　沈知丝毫不敢松懈，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公寓，收拾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匆匆赶去了医院。

　　这一晚，沈知彻夜未眠，一直守着妈妈。

　　徐冉也有点紧张，母女俩索性说起了悄悄话。

　　“我的知知23了，这么漂亮，有没有人追求啊？”

　　沈知双手舒展开，撑着下巴，故意想了想，“有，而且有点多。”

　　她比划了一下，把手臂张开，“有这么多。没办法，谁让我继承了妈妈的绝世美貌呢。”

　　徐冉被逗开心，“胡说，我的知知是最漂亮的，妈妈老了，就想看着你有人心疼。不过不结婚也没事儿，妈妈养你，妈妈有钱。”

　　沈知听着，眼眶红了一圈，趴在徐冉手边蹭了蹭，“妈，那你可要保重身体，我立志要做妈宝女的。”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徐冉有些困了，沈知给她拉了下被子，看着还有三四个小时就要进手术室，自己也不困，索性靠在旁边的沙发上刷英语新闻。

　　她马上要去国外交换，现在要早点习惯看外文文章，毕竟全英文课堂的适应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为了让自己看的进去，她选了一些娱乐性新闻进入状态。

　　忽然，一条英文娱乐版消息弹出来——

　　【港城MK慈善晚会压轴拍品以天价拍出！据传为裴氏掌门人求婚所用！】

　　沈知看到“裴”字，眼底一抖，点进去，看到一张图片。

　　图片里，裴宴礼穿着铁灰色西服，头发梳齐，双腿交叠，因为五官立挺，侧脸的线条勾的优越，下颌线多了几分凌厉感。

　　贵公子，禁欲系，富豪。

　　这些标签在娱乐新闻里最夺目，反复被贴在裴宴礼身上。

　　而新闻底部，评论区炸了锅，有中文有英文。

　　【这么大的钻石做成戒指戴在手上不沉吗？】

　　【呵呵，怎么会嫌沉，别忘了人家天天练习，就等着这一天呢。】

　　【楼上，谁？】

　　【其他新闻早就扒出来了，裴家太子爷前脚拍了钻石，后脚就跟林氏二小姐出双入对，怕是好事将近哦。】

　　【难怪，这不得是世纪婚礼嘛！】

　　……
　　沈知的眼睛被屏幕的白光刺得生疼。

　　她想起那天自己跟裴宴礼说的话，忽然觉得很可笑。

　　本想着四年时光，值得她一句解释，才好进入一段新关系。
　　可看起来，裴宴礼从没把这段关系放在心上。

　　门当户对，互相利用，才是他这个商人要考虑的。

　　沈知没再往下看，摁灭手机，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心脏里像针扎一样密密地疼。

　　就这种，她发呆到天亮，等到医生进来带徐冉进手术室。

　　沈知立刻去洗了把脸，换上笑脸，握住母亲的手，陪她往外走。

　　“妈妈，你放心，方医生很厉害的，您就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徐冉点头，“你别紧张，我没事。”

　　沈知点头，到了手术室门口，看着轮床被推进去，手术中的灯亮起来。

　　她像是抽空一样，扶着墙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撑在膝盖上，手怎么搓都搓不热。

　　她只求妈妈平安出来。

　　中午12点15，手术室的灯灭掉。

　　医生带着病理样本走出来，告诉沈知手术很成功，样本稍后送去化验，病人需要在观察室观察一晚才能出来，沈知作为陪护可以在原病房或者回家休息。

　　沈知放心不下母亲，选择在医院住下。

　　第二天上午，医生通知她再过一个小时病人就会送回病房。

　　沈知安心，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准备去医院的食堂买，早点吃完好回来照顾母亲。

　　刚一出门，沈知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人抱着一束鲜花走过来停在了她面前。

　　“沈知，沈小姐吗。”

　　沈知一眼认出他。

　　“纪先生？”

　　纪柏聿笑的温和，“原来翻译我文章的女生是这样，幸会。”

　　他伸出手，礼貌的握了下沈知的指尖，很快收回去。

　　沈知讶然，“纪先生，我们约的时间不是下午三点吗。您怎么来医院了？”

　　“我父亲也在这家医院休养，恰好也在这层楼。邱伯母说，沈小姐的母亲刚做完手术，我作为晚辈应该来探望。”

　　他递上一束花，“这是我给你母亲选的，希望她喜欢。”

　　沈知看到，意外地睁圆了眼。

　　这束洋桔梗的品相非常好，一看就是认真挑选的。

　　纪柏聿竟然这么有心。

　　“谢谢。”

　　沈知接过花，低头闻了一下，淡淡的香味弥漫开，“很香，谢谢你。”

　　“不必客气。”

　　沈知想，纪柏聿的礼节这么到位，自己是不是也该还礼。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纠结，纪柏聿开口，“我父亲曾下海经商，做过翻译，应该跟你投缘。不过今天他有人要招待，下次我再引荐你们认识。”

　　“有人招待？”

　　纪柏聿点头。

　　忽然，楼道尽头传出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稳而有力。

　　沈知下意识地越过纪柏聿朝另一头看，视线仿佛被凝固。

　　裴宴礼单手扣着身前的西装纽扣，朝着这边走来。

　　往前几步，他的步子慢下来。

　　先看到了沈知，再是她身边的男人。
　　最后是她怀里的一束绿色洋桔梗。

　　沈知今天恰好穿着白色卫衣，扎了马尾，跟怀里紧紧抱着的绿色洋桔梗很是相配。

　　裴宴礼的眸子沉了沉，抬步走过去，停在沈知面前。

　　沈知下意识抱着花往后挪，不料裴宴礼跟着往前一步，捏了一片花瓣。

　　他搓了下，睨了眼身侧的纪柏聿，冷笑道——

　　“所以，他就是你跟我断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