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雪》别疏

12、今夜

　　裴宴礼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知，瞳仁深不见底，仿佛要将沈知的单薄的身影吞没。

　　沈知后颈被他的视线看的后颈发麻，头脑昏胀，恨不得此刻是一场梦，但是窒息感又让她不得不面对当下尴尬的情境。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纪柏聿，还没开口，对方便温和地朝她点了下头，“你们先聊，我先去看望我父亲。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再跟你们事务所合作。”

　　沈知愣了下，抬头，看到纪柏聿的眼神里并没有揣度和恶意，反而有让她安心的目光。

　　说完，纪柏聿绕开裴宴礼，到了一个病房门口推门而入。

　　身后的秦乐也很有眼力见，找借口先走了。

　　这里就只剩下裴宴礼和沈知。

　　四下无人，裴宴礼的后背松弛了些，低声问，“合作？”

　　沈知看着裴宴礼皱住的眉头，想起刚刚纪柏聿说的话，接着解释道，“上次在裴宅，我翻译的就是纪先生的文章。翻译上署了名，也会附照片，他就知道我了。”

　　裴宴礼自然地往前靠近一步，“在医院，谈合作？”

　　“……”

　　沈知别开脸，从刚刚纪柏聿给的信息里拼命拼凑，“莫瑞想拿下纪先生国内文章的翻译版权，听说他父亲在这里住院，就让我们来看看。我先到了，我师父临时有事到不了，我正准备走，没想到碰到了。”

　　话落，沈知不敢抬头，抱着洋桔梗的手在静谧的空间里一点点收紧。

　　许久，她看到落在面前的阴影往后撤了些。

　　裴宴礼看着沈知莹润泛粉的耳垂，眉目里的阴霾一点点散去。

　　他拿过那束花，握住底端，“我正好要探望纪董，顺手替你送花。有我们这层关系，你们的合作应该会很顺利。”

　　“……”

　　这层关系？合作顺利？

　　沈知仰头，秀眉宁住，“你刚刚故意的？”

　　刚说完，她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裴宴礼这种生来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不会允许别人做超出他控制范围的事，何况自己那天情绪上涌，跟他说了一个没有理由的“断开”。

　　现在，他当着纪柏聿的面挑明白这层见不得人的关系，为的是断了他们两个人各自的心思。

　　纪柏聿这样的名门怎么会要一个别人的情人，还是裴宴礼看中的。
　　而沈知，就算真的存了这个心思，现在也被掐断了。

　　就算不是，裴宴礼也间接震慑了她。

　　她只能是他的。

　　“回去吧，那天的话我当你没说过。”

　　裴宴礼握着洋桔梗，转身进了病房。

　　等走廊里只剩下沈知一个人时，她忽然有种窒息感。

　　她想，纪柏聿既然替她撒了谎，那应该也会帮她圆场，不会被拆穿。

　　以后有机会再还这个人情吧。

　　这时候，医生推着母亲的轮床过来，沈知顾不得别的，先陪着母亲回了病房。

　　医生嘱咐了一些术后注意事项，没一会儿，邱凤晚打电话说安排了一个护工来看护，说信息发在了沈知微信上。

　　沈知道谢，但她也知道，邱凤晚这么做是为了让她匀出时间去见纪柏聿。

　　看着母亲熟睡的样子，沈知慢慢放下心，握着她的手靠在床铺边。

　　她才想起，自己刚才下意识向裴宴礼隐瞒了母亲住院的事，邱凤晚更不会主动提。

　　这样也好，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知陪了母亲一会儿，护工就来了。

　　这位阿姨看着四十出头，非常有经验，说自己会负责病人的生活起居，还把自己的微信推给了沈知。

　　两人说话的功夫，母亲醒了，除了说话不是特别利索，还有点后劲，其他各项指标都很好。

　　护工姓胡，热络地替徐冉掖了掖被子，“沈小姐放心，邱女士嘱咐过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不是守了好几天了吗？先回去休息吧。”

　　沈知不放心，偏偏这时候学院打电话，说交换生的事需要签字，让她过去一趟。

　　母亲听到了，眼睛亮起来，“是不是出国的事啊？”

　　“嗯。”沈知把手机放进口袋，“晚点没事。”

　　“傻孩子，快点去，快期末考试了，站好最后一班岗，妈妈这儿不要紧。”

　　母亲把她一推再推，沈知怕母亲扯到伤口，无奈转身对着护工说，“胡姐，我妈妈就拜托您了。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您可以马上联系到我。”

　　“好，这儿有我。”

　　沈知往外走，刚要推门就听到走廊另一头有说话声传过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偶尔一两句，并没有多余的字眼。

　　“后续和纪家的合作要跟上，给纪董夫人的礼物及时送过去。”

　　裴宴礼的话干脆利落，低头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叮咚一声。
　　沈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隔着衣服捂住手机，慌乱摁掉，后背发汗。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知背靠病房门，侧耳从门缝里听到皮鞋踩地的声音停在了她的身后。

　　沈知不敢动弹，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片刻，门外，裴宴礼手机重新震动。

　　他看着那扇门，没急着接电话，重新发了一条消息给沈知。

　　这次四周安静，仿佛刚刚的声音是错觉。

　　手机的声音持续响动，秦乐又在旁边提醒会议快要开始，裴宴礼这才收回视线，接起电话，迈开步子离开。

　　门后，沈知双腿的力气几乎抽脱。

　　还好她刚刚把手机关机，否则被裴宴礼抓到，又是一通麻烦。

　　病床上，护工走过来换水，看到沈知，“沈小姐还没走呢。”

　　“马上，刚刚回了个消息。”

　　沈知重新打开手机，确定病房外没有其他说话声，才敢探出头看。

　　走廊里，那个身影已经不见，只有医生护士在。

　　沈知走出去，关了病房的门，打开微信后，看到裴宴礼给她发的消息。

　　【晚上七点，来舟山别墅。】

　　第二条，是一个句号。

　　她知道舟山别墅意味着什么，可现在母亲在医院的事不能让裴宴礼知道，否则邱凤晚一定不会放过她。

　　思虑再三，沈知回了“好”。

　　就当是当面把话说清楚，做个干脆的了断。

　　——
　　下楼以后，沈知在包子铺随意买了点吃的，赶往学院。

　　她准备申请的Y国巴斯大学的口译专业非常出名，学校的审核也非常严格，学校的推荐是第一步。

　　学院里，还有两三人也在教务办等待，沈知排在她们后面。

　　轮到她时，她主动报了自己的名字，忽然，旁边有个填表的女生回头看了她一眼。

　　“林愿，你快点写啊，一会儿还得给小敏带吃的回宿舍。”

　　沈知跟那个叫林愿的女生对视，对方眯了下眼睛，继续转回去给材料签字。

　　教务办的老师把交换生的申请表交给她，“这是纸质表，最后要返还学校，一式三份。另外你自己要记得今天用电脑登陆校园内网，完善相关国奖信息以及推荐生的电子表再上传。”

　　沈知认真听着，“必须用学校内网吗？”

　　“对，而且学校审核也需要时间，我建议你现在就找台电脑把事情办了。”

　　沈知犹豫，“老师，我不住学校，回去拿很耗时间。能不能借用教务办的电脑？”

　　话音刚落，另一头传来了很轻的一声笑。

　　可这声音太轻，又迅速被键盘声和其他人的说话声淹没，谁都没注意。

　　唯独沈知听的清楚。

　　她再次回头，看到那个叫林愿的女生交了表，跟朋友手挽手走了。

　　沈知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印象自己见过她。

　　直到老师叫沈知，她才回头，“抱歉，我去找电脑。”

　　出了教务办，刚刚的女生已经不见了，沈知也没精力多想，只琢磨着怎么找电脑最省时间。

　　她记得孟雨薇的宿舍就在附近，宿舍是可以使用校园内网的。

　　发了消息后，孟雨薇一口答应，告诉了她具体的宿舍楼栋号，只是自己现在出去了，不过宿舍有人，等下可以给她开门。

　　沈知发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包。

　　B大的校园设计非常漂亮，宿舍楼都刷上了漂亮的外漆，和金黄色的枫桐大道相映成趣。

　　沈知到了孟雨薇的宿舍，室友给她开了门，正好电脑就在桌上。

　　电子表格的上传操作并不复杂，沈知先填了纸质表，又照原样填了电子表，确认无误后点了上传。

　　孟雨薇是经管学院的，室友们没见过沈知，见她忙完跟她搭话，“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呀？”

　　沈知停下收东西的手，看着对方，“外国语学院的。”

　　“难怪，你好有气质，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小薇天天吹，说自己有个仙女闺蜜，看来是真的！”

　　沈知笑，“她跟我说的可是自己有一屋子热心肠又优秀的室友，家里人让她回去住都不肯。”

　　四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沈知看到审核过了，于是关了电脑，跟孟雨薇发了消息，起身告辞。

　　关上门，沈知往楼道走，想着要不要先去看看妈妈再去舟山别墅。

　　突然，一阵调笑声从一个宿舍传出来。

　　宿舍的隔音一般，说话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们猜我今天在教务办看到谁了？就是我之前举报的那个白莲花！”

　　“你见到那个外国语学院的沈知了？”

　　沈知的脚步慢了下来。

　　“可不。我还听到她说自己不在学校住，不就是被男人包养了吗？说的这么委婉。我亲眼看到她从豪车上下来，这种人都能拿奖学金，凭什么啊！”

　　“……”

　　沈知听着，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对着宿舍门打开了录音功能。

　　里面的人还在继续。

　　“可是，你不是说学校找你了吗？后来怎么处理的。”

　　“她自己行不正，找了她傍的大款出面，我自然就要找我表姐了。我表姐，林家二小姐，马上要跟裴家掌权人结婚了。我跟她一说，自己举报了一个叫沈知的，她立刻就答应帮我跟学校说了。”

　　林愿洋洋得意，“你们可不知道，沈知装清高，以为学校处理我了，可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说到底，她就是要钱要名要镀金。”

　　“那个大款不会替她说话吗？”

　　“不会，刘主任暗示我了，说裴家掌权人，裴宴礼，我未来的表姐夫，按下了这件事。肯定是为了我姐。”

　　啪嗒一声。

　　沈知的手机砸到了地上，手机膜碎了几条缝。

　　身后，一个抱着快递的女生撞到了沈知，连连道歉，“抱歉同学，没事吧。”

　　宿舍里的声音停了。

　　沈知牙根发抖，捡起手机，不顾身后女生的询问，径直下楼。

　　校门口，沈知打电话给裴宴礼。

　　一次不通，她又打一次。

　　连续三次不通后，她毫不犹豫打给了秦乐。

　　秦乐的手机不会关机，接的也很快。

　　“沈小姐，裴总正在……”

　　“他在哪儿。”

　　沈知面色平静，语气沉得可怕。

　　秦乐愣住，下意识回答，“在公司。”

　　“几楼。”

　　“四十五楼。”

　　沈知得到自己要的信息，挂断电话。

　　秦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隐有些不安。

　　可老板的脾气他很清楚，重要会议，天塌了都不能打扰。
　　但是沈小姐刚刚的语气好像很不对。

　　纠结之下，各种工作信息涌进来，秦乐分身乏术，最终选择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
　　沈知去裴宴礼公司的时候，正赶上下班的高峰。

　　她坐在车上，跟护工打了电话，笑着问母亲怎么样，之后说自己有事，今天可能没办法赶过去后，又拜托胡姐照顾好母亲。

　　电话挂断，沈知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她降下窗子，看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眼神落在高处。

　　车子停在写字楼门口。

　　沈知下车，仰头，写字楼被镜面包围，深蓝色掺入火烧云的色彩，还有流动的云霞漂映衬在上面。

　　她意识到，自己来裴宴礼办公地的次数屈指可数。

　　下班点，门禁自动打开，沈知没有任何阻碍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升高，她望向外面的风景，觉得视野逐渐开阔，忽然觉得，裴宴礼每天都看这样的景色，眼睛里怎么还会容得下渺小的东西。

　　比如她。

　　哦，不对。
　　裴宴礼这个标准的商人，没时间看风景。

　　他的一切利益会最大化。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四十五楼的空间空旷，玻璃架围出宽敞的通道，尽头有几间办公室。

　　沈知走过去，看到了那间“ceo办公室”。

　　她看着烫金的字眼，眼底有些烫。

　　没一会儿，隔壁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里面的人三三两两出来，坐电梯离开。

　　沈知转身，正好看到裴宴礼拿着一份文件，签着字走过来。

　　递给秦乐时，他抬头，视线擦回去，落在眼前的女孩儿身上。

　　沉默片刻，他往前几步，俯身看她，眼神淡然。

　　“怎么来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