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雪》别疏

10、今夜

　　“沈知，你想结婚吗。”

　　沈知被这句话吓到后颈发麻，迟缓地抬头，发现裴宴礼依旧垂目，视线落在面条上。

　　他手握木筷，臂腕稳当，仿佛刚刚只是问了一句这面的口味淡了。

　　沈知心里涌起的恐惧即刻被涌上的酸胀吞没，低着头，眼眶拼命兜住薄薄的雾气。

　　等喉咙里的哽咽被咽下，她才尽可能轻松的开口，“没有。”

　　顿了顿，又说，“我三十之前，都不想结婚。”

　　裴宴礼挑面的手停了下，抬眼看面前的人。

　　女孩儿乌发垂腰，客厅里鹅黄色的暖光洒在她的身上，眉眼被包裹得更加温柔，像一尊漂亮的瓷娃娃，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每天精细的擦拭。

　　可这尊瓷娃娃居然说三十前不想结婚。

　　裴宴礼的舌尖不由抵了下腮，看着碗里还剩下一点的面，最终把筷子放在了一旁。

　　他抽了张纸擦拭，淡淡开口，“为什么？”

　　沈知意外的抬眼，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为什么三十才结婚。

　　她捏了拇指，“我想读研，再工作几年攒钱，不然我母亲的生活没有保障。”

　　……
　　餐桌上安静了许久。

　　裴宴礼靠在椅背上看着沈知，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

　　他拿起来看了眼，回了条消息，道：“只要你母亲不在裴家犯错，好好照顾祖母，我会给她发一笔奖金，足够她后半生无忧。”

　　“不必担心钱，”裴宴礼把玩手机，“你可以随你的心意，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毕竟你跟过我，我不会让你没有嫁妆的。”

　　裴宴礼的话像一把刀扎进了沈知的心里。

　　她本能地把头埋地更低，生怕控制不住那颗眼泪砸到地上。

　　“嗯，谢谢。”

　　裴宴礼起身，“我今晚要出发去港城，一个月以后才能回来。那边会有一场慈善晚宴拍卖会，到时候我让秦乐把目录给你，喜欢什么把名录发过去。”

　　说完，他拿起大衣，越过沈知，到了门口。

　　沈知慌乱地用手背刮了眼角，起身走到墙边。

　　裴宴礼换好鞋，一下看到沈知有些红的眼睛，又看到那碗简单、没吃完的面，停顿了一下，“你生日，再补一顿饭。”

　　……
　　哐啷一声，门被关上。

　　沈知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的痛被打开了闸口，倾泻而出。

　　她靠着墙蹲下，整个人的头埋进了臂弯，后背颤抖。

　　—
　　裴宴礼出差这段时间，沈知恢复了学校、图书馆、公寓三点一线的日子，早出晚归。

　　奖学金的事一直没着落，沈知不放心，打电话跟方敏请假，说等这边定了再去莫瑞坐班，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还让她好好养身体。

　　“万事等见面谈。”

　　沈知看着方敏发的那句话，大概能猜到她想聊什么，但此刻她无暇也无心顾及，毕竟奖学金的事才是正头。

　　上次校长跟裴宴礼保证，说三天出结果，但沈知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在周五要出名单前，处理她奖学金的教务处刘主任亲自打了电话。

　　“沈知，奖学金的事情查清了，对方提供的材料作假，不会影响国奖名额。只要你期末考试不挂科，奖学金就不会撤销。下周一出公示，你关注学校官网吧。”

　　听到这句话，沈知的心才算定了。

　　她道谢后接着问，“那诽谤我的人呢？处罚结果是什么？”

　　刘主任那边沉默了一下，“根据学校保密原则，举报人的信息不能被外泄。但是这个人提供的材料作假，学校会予以相应处罚。”

　　这话说的含糊，沈知当然听得出，也不打算被糊弄过去，“我可以不问这个人是谁，但我想知道，学校是否会公示这件事，会给予什么处罚，我作为当事人什么时候可以知道结果。”

　　刘主任被噎了下，也不知什么原因，忍着没发作，“这不是一件小事，肯定要学校领导讨论后决定。我现在只是通知你奖学金名额没问题，其他的，你等通知。”

　　说完，像是怕沈知不依不饶，刘主任即刻挂了电话。

　　看着被掐断的通话界面，沈知叹了口气。

　　学校就是小型社会，有些事她想争，只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她找到微信页面，本来想把这件事发给裴宴礼，可想到几天前的那顿饭和那次对话，她最终还是没有发消息。

　　裴家的掌事人事务繁忙，出差都要一个月，她这点小事不值得他挂心。

　　虽然没有知道举报人的处罚，但能拿到奖学金的名额，洗脱诬告的名头，沈知也很满意。

　　拿到国奖，就意味着有了交换生的敲门砖，起码她现在可以全力以赴准备出国交换的材料，认真选择要去的学校。

　　学校、公司两边跑，沈知把时间错开，排的满满当当。

　　倒不是刻意忙碌，但是事情堆积起来，人的消极情绪就会少很多。

　　中途沈知去莫瑞，方敏又给了她几个重要的单子，嘱咐她按量完成，年底有奖金，不过不用坐班。

　　沈知诧异，结果对方挑眉低语，说是莫瑞签了裴氏的大单子，老板高兴的要进icu了。

　　好在方敏没多问沈知跟裴宴礼的事，只说可以回学校干活，不必坐班，工资照发。

　　不用去公司，沈知省下了很多时间看书学习，备考各种考试，时不时给母亲打个电话。

　　上次去裴宅吃饭，老太太说母亲去挑菜，一直没回来。

　　她看这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总问母亲什么时候回霖市，母亲总说这边的好菜得等，而且她还在给老太太学新菜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沈知心疼母亲，可也不好多说，只往母亲卡里多打了一点钱，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为了不让母亲挂心，沈知学习更努力，在考试中一路绿灯。

　　十二月的时候，B大组织了国奖发布的仪式，沈知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优秀学生采访。

　　结果她的照片一被推文推送，微信要加她好友的人都炸了。

　　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微信，清一色都是想跟沈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食堂里，沈知吃着红烧茄子，手机还在嗡嗡震动，吵的她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坐在旁边的孟雨薇咬着一块排骨咋舌，“这就是美女学霸的魅力吗？”

　　沈知歪着头，手腕撑住太阳穴，无力闭眼，“我现在恨不得换个微信。”

　　“你干脆设置近期不能添加好友呗。”

　　沈知觉得有理，打开手机，刚设置完，一条消息弹出来。

　　是秦乐发来的邮件。

　　沈知点开，看到是一张深蓝色打底、流光荧彩铺开的慈善晚宴邀请函，上面有晚宴竞拍的物品。

　　她随便一划，任意一件拍品的底价都要六位数。

　　孟雨薇看她看得入神，戳了戳她，“看什么呢？”

　　“没什么，垃圾邮件。”

　　孟雨薇的眼神收回去，顿住，又一把拉回来，“等会儿，这是港城的MK慈善晚会的展品目录？”

　　沈知有些意外，正琢磨怎么跟孟雨薇解释的时候，对方自顾自地说道：“这些人为了追你砸钱是应该的，只是能用这个晚宴的拍品来追你的，确实少见啊。但是知知，有些富贵得擦亮眼。”

　　沈知尴尬地喝了口矿泉水，就话道：“……所以说是垃圾邮件。”

　　“但是，这个晚宴被炒热，是因为里面有个重量级拍品，我也是听说的。”

　　“你看看，是不是有一颗粉钻？”

　　沈知看回手机，划了一下，果然在最底下看到一颗粉钻拍品。
　　十二点五克拉，光彩夺目。
　　起拍价九位数。

　　沈知扫了一眼，退出页面，“再好，也跟我没关系。”

　　孟雨薇点头，“我们女孩子想要的可以自己赚钱买，那些人送的不想要就不要。吃鸡腿！我给你找几个八卦念念，开心一下啊。”

　　沈知笑，收下好友的好意，“好啊。”

　　刷着刷着，孟雨薇的脸色慢慢变了。

　　她手指抖着点屏幕，“知知，你看这个！我们刚刚聊天没注意，新闻爆了！”

　　沈知接过手机，一眼看到标题——

　　【爆！裴氏集团太子爷与林氏集团二小姐出入MK酒店，举止亲密】

　　推文下方，几张拍的模糊的图片排在下方。

　　饶是看不清男人的脸，可认识了四年的熟悉程度让沈知一眼看出那就是裴宴礼。

　　她咽了下喉咙，扫了几眼，看到这就是昨天的事。

　　心脏里被埋住的酸涩再度涌出，洇得她难以呼吸。

　　孟雨薇看她不对劲，正要叫她，忽然听到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

　　“知知，电话。”

　　沈知回神，把手机递给孟雨薇，翻开自己的手机时，心里咯噔一响。。

　　来电人显示“裴夫人”。

　　裴夫人与她没有交集，今天也不是初五要回裴宅吃饭的日子。

　　沈知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把手机捂在心口，“小薇，我出去接下电话。”

　　食堂里面太吵闹，沈知找了楼梯间相对安静的地方，平复了下心绪才接起电话。

　　“裴夫人，您好。”

　　“小知，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夫人有什么事吗？”

　　“诶，是这样，你母亲前段时间不是下乡去替老太太选菜了吗？可能是那边吃的不习惯，结果人胃病犯了，住院了。庄叔把她接回了裴氏名下的医院，你回来看看吧。”

　　沈知的脑袋嗡了一声。

　　她匆匆道谢，顾不得其他，跟孟雨薇说了一声后立刻按照裴夫人给的地址赶往医院。

　　车上，那则新闻仍盘旋在她脑海里，敲击着她的神经，加之车辆的颠簸，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半个小时后，沈知到了医院，直奔住院部。

　　二十五楼是vip层，每个病房都是单间且非常宽敞，沈知曾来看望过裴老太太，对这里还算熟悉。

　　只是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楼层。

　　她还没想明白，病房门口，裴夫人已经在等了。

　　“沈知，这里。”

　　沈知看到邱凤晚，把混乱的想法抛到脑后，即刻上前，“夫人，我妈妈呢？”

　　邱凤晚带沈知进了病房。

　　宽敞的房间里，沈知的母亲徐冉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旁边是庄叔在照顾。

　　沈知打了招呼后到了母亲身边，看到毫无血色的脸时，没忍住掉了眼泪，弯腰发抖着握住母亲的手，“妈，你怎么了？”

　　徐冉看到女儿，安慰似的拍了拍她，“没事儿，我就是胃不太好，还惊动夫人和庄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沈知用手背擦了眼泪，平复心绪，起身向身旁的邱凤晚道谢，“麻烦夫人了。”

　　“不打紧，都是自家人。”

　　邱凤晚笑着跟徐冉说，“你看，生姑娘多贴心，还知道回来。我们家那个，老大不小了还不结婚，我们老裴常年在外面出差，除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谁管儿子？”

　　徐冉吃力地陪话，“夫人您说哪里话，少爷年少有为，是裴家的骄傲啊。”

　　“诶，这婚事总是没着落，我心里也悬。好不容易相看了林家二小姐的，可总有些莺莺燕燕地不知死活地扑上去，两家人总有误会。宴礼一心扑在事业上，这种事处理不来。”

　　邱凤晚坐在沙发上，双手叠在膝盖上，笑眯眯地看着沈知，“知知，你说是不是。”

　　沈知的后背无声地绷紧。

　　她看向邱凤晚，对方一直对她笑，只是猜不透这个笑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夫人替少爷看着，总是没事的。”

　　她搭了一句最不会出错的话，邱凤晚弯唇，没接。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查房，邱凤晚带着沈知和庄叔出去。

　　医院的二十五层有个集中的休息区，邱凤晚坐过去，“庄叔，你去买两瓶水。”

　　庄达点头，担忧地看了眼沈知，转身离开。

　　休息区里只剩下邱凤晚和沈知两人。

　　“沈知，今年多大了？”

　　沈知两只手交叉虚握住放在膝盖上，“二十一了。”

　　“我像你这么大，已经知道要跟宴礼的父亲结婚了，那个时候觉得父母的眼光很好，他温柔体特，对我也好，夫妻俩同心同德，才有了如今这番家业。”

　　“是。”

　　“裴氏走到今天不容易，多少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我们裴家对联姻没什么讲究，但是大树要想继续枝繁叶茂，总不能跟小荆棘丛扎在一起。”

　　“只可惜，宴礼随性惯了，再说，男人家也不太会处理这样的事。”

　　沈知的手握得紧了些，“夫人，我不太明白。”

　　邱凤晚弯腰，视线对准沈知的，“听说，前段时间的企业家峰会，宴礼为你，跟林家二小姐红脸了？”

　　“……”

　　沈知呼吸一窒，指甲掐住肉，扯了下嘴角。

　　沉默片刻，她接话，“夫人，裴少爷关照我是因为裴老太太，我自知没有这个分量。那天我去峰会是因为兼职想谈下和裴氏和庞氏的合同，林小姐好心想定下来三家的事，让少爷有点不高兴。”

　　果然，沈知说完，邱凤晚眯住了眼，“林二想做宴礼的主？”

　　沈知的手松了些，“我不知道，但是少爷不是很高兴。”

　　“林家还没进门就敢用这种手段试探，宴礼护着你也是对的，不然这打的可是裴家的脸。”

　　邱凤晚脸色好了些，对沈知的态度也没那么紧了。

　　“不过，知知啊，你也不小了，这么优秀又漂亮，阿姨把你当亲女儿看，自然也替你操心。”

　　沈知心下一沉，想邱凤晚果然还有别的事。

　　一身珠光宝气的女人看向那间病房，“你母亲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一定希望你有个好归宿。如果以后你能嫁个好人家，她也能安心养好身体，是不是？”

　　说着，她握紧了沈知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轻柔。

　　“阿姨给你相看了一个人，相貌端方，品行优秀，一定配得上你。”

　　“去见见吧。”

　　—
　　沈知回到病房的时候，徐冉正睡着。

　　病房里仪器监控的声音滴滴响着，宽大的床铺、柔软的沙发，甚至还有果盘。

　　一天价格不菲的vip病房看得见的服务和医疗服务都是顶尖的，手术都不需要排队，有专门的医生，只需要定日期就可以。

　　邱凤晚的话还在耳畔回荡——

　　“你相亲结束回来，你母亲的身体检查也结束了，手术随时可以做。”

　　沈知眼神无光地坐回椅子上，想握母亲的手时顿在半空，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洗了一遍，她觉得不够干净，又洗了一遍。

　　两遍、三遍。

　　卫生间的水哗啦啦的没有断，洗手液的泡沫堆了半池子。

　　直到搓得手背发红，沈知都感觉不到。

　　她一把手按在龙头上，扶着池子蹲下去，缓缓抱成一团。

　　叮咚一声。

　　手机响了。

　　沈知用冰凉的手心按了按红肿的双眼，撑着站起来走出去。

　　她搓热了双手才敢覆上母亲的手背，另一只空出来的手看了消息。

　　一个下午没碰手机，沈知的消息源几乎闭塞，此刻微博上铺天盖地都是港城那场慈善晚宴的宣传。

　　她无心观看，只看到微信里，那个黑色的头像后跟着一个红点。

　　是不久前发的。

　　L：【没有喜欢的拍品？】

　　沈知看着消息，不知道要回什么。

　　邱凤晚的话像一记重锤把她敲醒，每每和裴宴礼缠绵悱恻，她都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无人知晓，所以才有这三年荒唐。

　　她曾经想过，裴宴礼是不是可以成为她的依靠，可现在看来，谁都不是。

　　她必须靠自己。

　　沈知吸了一口气，回复，【我用不上，谢谢。】

　　紧接着，她想到中午在孟雨薇手机里看到的那条娱乐新闻，低头又发了一条，【你好好陪着林二小姐，她更需要。】

　　约莫十分钟，沈知的手机震动。

　　是裴宴礼的电话。

　　沈知心弦微动，看着来电，狠心挂掉。

　　对方居然打了第二个。

　　沈知无奈，起身去走廊接，“裴先生，有事吗？”

　　对面，裴宴礼周围很安静，应该是在车上。

　　“一个月没见，就这个态度？”

　　男人的嗓子沙哑，鼻音有点重，比平时更沉。

　　沈知靠着墙，视线聚焦在天花板的灯上，看着小飞虫往上扑，声音跟着低了些，“你有工作，细枝末节的事不要多费心。”

　　裴宴礼原本在用平板看财经新闻，视线一顿，被“细枝末节”挑起了精神。

　　以往，他从不多问，难得今天他有点闲工夫。

　　“沈知，怎么了。”

　　对面没出声。

　　裴宴礼放下平板，“说话。”

　　裴母的话犹在耳畔，割的沈知耳膜生疼。

　　她握紧手心，一字一字说着，很轻道——

　　“裴宴礼。”

　　“我们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