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雪》别疏

9、今夜

　　沈知诧异地看着身侧玉立的男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裴宴礼静静地看着那位有些慌乱的主任，语速慢如流水，“请问，沈知出什么事了。”

　　刘主任一时语塞，可光看是校长陪同就知道这人的身份不凡，明白这位大概是不能惹的人物，而且是来替沈知撑腰的。

　　校长出面，咳嗽两声，“刘主任，这位是裴宴礼裴先生。”

　　原本坐着的刘芳平愣住，随即立刻站起来，连忙解释，“裴先生啊，您好。是这样，有人举……有人说，沈知同学的奖学金资格审核有误，我们正在核对。”

　　“请问您是沈知什么人？”

　　“家里人。”

　　“……”

　　裴宴礼无视了那个中年男人吞苍蝇的眼神，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沈知手里的纸上。

　　他刚进来就看到捏着它，纸张上的褶皱压得很深，差点被捏出个洞。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裴宴礼的声音凉得如水，“我看看。”

　　沈知咬着唇，低声道：“没什么。”

　　刘主任见状，立刻从抽屉里拿了一张递过去。

　　“这才是原件，您看。”

　　沈知震惊于刘主任的老奸巨猾，要伸手拦住前，裴宴礼就拿在了手心。

　　他扫了眼，认出了那个标志的AM车标，又想起了几天前的那顿饭。

　　裴宴礼收回视线，把照片丢在桌上，“这是什么意思？”

　　刘主任后背汗湿，“沈同学申请了国奖，但前两天有人给学校送了一封实名举报信，说沈同学有金主资助，造假国奖材料，贿赂老师。”

　　“金主？”

　　裴宴礼慢慢的提起唇，笑容却没有一点温度，“那这么说来，沈知的金主是我了。”

　　沈知愣住，猛地回头，恰好被裴宴礼按了下肩膀。

　　男人的手宽厚有力，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烫到了皮肤。

　　“沈知的母亲是服侍我祖母的人，又受老太太喜欢。您也知道，我向来不讨老人家喜欢，这次想顺祖母的意送一趟沈知。”

　　裴宴礼说的不急不慢，拇指搓了搓那张照片纸。

　　“那么，按照这位举报人的意思，老人家让我送，我是该孝顺，还是该忤逆？”

　　他看着校长，“彭校，素问贵校校风极正，不知这个二难，该怎么办。”

　　校长一听，赔着笑，又剜了一眼刘主任，“按照流程，沈同学提供相应的合同证明和车主信息就可以。既然裴先生都亲自说明了，当然是没问题的。”

　　裴宴礼没说话。

　　校长心下一沉，“三天，最多三天，一定给您和沈同学一个交代。”

　　“好，我等贵校的答复。”

　　裴宴礼转身看沈知，“走吧。”

　　沈知低头，跟着走出去，不忘礼节性地跟脸色刷白的刘主任道别。

　　去到走廊，裴宴礼见校长还没出来，应该是在跟刘主任交代。

　　楼梯空处，只有他们两人。

　　“所以，这就是你瞒天过海也要来学校办的事？”

　　沈知听裴宴礼语气平淡，可她知道，越是这样的语气，越代表此刻裴宴礼心绪不佳。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同意。”

　　“为了这么点事，值得你把身体搭进去？”

　　沈知听出来，他的重点不在于自己多么费力跑出来，而在于费的力气根本不值得。

　　就算从未奢望他能明白，但听到这样的话，沈知的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一阵不适。

　　两个世界的人，价值观不一样。

　　可能在裴宴礼眼中，这不过是别人羡慕嫉妒下的一点手段，他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替他处理。

　　而对沈知来说，这是必须要刨了命才能挣回来的东西。

　　只是裴宴礼不会知道，她虽然没做过这些事，却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和这个车主的关系。

　　因为她没有底气，不知道自己在裴宴礼心里到底算什么。

　　一番思绪混乱而过，沈知回神。

　　说到底，裴宴礼今天帮了她，再想深点，如果裴宴礼不亲自说清楚这车是他的，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能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目的，沈知觉得划算，并不想在口舌上纠正裴宴礼的观念。

　　“你今天帮了我，我会还你。”

　　裴宴礼见沈知难得这么乖顺，那点因为她偷跑出医院的怒气也淡了很多。

　　“还。”

　　“值几次？”

　　裴宴礼的眼角上扬，薄唇的弧度拉出一点，难得有些捉弄的意思。

　　沈知愣住，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的时候，耳廓通红，下意识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才敢小声说道—

　　“我，我给你做顿饭吧。”

　　身后，校长被刘主任送出来，裴宴礼没多做纠结，“晚上在公寓等我。”

　　沈知刚想拒绝，可那边校长已经走了过来。

　　她不想节外生枝，匆匆应了一声，下楼走掉。

　　等沈知走了，裴宴礼的笑才一点点淡下去。

　　他看着走过来的校长，“彭校，有件事我得说清楚。沈知是我祖母的贵人，我祖母年纪大了，所以我会全权处理沈知的事。”

　　校长见裴宴礼不似刚刚的表情，知道他现在说的才是正事，点头，“当然，学校里不会允许这种污蔑的事情出现。”

　　“举报材料没有实证算是造谣，我希望能得到相应的处理。”

　　“一定。”

　　校长顿了顿，“不过，有件事得和您说一声。”

　　裴宴礼要出去的步子停下，“什么？”

　　“有人打电话说举报人的信息务必要护好，不然会影响学校的公平公开，是在点奖学金的事。”

　　裴宴礼拧眉，声音降了几个度，“谁？”

　　“林家。”

　　—
　　沈知从学院出来后，去辅导员处销了假，下午赶上了一节专业课。

　　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过来关心沈知，上课、闲聊，两节课的时间过得很快。

　　下课以后，沈知给好友孟雨薇打了电话，约了个下午茶。

　　寿司店里，沈知点了份米粥，孟雨薇看着啧啧两声，然后吃了一大口刺身。

　　“你真是作孽啊，现在只能吃这个吗？”

　　沈知吃的慢，点头，“嗯，养护胃。”

　　“对了，你国奖的名额下来没。”

　　沈知吞下嘴里的饭菜，把事情跟孟雨薇说了一遍。

　　孟雨薇知道沈母在裴家做事，但是并不知道沈知和裴宴礼的关系。

　　沈知不想东窗事发会牵连好友，所以闭口不谈这层隐秘关系，只说裴宴礼送了自己一趟呗拍了照，有心人那这件事作伐说事，气得孟雨薇掰断了一次性竹筷。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沈知赶紧拉过孟雨薇的手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对方还在义愤填膺。

　　“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造谣不要成本吗！”

　　沈知叹气，“没事，我已经跟学校说清楚了，裴先生也帮了忙。”

　　“裴宴礼那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会帮忙？”

　　孟雨薇跟听到了什么离谱的新闻一样，“他吃错药了吧？”

　　“应该没有，这件事情传出去，对裴家也不好。”

　　“也是。”

　　沈知又要了一双筷子，“好好吃，身体第一。”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孟雨薇的男朋友打了电话来，被孟雨薇骂骂咧咧挂了。

　　沈知用手撑着头，“你们感情真好。”

　　“他就是粘人，生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甚至还问过，我到底爱他还是爱你。”

　　沈知看孟雨薇虽然抱怨，嘴角却在上扬。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跟裴宴礼。

　　三年时间，她似乎从没问过裴宴礼，自己跟他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过这样的亲密瞬间。

　　有时候他对情感避而不谈，有时候他又会对自己无条件保护。
　　沈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理解他的行为，潜意识不想归结为那个单纯的“约定”。

　　“雨薇，你觉得，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孟雨薇惊讶，随即露出八卦的表情，“你终于开花了？”

　　“……”

　　沈知转身，默默收包，“当我没问。”

　　“你跟我说说！”

　　孟雨薇拉着沈知的胳膊往外走，“有人跟你表白，你心动了？”

　　“不是。”

　　沈知想了想，“我想知道，被爱到底是什么滋味。”

　　“果然，智商高的人，在情爱上就是不开窍啊。”

　　孟雨薇笑着捏了下沈知的脸，“当一个人心里有你的时候，你就会忘记这个问题的存在。”

　　“因为已经有答案了。”

　　……
　　这句话在沈知的脑子里转了很久，直到她到了公寓门口被门挡住才停下来。

　　她从包里摸钥匙，上楼，想着裴宴礼说的腕上公寓等她，开始盘算着自己要做什么菜。

　　刚出电梯，门口落着一道修长的影子。

　　沈知顺着抬头，看见裴宴礼正在门口站着。

　　“回来了。”

　　男人背光而立，几乎只比门矮一点，大衣利落，垂到腿肚，皮鞋上一点灰尘都没落下。

　　沈知握着钥匙的手紧了紧，“你一直在等吗？”

　　“不是要做饭给我吃？”

　　“哦……”

　　沈知往前走，把钥匙放进锁孔，慢慢转开。

　　这公寓她有三四天没回来过，好在她平时有打扫的习惯，家里整洁如新。

　　她拿了一双拖鞋给他，“你先坐。”

　　沈知打开冰箱，看到里面只有一点冷冻的肉和一些蔫巴的小菜和西红柿，有些尴尬地走到沙发边，“家里忘买菜了。吃面行不行？”

　　裴宴礼坐在沙发上，眼瞳里带出一点笑，“你谢人的方式很特别。”

　　“……”

　　沈知羞愧难当，“我下次补给你还不行吗。”

　　裴宴礼低低地笑出声，“好。”

　　见男人点头，沈知去厨房戴了围裙做面，没一会儿就端出了一碗西红柿肉丝面条。

　　“这是我买的碱水面，比较有嚼劲，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沈知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裴宴礼的大衣已经脱下放在了沙发上，此刻只穿了一件圆领的墨色针织衫，宽肩下劲瘦的身影一览无余。

　　他看到桌上只有自己面前有一碗面，问，“你不吃？”

　　“下午吃了东西，不是很饿。”

　　他点头，拿过筷子，挑起面条，手指干净又长，衬得一双廉价的木头筷子都高档了很多。

　　“好吃。”

　　裴宴礼吃饭很斯文，恰好的速度永远给人从容不迫的感觉。

　　餐厅一时无话，沈知搭话，“你下午去学校是有事吗？”

　　裴宴礼喝了一口温水，抽纸擦了下嘴，看她，“裴氏在B大建了实习基地，捐了实验器材，我过来看看。”

　　“实习基地？”

　　“简单来说，就是裴氏出钱建了一栋楼，B大的对口人才优先输送。”

　　“……”

　　沈知哦了一声。

　　裴宴礼继续拿起筷子，“这个实习基地不一定全要进裴氏，你毕业有想去的公司，我可以帮你安排。”

　　毕业……

　　沈知握住面前的水杯，垂眸，“你呢。”

　　裴宴礼挑面的手顿住，掀起眼皮，“什么？”

　　她想到下午跟孟雨薇说的话，深吸一口气，“我说，我毕业的时候，你也二十八了，有什么打算。”

　　停了片刻，声音小了一点，“会结婚吗。”

　　下一刻，她的余光扫到那只拿筷子的手从碗边挪开，搁在桌上。

　　男人的声音流出来，灌入她的耳膜——

　　“沈知，你想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