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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平安无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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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针锋相对,忽听得外头“咚咚”的梆子响,连打多次,接着外头传来穿透力极强的刺耳声音:“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季浮生皱起眉,那声音听着像女人哭。
不对,不是那声音像女人哭,是外面夹杂了女子的悲戚哭声。
“二更天。”季浮生提醒:“该拜堂了,看仔细,找找核心boss是谁,医生,怕就别看了,闭上眼。”
医生依言闭上眼,一手紧紧抓着季浮生的袖子,许澈啧一声:“这样拽着你,遇到危险跑都跑不掉。”
“这不有你吗。”季浮生道:“两个小时前还恩人恩人的叫,现在这么话多,翻脸比翻书还快。”
许澈:“谁知道你是这种老好人,见谁都帮。”
“我?老好人?”季浮生不可思议道。骂他的人很多,什么词都有,丧心病狂,六亲不认,狼心狗肺之类,甚至有人说他以色侍人,迎奸卖俏——对裴家那个快五十的古板老头。
前者他听多了无所谓,后者,裴家那老头听了比他都气。季浮生查出是谁造谣,转头派人散播那个人的谣言,说此人喜欢与狗行房,常常一人战两狗,既是插座也是插头。谣言比真相传播更快,大家只在乎劲爆的八卦,没人在乎可怜的狗。
编排他人者终被编排,季家家主和裴家家主的桃色情事,淹没在驱邪师界人狗恋情的洪流之中。
……总而言之,季浮生听过很多比喻他的词汇,但老好人这个形容词还是第一次听见。
季浮生颇感新鲜,本想逗许澈再说两句,倏然间厅内没了声音。灯火俱灭,只剩案台前燃着的两支红烛。明灭间,季浮生看见紫衣的老头和绿旗袍的女人端坐在左右两把红木大椅上。
四支香插在香炉里,无火自燃,悠悠冒出四缕白烟,在屋内盘绕。紫衣老头和绿旗袍女人都露出享受的表情,他们鼻翼夕张,鼻孔微微放大,如同享受美味的老饕,贪婪嗅闻这香气。
季浮生暗自打量周围,厅内主客都坐的满满当当,俱没有表情,只有老头和旗袍女人在享受这香火供奉。
换言之,这个诡域里面,只有老头和旗袍女人是真正的鬼怪。
诡域由妖邪的怨念所化,除了形成诡域的妖邪,还有其他妖邪被诡域吸引,留存在诡域中。只有斩除那只造成诡域的妖邪,核心碎裂,诡域才会消失。
“是那两个?”季浮生问许澈。
“看着不像,再等等,新娘还没来。”许澈答。
他们三人所在的角落没有光亮,些许月光洒进厅内,隐隐看见许澈的侧脸,眼睛亮亮的,他不知何时把墨镜摘了。季浮生想起来问:“带着墨镜,怎么回事,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被妖邪下咒,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许澈压低声音道:“别担心,不影响看东西。”
“下咒?”季浮生想了下,莫非是幻术一类?许澈这嘴硬的,他三魂七魄残缺,中咒之后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总不能是他用什么勾魂摄魄,献祭童男童女的邪术,补好了残缺的灵魂?
季浮生心里想着,嘴上只宽慰道:“那就好。”看许澈那表情挺嫌弃,估计幻象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澈低头不语。对咒术抗性低,魂魄残缺、灵力紊乱,这种弱点太过致命,不能被人知道。
许澈心里叹口气,中了咒术恢复不了,本应该是坏事。然而他现在看谁都觉得和他哥一模一样,这位半闲小哥口罩挡着脸还好些,露出的眉眼竟也和他哥如出一辙。
季浮生死去已有五年,许澈无时无刻不在想他,那只水鬼留下的咒术,简直是残忍的恩赐。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远远传来,惊飞一群停在枯枝上的乌鸦。鸦群扑闪翅膀飞到高空,留下一串沙哑的“啊——啊”声。
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间杂着高昂的唢呐,乐声苍凉,音调很怪,像女人的哭声。
不是唢呐像女人的哭声,是有个女人在哭。乐声在门厅外停下,一大红脸蛋的纸人礼生诵唱:“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放开,放开我……”
一个穿嫁衣大红,盖着盖头的女子被架进来,女子不住哭叫挣扎,声音沙哑,听上去已经哭了很久。两个没有脸的纸质大汉将女子死死按住。
宾客同时转头看着新娘,脸上浮出一模一样的笑容,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完全一致。
“求求你们,我不想死……让我走……”新娘抓着门框边缘,两只手几乎变形,指尖都泛白了。她不住哭泣求饶,挣扎了很久,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保持相同的微笑,无动于衷。
季浮生三人躲在角落里,看这群鬼怪上演着荒诞的剧目。
那两个壮汉将新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新娘抓得太紧,指尖嵌进木头,被硬生生拔出来,指甲掰断了几根,从上流出鲜血。新娘发出尖叫,开始咒骂。
她骂的很脏,完全是混迹下九流才会用的粗鄙之语。那些宾客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笑容满面,好像在看动物垂死挣扎,竭力发出最后的挠痒痒似的,完全不会对人造成伤害的攻击。
新娘被抓着,最终没了力气,头垂下来,红盖头像块殓布,盖住了女孩的脸。
“带上来吧。”坐在高堂前的旗袍女人扯高了嗓音道。女孩被那两个纸人壮汉架着,突然发狠地拼命挣扎,一时竟要把挡住头脸的红盖头扯下来。
异变突生,宾客们表情变了。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焊在脸上的微笑如同被火烧化的蜡泥,逐渐扭曲变形。上一秒还演出着荒诞人间,下一秒已变成地狱。高堂前端坐着的老头和旗袍女人跳下来,如同野兽一般手脚并用,朝那女人扑过去。
但已经来不及,婚礼还没开始,盖头就要被揭下来了。
正在这时,被盖头遮住的阴影中,一只小小的青白鬼手伸出,扯住盖头的另一边。下垂的力量得到缓冲,女人没能揭下自己的那块盖头。这一秒的空档,老头和旗袍女人已扑到新娘身前,他们死死掐着新娘的脖子,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新娘不住挣扎,可老头和旗袍女人按着她,力量施加在她身上,完全无法撼动。她颓然垂下头,被老头和旗袍女人压着,按在供桌旁。
宾客脸上的微笑恢复,他们开始交谈,不断表示对这桩婚事的赞美与认可。
许澈收回抽出的剑,左右看了看,神情困惑,自语道:“剧情异化消失了?”
季浮生勾起唇角,阴影中,怨魂李安安顺着他的裤脚爬上来,脐带勾住季浮生的小指。季浮生将李安安收回口袋,泰然自若,对许澈道:“或许诡域的规则如此,婚礼只能照常进行,连新娘也无法反抗。”
许澈道:“杀了新娘,这婚礼还能继续吗?”
季浮生:“你可以试试,能不打架是最好的。”
许澈挑眉:“真可惜,我是个斩鬼人。或许你更喜欢渡厄师?”
“对啊,我更喜欢和尚。”季浮生白他一眼,转头不理他。
身着大红喜袍的新娘正跪在堂前,不住呜咽,身侧摆着张黑白画像,画像上的男人斜着眼睛,半张着嘴,和刚刚紫马褂的老头有三分像。
那个角度看不太清楚。季浮生眯起眼,往侧边靠了点。
画像里,那男人转了下眼睛,看见画框外面的新娘,缩着脖子,猥琐地笑起来。季浮生被这画像弄的反胃,又怕错过线索,硬着头皮看,当真觉得眼睛要瞎。
男人怪笑几下,似乎察觉到目光,在画框中调转角度,朝着季浮生的方向看去。
“低头。”季浮生对身边道。医生闭着眼睛,闻言抖了抖,哆哆嗦嗦低下头。三人躲开遗像中男人的视线,季浮生藏在暗处,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个男人,男人却因画框限制看不见他。画像中的男人面目丑陋,如同嗅到腐尸的鬃狗,执着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刚刚那缕活人的气息。
纸人礼生站在新人身旁,诵唱道:“一拜天地……”
新娘被两个纸人仆役按着,在画像身旁,叩拜天地。
“二拜高堂……”老头和旗袍女人坐在大红木椅上,全然没有刚刚野兽般的失态模样,笑容慈祥,接受新娘的叩拜。
“咦?”季浮生有点奇怪,仔细看了看旗袍女人的鞋。光线昏暗,他看的不太清楚,旗袍女人鞋底沾了些暗红的泥土,融在黑暗里,细看才发现端倪。
“这个绿旗袍的……”季浮生悄声对许澈道:“咱们在卧室醒来那会,有个女鬼来敲门,我隔着门缝,没看见她脸,但是看见了她的脚……”
许澈想了想,明白了:“那个‘鬼上身’的小疯子。”
“没错,她把那小孩打出血了,看见了吗?她脚底下的泥都是红的。”
许澈点点头:“那个绿旗袍的,就是这一家的女主人。她负责招待客人的闲杂事项……那时候没出去是对的。”
季浮生:“落更宾客上座,三更的时候才能开始宴席,那会天都没黑,她过来喊我们吃什么饭。”
许澈想了想:“真要出去了,说明连规矩都不懂,那就不是被邀请的宾客……吃什么,谁吃谁,就都不好说了。你是对的,我那个时候除掉旗袍女人,八成连新娘都见不到。被诡域拖着,你和医生也有危险。”
“你不是除掉了五只恶灵?”季浮生道:“都是这么耿直,见到妖邪就直接拔刀?”
许澈瞥季浮生一眼,含糊道:“我习惯以攻为守,这次的确冒进了。”
“夫妻对拜……”
新娘挣扎无果,被迫和画像拜堂成亲。画像中的男人垂涎地看着新娘,红木高椅上的紫衣老头和绿旗袍女人露出如释重负的慈祥微笑。
富人家的儿子,就算死了,也得买来女孩性命,配上冥婚。可是凭什么?季浮生有时候觉得,那些妖邪困在原地,不能往生是很正常的。
大家都有痛苦和不甘,除了自己又没人在意,不愿意独自去死,变成妖邪恶鬼,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白茫茫的死个干净。做了坏事的,应该受到惩罚才对。
这个诡域里,一更到五更,是新娘的经历。她大概会在五更化身厉鬼,报仇雪恨,可惜季浮生不能等到那时候,虽然新娘很可怜,他也不能被变成妖邪的新娘一块弄死。
“剧情关键点,诡域的妖邪都在这了,李木子。”许澈道:“要上了。”
季浮生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在叫假名,他补充道:“还有那‘小疯子’,咱们再没见到过。”
“他们对这婚礼挺重视,让一个不受待见的小孩出来见客人,显然不可能。”
“也许是核心boss。”季浮生道。
“她不会出来的,可能是被那绿旗袍的锁在什么地方。”许澈看着季浮生:“如果不是,待会要麻烦你了。”
季浮生笑了:“嗯,去吧,许一啄。”
“四拜阎罗……”礼生喊道。
厅内的烛灯瞬间亮起,只是变了颜色。绿色磷火在灯芯处燃烧跳动,整个礼堂被绿火映得鬼气森森。一缕阴风卷入,将灯笼吹的左右摇晃。
正在这时,许澈一跃而起,右手并拢,从虚空中抽出一柄剑。金色暖黄照亮了晦暗厅堂。许澈踩在摆满菜肴的桌子上,剑光所至,摆在盘中的菜肴变成了树皮,头发,腐烂肉类与活的虫子。浑身长毛的虫子在盘中蠕动,有的爬出盘外。未被剑光照到的地方,祭祀用的猪头羊头还冒着热气,散发出肉香味。
老头和旗袍女人从木椅上跳下来,发出怪叫,宾客如同提线木偶,一步步朝着许澈逼近,动作一致,伸手要抓许澈。季浮生随手抄起椅子,甩在那群宾客中间。宾客行动僵硬,被绊倒在地。
许澈动作迅速,如耍高难度杂技一般,踩着那些客人的头,几步并做一步,跃至堂前,新娘正跪着,桎梏她的仆役们松开手,朝许澈逼过去。
许澈笑了下。他头发有些长了,稍稍遮住眉眼,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淡长相,笑起来又相当意气风发。
“对不住了。”许澈道。剑如雷光一闪而下,划出一道圆弧,皎洁如同弯月。紫衣老头仿佛知道许澈要做什么,伸手去挡,另一手恶狠狠的,抓向许澈心口。
剑光将老头的手直接斩断,老头的手掉在地上,散发出黑气,渐渐融化,消散在空气中。
许澈的剑直截了当,斩断了新娘的头颅。顶着红盖头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溢出,穿大红喜袍的无头女尸栽在地上。
世界静止了三秒。
许澈与季浮生同时往外看,厅外那轮圆月从树梢升起,挂在穹顶,撒下雪一般的月光。月亮之上,一只眼睛张开,看着他们。
外面传来梆子声,一慢两快,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平安无事!”打更人声音凄厉地喊。
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