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逐月（武士白东秀）》季神

70、Part 70

　　白东秀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流月疾步如飞，白东秀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已经被带到花园小径尽头的一处凉亭，上台阶时差点一个踉跄。

　　没有了路，流月猛地停下，险险不被台阶绊倒的白东秀又差点撞上他的身子。胳膊仍旧被拽着，拽得死紧，白东秀仿佛都能从他发力的指节上感觉到他的怒气。

　　亭中没有灯，流月对着满目黑暗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尽力压下浮上胸腔的情绪，但是没有丝毫作用。他猛然转身，双手狠狠扯着白东秀的领口，将他拉近，目光正对他，那样迅猛而不由分说，仿佛下一个动作就是挥出拳头，势必要狠狠揍他一顿的架势。

　　明明是凉爽早秋的夜，可是周围的空气十分窒闷。

　　白东秀被这样一扯，挨得他很近，良久对视下，只觉得流月黑眸像冰雪般结霜，深幽之处，却又好似燃着腾腾火焰，冰火两重天之间，就像刹那迷幻，令他手脚都忘却了反抗和挣脱，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尴尬炽热起来。

　　流月静静凝视他，心不静，连呼吸都发出细微的声响。这个人若是从世上消失，会怎样？为何这样一想，心中就会悸痛地不能忍受？仿佛白东秀这三个字，在他的心里扎了根，想要拔除，就必须要将他的心脏剖开那样，惨烈得鲜血淋漓。

　　心中的确有恼意，只是在恼自己。

　　他竟不想他死。他的潜意识里，竟不想他死！

　　脑海中又闪过那样的场景，有人抓着他的衣领，和此刻的场景相似，那个人低沉而饱含深情地在耳边说：“我不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你不能抗拒的话，我会帮你抵挡的。”

　　他忽然头痛欲裂，用力放开白东秀，单手撑在旁边的石桌上。

　　“流月？”白东秀扶住他倾斜的身体，急促之间抓了他的手，却听见他“嘶”了一声，仿佛忍痛似的将眼睛微眯起来。

　　白东秀低头看去，不由皱眉：“世子不是说会为你处理的吗？他没有帮你上药？”

　　流月此刻脑海中白光频闪，隐约有一些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的画面，他不耐地甩开手，“不关你的事。”

　　白东秀从没见过流月有这样大的情绪，从认识他开始，至始至终，他对所有的事都是淡淡的，仿佛世上没有一件事能入得了他的心。他今晚有些失态，然而这样的失态也是好的，至少能让白东秀看清，那个冷淡凉薄的男子，也是一个有情绪的人。

　　流月稳了稳心神，便越过白东秀的身侧走开，刚走下台阶，听见身后的声音传来：“昨晚的刺客……真的不是你吗？”

　　甚至可以想象，他这样问时脸上的神情，认真而忐忑。

　　流月停下脚步，站定在那里。过了很久，久到白东秀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却听他低缓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白东秀仿佛心中释然，露出一个浅到虚无的笑，尽管流月背对着并不能看见，可他仍旧对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嘴角。

　　“我相信你。”

　　尽管一切疑点诸多，尽管巧合之处经不起仔细斟酌，尽管许多线索都能在流月身上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释，但他说不是。只要他说不是，他就相信。

　　曾经就是因为那短暂的怀疑，一步一步逼死了云。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他时常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你在这里等我。”白东秀不知怎的，最后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往夜色中去，衣袍摆动间，一晃没了踪影。

　　流月黑瞳幽幽，望着那个方向，一改平日的冷漠淡然，竟是带了一丝迷蒙清光。

　　他还不想回屋，夜风能将神智吹得清醒一些，便随意沿着□□慢步。走着走着，又到了那片碧池边，月华反射的波纹映在脸上，光影明灭。他索性将衣袂一掀，坐在了池水边，双眸静静望着，眼瞳中清冽高华的色泽，随即缓缓沉敛，化为幽幽一叹。

　　良久之后，熟悉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你在这里。”

　　流月转过头，月色下挺拔高大的身影轻微喘着气，仿佛是跑了很久才找到这里。他露出一个笑，那样明媚，虽是夜里，却亮晃晃的，有些扎眼。

　　白东秀提着一只从医官处要来的小药箱，走过来直接坐在他的身边，“我不是说，让你在那里等我的吗？”

　　没有应答，他轻轻把他的手捉住，细白的手指，手背却横生大片绯红的伤疮。他指尖探入罐口，沾了一点乳白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背上摸匀。温热的指尖触着微凉的肌肤，药膏的味道弥散开来，流月不再看，渐渐合上了眼。

　　“幸好入秋天气不太热，不然你这样放任伤口不管的话，一定会发炎化脓的。”白东秀低着头，双眼一心一意放在他的手背上，说得认真，“我问过医官，药每天要敷三次，烫伤这么严重，你不要草草应付，否则等伤好了也会留下疤。”

　　流月有些不适，手腕一动，略微挣了挣。

　　“别动。”白东秀捏住他的手不让他逃走，看着他浅笑着，“我知道你觉得麻烦，如果你忘记的话，我会为你记着的。”

　　流月终于抬起了头，侧过脸望着眼前的男子，望着那样认真而透彻的目光，仿佛要探进他心底，俊美的脸上映着水粼波纹，握着他的手坚实温暖。

　　他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人，仿佛有一种吸引人靠近的东西，或许是光，或许是暖……

　　…………

　　“那孩子，他是光，会渗透一切。看着吧，你们之间……”

　　“不管你信不信，光芒终究会吞噬黑暗的……”

　　…………

　　耳边响起那位老者的提醒，却更像是预言。

　　黑瞳呆了一瞬，又把脸别开。

　　“流月……”白东秀欲言又止，似乎想了很久，水润的眸子勉强望了他半晌，又低下头去，假装为他抹药似的，故意不去看他，“你不要和世子走得太近了，听说……听说他是……”

　　白东秀语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知道你的意思。”流月道。

　　“宫中人多嘴杂，我只是担心……”白东秀小心用纱布一圈一圈将他的手背缠绕包扎，仔细打结，“智善也是商人，所以我知道声誉会影响贸易。你……你离他远些，那就不会受人误会了。”

　　流月的目光令人不安。白东秀打好了结，却仍旧将那只手捏在掌心里，强自镇定一般抬起头看着他。

　　静寂了半晌，流月始终没有动，连长睫都禁止扇阖，肩头的发梢被风吹开，雪白的颈项若影若现。

　　蓦地，流月将已完好包扎的手从一双温暖的掌心抽出。

　　他不看他，只是望着池面，最后，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