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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Part 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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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月亮升到中天,接风宴已毕,只留下满庭寂静,宫灯摇曳。
流月从黑暗中走出,并没有回自己的下院,而是沿着曲径缓缓步入了后花园。秋夜寒凉,宫阙的高墙遮掩了月华,后花园一路火烛也显得十分黯淡。
一株株秋海棠开得极好,在夜色中妩媚风流。园中尽头有一泓砌凿宽阔的碧池,水波潋滟,清澈中映出人影摇曳破碎,化出点点涟漪。明月从厚云中穿出,清莹照在流月身上,黑衣如墨,凉薄似水。
“在这出神,想些什么?”
身后蓦然有话音传来。流月黑瞳一缩,放空的眼神浮上一抹冷色,转过身看了一眼,淡淡开口:“洪大人。”
洪国荣慢慢走上前,不动声色道:“宴上一晚没见你在席,流月公子真是行踪莫测。”
“晚宴太闹,在下喜静。”流月忽略掉他的意有所指,解释得轻描淡写。
“如此,我没有打扰到你吧?”洪国荣的语调很是微妙,眼睛打量着,森然之中带着些许探究。没有得到回答,他露出一个笑,眼中却半分笑意也没有,“你惊天一舞,让国主心情大好,才能使他如此爽快就赐下和书约定朝倭两国百年之内不起战端。说起来,我应该好好谢你。”
流月微微低下视线,心中不免自嘲,一个要挑起战祸的杀手,无意中却逆道相驰,竟为两国交和推波助澜。他还是小觑了敬宫雅间,现在看来,要他舞刀并不是临时兴起,开口为洪国荣讨要和书也不是随口一说,小小暗局,原来他竟也在不觉中被人无关痛痒地利用了一把。
流月沉默一瞬,最后低声道:“大人严重。”
“怎么会严重?论说你功不可没,刀舞的时机恰到好处,就像你的右手一样……”洪国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睨了眼他垂在身侧手背上仍旧鲜红一片的烫痕,嘴唇浮起起一道冷锐的弧度,“你右手烫伤的时机,不也是恰到好处吗?”
流月闻言,与他对视一眼,心中升起警兆,声音却仍是不慌不忙的:“洪大人想说什么?”
“不过就是觉得,有些事太过巧合,反而令人生疑。”洪国荣冷冷盯着他,话也说得虚虚而就,并没有落到实处。
月亮穿到云层之中,夜色又暗下几分,秋海棠随着幽风摇摆出簌簌响动。
流月静静凝视他,寂静穿过黑暗,仿佛连沙漏里的细沙都停止流动,原本是满园花色的大好清夜,气氛却无端诡异起来。
静了片刻,流月正要开口,就听一个慢吞吞的声音飘过来,“那本宫现在出现的时机,是不是也恰到好处呢?”
僵凝的气氛破开,二人闻声回头,各自微微颔首。
“天意有定,事之偶同,非人力所为,才称之为巧合。”敬宫雅间含笑走来,提灯掌路的宫女内监都被屏退在几丈开外的远处,没有跟随走近。他说话的语气好似漫不经心的玩笑,狐狸眼中透出的光芒却十分明锐:“尊使有何疑虑?不如说来一起分析分析。”
“世子殿下说笑了。”洪国荣恢复了往常的有礼模样,恭敬而客气,“小臣不过和流月公子闲聊几句而已,随口之词,并无什么疑虑。”
“尊使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敬宫雅间拢了拢袖子,笑着慢道,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这世间巧合,也只是巧合而已。”
或许旁人听不出来,那慢吞吞的语调中,话里蓄着暗示,仔细一觉,倒像有警告意味。
流月静静抬眸,暗自观察着二人脸上的神色。
然而洪国荣却是个能藏得住心的,脸上一丝异样的表情也没有,仍是那么礼数周全的样子,极自然地转过话题道:“夜深露重,世子罢宴后不回东宫殿,怎么到西庭后花园来了。”
“大好良夜,不出来赏赏花实在可惜。”敬宫雅间折下一朵秋海棠,大朵的花团,暗香浮动,被黑夜渲染成妖娆的粉紫,花枝把玩在指间,十分玲珑美丽。
“那小臣就不打扰世子雅兴了。”洪国荣躬了躬身准备告退,“明日一早便要起行回朝鲜,剩下一些事还需要我亲自过手。”
敬宫雅间并不挽留,清渺一笑:“要事为重,尊使请便。”
洪国荣临去前再次凝视了流月一眼,便转身离去。流月望着他的背影,长眉深蹙,正在沉思之间,却听耳边一声嬉笑,“赏花倒是不错,可我赏的,却是你这一朵罢了。”说完一顿又道:“人都走远了,你还看着,你就那么想杀他?”
“这不关你的事。”流月头也不回,冷然如斯。
敬宫雅间却扬了扬眉,眼中有带笑神光,讥诮道:“听说古有君王点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不如我就效仿古人,取下洪国荣的人头送给你,也博美人一笑,如何?”
流月淡淡瞥了他一眼,好似不想与他多说,举步欲走,“不必了。”
“你不喜欢?那你想要谁的人头?白东秀的又如何?”敬宫雅间站在那里,眼中有玩笑亦有探究。
流月脚步倏地一顿,回过头看他,却不说话。
“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你要取白东秀的性命?”敬宫雅间气定神闲,在袖口里掏了一张纸条捏在指缝中,“你大意了,这是你昨夜换夜行衣时掉的。”
展开纸条,上面清晰写着“杀白东秀”四个字,是清国的指令。
“一笔一划写得倒是工整,可惜女子的字,总显得小家子气。”敬宫雅间啧啧叹了两声,将纸条递还给流月,一边讪笑,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么白东秀的人头,你可喜欢?”
流月接过纸条,默不作声地捏在手心里,水波反射月华暗走于他的周身,他神色不见任何变化,眼神却若有似无地逐渐幽邃起来,“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敬宫雅间歪着头,认真打量他的表情,眉目间笑意更深,话锋陡然一转:“这张脸一点也不适合你。”
秋海棠的花枝轻轻一扫他的下巴,流月虽然快速侧过脸避了避,却还是被柔软的花瓣拂到颈上肌肤。
“一点也不适合你这样的……嗯……”敬宫雅间似乎在想合适的词,笑容有些诡秘,“一点也不适合你这样纤细的身段。”
“皮相而已。”流月淡然,用手挡开那朵秋海棠,好似失了说话的兴致,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顿下来,侧过脸,眸中幽光一盛,“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我的事,不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