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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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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侧侧,屋外铿鸣之声不止,铮铮入耳。
花夜雨机警地偏了一下头,凝神静听,问道:“屋外有两人?”
方逢霖答:“只有一人。”
花夜雨皱眉,屋外那铿鸣之声你来我往,分明是比剑过招时才会有的声响,动作迅疾,步履稳健,当是两位高手过招。
她又问:“可戴了枷锁?”
方逢霖道:“没有。不是那老鬼的模样。”
花夜雨心下奇怪,这北境雪山下的一座客舍,本就人迹罕至,更何况除了今天碰到的诡异老鬼,再不闻其他任何人的气息,除了他还有谁?
可入了夜倒是凭空生出两个灵力不容小觑的东西,偏还难觅踪迹。
方逢霖忽然低低喝了声“好!”花夜雨一滞,又茫然又微愠地问道:“好什么?”
方逢霖凑近了些,神秘道:“我是为外面那人剑法叫好。虽只有一人,但好似在与冷气比试,剑势凌厉,灵力十足。”
“外面那人到底是谁?和他比剑的又是谁?”花夜雨心中自问。
“管他是谁呢,先看完了这场比试再说。”方逢霖观着战,也不忘回一句。
“剑势变了。”他紧接着低声喊了一句。“脱了剑,横在膝前。像是……”
铮然之声忽然消失,柔和之音声声入耳,韵律自然,花夜雨道:“在抚琴?”
琴声先是空灵,后转急促,与纷纷扬扬的大雪相得益彰,扑在那屋外静坐之人的身上,将他塑成一座静默的雪雕。
乐音骤然收尾,琴弦震动,余音不绝,似有无数心事难以言说。
花夜雨二人起初还在心中探究究竟是何人,此刻也都被琴中情绪感染,相顾无言。
屋外那人忽起势在琴侧一拍,顿挫唱念道:“启琼关兮银峰,朱英分兮列阵。雪林晦兮伏怅,洞天澈兮清英。”
尾音环绕在空气中,渐渐微弱,那人的身形也随着余音消散,屋外只留铺天大雪和呼呼北风。
花夜雨愣了一会才似从琴音中抽离回来,平常话多的方逢霖此刻倒是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回想一番最后的唱词,自问道:“这唱词听上去和黑雪林有关,不知是什么意思。”
银峰……朱英……雪林……
等她说完自己又再琢磨了会,方逢霖才开口点明:“前三句不就是我们要走的路线吗?只是这最后一句,”他顿了顿摇头说:“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花夜雨认同点头,那剑鸣琴音消失后她心口莫名也松快不少,半是关心半是好奇道:“此事古怪,君上可有对策?”
“没有。”方逢霖将双手交叉放到脑后,干脆地躺了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既然没动静,我们何必先去自寻烦恼?不如闭目养神一会儿。”
此事虽然诡异,但他并不放在心上。
花夜雨本心中焦虑难挡,但听了眼前人的话,竟开始反思是否是自己心思太重。
她倚靠在窗边,虽看不见,但仍张望一番,没有感知到任何气息,甚至连那老鬼都没有一点动静。
黑暗中,忽听见有人朝自己靠近,原是方逢霖支起身子,朝她挪了几寸。
方逢霖靠得不近不远,声音却很近,但没有任何贴在她肌肤上的触感,想来还是懂得些礼数分寸的。
他轻声开口,却不是为着刚才那异景:“小花将军,每日都在这样的黑暗里,心中会不会难受?”
花夜雨眨了眨眼,想了一会低头说:“我习惯了,再说了,难受不是鬼该有的情绪,况且就算难受也无济于事,不如坦然接受了。”
“是吗?”方逢霖轻声道:“可我总觉得做鬼和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喜怒哀乐,离合悲欢,总有触动心思的地方。”
他沉默良久,偏头看向黑暗里少女那依旧清丽的轮廓,只是看不见她凹陷的双眼。
那双眼睛像是一潭死水,不见曾经清澈透亮的底色,好似要将那些过往也埋葬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方逢霖静静看了许久,才试探问道:“就比如……你从不知恨意吗?”
花夜雨一顿,意识到她刚才说的话的确矛盾。她坦然回道:“当然有。君上不是早就知道?否则我为何和你一起来这黑雪林?”
方逢霖摇头,“我指的不是上面的那些神官儿。”他停了片刻,小心问道:“小花将军难道不恨让你失了双眼、丢了性命的人吗?”
花夜雨脑中一空,恨吗?不恨吗?她也不知道。
她的双眼、她的性命岂是一人之力所能夺去的,事态太复杂,她甚至不知道难辞其咎的究竟是谁,该怪谁,该恨谁,对于她自己的感情,她一向迟钝。
想了半晌,依旧不知该作何回答,她索性朝一旁缩了缩,避开方逢霖的气息,不再回想,也不再回答,闷头睡觉。
“君上方才不是说要闭目养神?”她和衣而卧,对着黑幽的墙壁说话,听不出任何情绪。
方逢霖兀自嗯了一声,不同于一直以来的声音,低沉凝滞。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声音。
两人背对而卧,一人对着白墙,一人对着空烛,不再说话,不再传音。
雪下了一整夜。
微弱天光再现的时候,方逢霖已经起了身,盯着身旁的缩起身子的女子发呆。
一身白衣银簪的花夜雨躺在雪地中,身量清丽,若不是身上批了一层朱红外套,怕是就像要融入着皑皑白雪之中。
模糊中,花夜雨觉得有点冷,自顾自地缩了缩,却又感觉好似有毛绒之物擦过她的脸颊,暖烘烘的,有些痒。
她倏地一下脑中清明,直愣愣地坐了起来,身上一层柔软织物掉了半边,原来脸上的触感是这东西的毛领。
“是君上的外衣?”她试探一问。
“嗯。”方逢霖答:“我见你穿得单薄,因此给你披上的。”
“多谢。”她收起外衣,一手支地,一手递还给方逢霖。
不对,她支地的那只手的触感......
晶凉松软,这分明是雪层的触感,可她昨夜明明是躺在屋内石床上的?!
方逢霖像是看出她的疑问,接过外衣淡淡解释道:“那座驿舍凭空消失了,连同那老鬼也一同消失了。”
真是见鬼了......花夜雨皱眉。
荒无人烟的驿舍、凭空出现的老鬼、不知所踪的年轻男人,还有这凭空消失的驿舍,所有难以解释的事情之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银梅山入口已开。”方逢霖听了她的心声,却没作答,虚虚举着手扶她起身之后才说:“起码还有那首唱词留下,我们也不算一无所获。”
花夜雨听后不语,只叹了口气,恢复原身,顺道放下那颗绝音垂珠。
两人一同往巍峨雪山脚下,一条三尺宽的上山小路走去。
一路上行,风雪愈来愈大,雪片刀子般地纷纷砸下。
若是寻常阴鬼早该迷了眼睛,看不清前路,只能迷失在这风雪熔炉之中。
所幸他们二人,一个依旧无所谓似的半眯着眼睛,另一个双目已盲。
花夜雨自觉两人间气氛和这满山风雪一般,似乎从昨夜开始,方逢霖说的话少了很多,也失了些活泼。
她抿抿嘴,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君上冷吗?”说完之后又自觉多此一举,尴尬咬唇不语。
没想到方逢霖还真回嘴道:“不冷。小花将军冷?”
听他继续叫自己小花将军,花夜雨竟松了口气,也摇头解释:“不冷。这雪下得大,所以多问一嘴。”
适时,两人已到山腰,路忽然宽阔许多,山脚下所见的星星点点的红梅,此时显得无比密集,雪越发急了。
雪片极速从天穹落下,刮过花夜雨的耳朵,她半开玩笑道:“从没见过这样的雪。这雪一点也不轻盈,笨重得像是......”
“活物。”
花夜雨脸上的笑骤然凝滞。
脚下被踩实的雪层顿时轰然开裂,从靴底突然传来细密的啃噬声。霜练剑尾的青铜铃铛骤响,似是十万火急的警告。
“上树!”方逢霖比花夜雨更快握住霜练的剑柄,从她腰身一抽,甩出链剑缠住最近的红梅树,拉住花夜雨,两人一道落在花树枝头。
花瓣纷落如利刃,一把把朝地上扭动啸叫的银白透明的软虫扎去。
“是冰髓虫。”方逢霖冷声道。
冰髓虫,极地苦寒所生之物,平日里潜伏在冰层之下,以灵体为食,一旦扒上灵体,便跟蚂蝗似的甩也甩不掉。灵体无论修为多高,都动弹不得,只能等全身爬满密密麻麻的虫子,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将灵髓吸食殆尽。
还好两人速度够快,在千只冰髓虫破冰的那一刹那,就攀上了附近的红梅树。
方逢霖将链剑甩向西北方向的一大片梅林,朱红花瓣纷纷扬扬,在空中幻化成数把箭矢,破风朝一地扭动的软虫射去。
甩剑声、破风声、扎地声漫天作响,花夜雨心中奇道:“霜练是我的灵器,居然在他手上这么听话?他竟也使得如此得心应手?”
链剑忽然间被他抢了去,正和那些食髓蛆虫斗得正酣,她也不好当下要回,于是伸手抓起一根梅枝,用力折断,暂时当做趁手剑使使。
但当她握住梅枝根部时,隐隐觉得这些梅树不对劲。
本该虬曲的枝干笔直如枪,树皮纹路分明是甲胄鳞片,她汇注灵力,用力折断时,整棵树突然发出金铁相撞的铮鸣。
梅树忽然发出诡异的怪叫,全部树枝树干都在以一种极其悚然的速度生长,一传十、十传百!
整座山的梅林似乎都同时苏醒了一般,千百怪叫声震天破日,化成无数焦黑尸身。
“是阴兵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