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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群英会(上) ...

  •   酒樽落地的瞬间,周瑜便后悔了。
      他不过被情绪左右了片刻,却已成覆水难收。不及去看玉碎瓦全,只有那酒樽突兀地在地面上骨碌滚动。一时大帐中四下静谧,关羽似有警觉,按剑目露凶光,而刘备还在维持驽钝笑容。他在如此诡谲的氛围下不觉汗流满背,只等得刀兵血刃,以死相拼。
      等了半晌却并无动静。那五十刀斧手蒸发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气氛方才有所缓和,事先知情的,不疑有他的,众人都各自活泛起来,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刘备倒也会察言观色,随意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溜掉了。
      不忘携诸葛亮一并离去。
      那抹月白在大帐门口翕忽一闪,遁入风里,还不忘兴致很好,回眸巧笑于他。公瑾。你素来趾高气昂看轻于我,我偏要屡战屡胜,看你步步作茧自缚,方寸大乱,证明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并不值得我昔日憧憬——想那年少轻狂,未出茅庐便任意评论天下事,哪比如今与你明争暗斗,斗智,更斗心。你瞻前顾后,破绽百出。最终也将沦为我指下一枚棋子。
      有多少日没抚琴了。今日心情大好,不如让亮为主公弹上一曲,略作压惊。
      刘备只是不解,何惊之有?
      诸葛亮羽扇摇得宛转生风,半遮颜藏起不屑。只当自家主公大智若愚,当真不知今日之险么?所幸他对他言听计从,总是好的。那套三分天下的隆中对策才不至于付之东流。
      于是打叠起千般精神,对他耐心解释,今若不是云长,主公险为周郎所害矣!刘备后知后觉,慌忙要请他同回樊口。
      亮虽居虎口,安如泰山。他当然安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他还要去拔这江东虎儿之牙,怎可轻易离去。
      主公稍安勿躁,但收拾船只军马候用,以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后为期,可令子龙驾小舟来南岸等候,但看东风起时,亮自还矣。
      待到东风起时……
      时日无多了,也该是时候向周郎反戈一击。

      入到内帐,周瑜在案台后坐下,只沉思不语。简直要和整个军帐融为一体。
      鲁肃看他这样,就知今日之事定要被他秋后算账。也罢,情愿他暴跳如雷指着他鼻子训斥一番,也好过这样一言不发憋得内伤。
      周瑜却只抬眼,望他冷笑。笑意开了,就止不住,好你个鲁子敬,胳膊肘向外拐得简直没边际。他不急开口,想是先奚落他一番,还是痛斥他一番,或者干脆拖出去打上三百军棍,纾解他心口这般怨气。
      公瑾,今日要不是我先将刀斧手撤去,此刻已然铸成大错。
      他居然还敢前来振振有词向他辩解。还敢口口声声反来劝他,都督须以大局为重啊。
      简直想将身旁能够到的东西统统冲这人砸去。
      他将怒气硬压了下去,像是如鲠在喉,拼命吞咽,痛得发狠。罢了,想来东吴疆土越扩越广,他身边人却是越来越少。小乔是他枕边人,又是他的解语花,自不必说。东吴臣子敬他却不知他。只有鲁肃,勉强算相知甚厚,还能时常在他身旁听一曲长河吟。
      就是这么个人,如今竟也处处护着孔明。若久留此人,只怕他周瑜就要众叛亲离。什么吴蜀联盟,他就是不想以大局为重,仅此一次,行不行,将诸葛孔明诛杀了,再与曹操于长江之上以水军一较高低。他与曹操这奸雄一战,何须他人横插一手,旁生这许多枝节。让他孔明过江来将他大都督当猴耍,兀自让他人看笑话。
      此时传令兵报,曹操使臣等候多时,望大都督一见。
      一心纠结孔明的事,竟把使者晾在一旁多时了。何曾如此怠慢军务。周瑜脸上阴云尚未散去,就一挥手,从牙缝中挤出一字,请。
      鲁肃心知不好,阻拦不及,使者已入了帐,呈书一封,封面判云“汉大丞相付周都督开拆”。
      周瑜只瞥一眼,取过来,也不开拆,撕得粉碎掷于地下,好像还不解恨,非要踩上几脚,恨不得挫骨扬灰。
      然后喝左右,拖出帐外,斩。
      都督,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话音未落便见周瑜直勾勾向他瞅过来,似笑非笑,子敬,你想说什么,难道我连曹操使臣也杀不得么?瑜自识得大体,何劳子敬来教训我。
      那温润如玉的面容,终究是在怒气间无药可救颓败下去。难掩心中愤怒。如滔滔江水绝堤,一泻千里。无非——还是为孔明,鲁肃不好说破,知他真地动了肝火。调兵遣将倒是快,周瑜将一斛兵符扔得掷地有声。命甘宁为先锋,韩当为左翼,蒋钦为右翼,我自部领诸将接应,又吩咐来日四更造饭,五更开船,鸣鼓呐喊而进。
      他揪紧披风,触手皆是柔软丝绸,满眼鲜红如火。儒雅尽失,阵脚大乱。为一个诸葛孔明,终于沦为连自己都鄙薄的人种。

      水上交战,□□最佳。况甘宁素善射,一箭便射杀敌将蔡壎,三路船队长驱直入冲破曹操水军,一时间江面上万弩齐发,杀气冲天。
      曹军中箭着炮者不计其数,那北军铁骑于大江之上立足不稳,想是不谙水战。如何敌得过有锦帆贼之称的甘宁水师。
      周瑜立在船头远眺,大风猎猎,掀得衣袍鼓如船帆,那一刻,荒芜思绪全都抛之脑后,数日被孔明撩拨的莫名烦躁,也随着烽火狼烟一扫而空了。
      大开杀戒。
      他当年随孙策南北征战,终日剑影刀光快意恩仇,战场才是他该置身的地方。
      闭眼,又见得落红漫天,恍如阳春三月,桃花正好。他想,若此时能与伯符并肩,共看曹贼狼狈如此,相视而笑,多么好。
      就这样任思绪沉在过去,不能自拔。
      从巳时直厮杀到未时,恐寡不敌众,遂鸣金收兵。
      甘宁返回时还意犹未尽,都督,我军势头大好,为何此时收兵?
      他揽着甘宁肌肉结实的肩,疏于解释。本就没指望今日一战能一举颠覆曹操百万大军,不过互相试探彼此实力,浅尝则止。当然,能旗开得胜不乏为吉兆。周瑜终于展露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由衷的微笑,甘宁也受了传染,竟替他先行擅自做主。弟兄们,今日杀得曹贼屁滚尿流,定要犒赏三军,痛饮一番。
      免不了被一旁凌统白上数眼。

      第二日傍晚时分闻报江北有人到此,自称是故人蒋干相访。
      周瑜正在大帐中议事,听得“故人”二字,沉吟半晌,才想起,依稀确有这么个同窗。昔日也曾交情不浅。
      甚么故人,无非凭着这点情谊,来做曹操说客,昨日一战挫动曹军锐气,有此等人前来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将计就计,与众将附耳一番,如此这般。再带百余人,锦衣花帽,前后簇拥着往江边走去。

      蒋干只携一青衣书童,葛巾布袍,再瞧他所带不过一叶扁舟两名仆从。周瑜哑然失笑,此人未免太过大胆。他前日毁书斩使他怕不是忘记了吧。还是有恃无恐,念他周瑜顾及旧情,自是舍不得加害于他。他暗自哂笑,面上却是热络地,还要好好拜迎。公瑾,别来无恙?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操做说客尔?
      蒋干惊愕,我与你久别,特来叙旧,怎地成了说客?足下待故人如此,便请告退。
      叙旧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此时来。周瑜忽地心生顽劣之意,若是他此时并不阻拦,倒要看这人是否拉得下脸真就此离去。
      表面文章做得太足,未免两看两相厌。
      似也学会了诸葛孔明那般故弄玄虚,不知真意在何处。
      怎又无端想到他。周瑜挥挥手,一同甩去脑内杂思。顺势挽起蒋干手臂,既不是说客,何故速去?你我相别甚久,今日可要一醉方休啊。

      是夜,繁星满天,风月正好,大帐中牛油火烛照得灯火通明。
      这两天总在大张筵席,周瑜在坐上时,环视左右银凯将士,端起酒樽,觉得有些疲惫。
      很久未曾一人静上片刻,抚一曲琴,吹一首箫。终日军务繁忙,还分出几分精力与孔明周旋,幸好今日,他并不在此。他举杯与众将士轮番行酒,佳酿入口,竟不知味。
      想想,自那日与刘备同去之后,他便没再见他。怕不是就这样逃回对岸去了吧。周瑜强打起笑意,又饮一杯。入口火烧火燎,余韵绵长香醇,竟又是——状元红。
      酒过三巡。蒋干在坐下略显局促,惊疑不定。欲言又止。周瑜想,这人须得小心应付。前日他借花船窥探曹军水寨,见排兵布阵深得水军之妙,连他看了也触目惊心,蔡瑁张允二人久居荆襄,谙习水战,这反间计能否使得漂亮,全看他周瑜今晚的表演。
      解了佩剑,交与身后站立的太史慈。子翼虽从江北到此,却不是曹操说客,诸位勿疑。公可佩我剑作监酒,今日只叙朋友交情,如有提起曹操与动物军旅之事者,即斩之!
      先行堵了蒋干的嘴,见他面如土色不敢再言。他满意了,再饮一樽。我自统军来滴酒不沾,今日遇故人,当饮一醉。
      个中思绪在脑海间翻腾,什么同窗契交,什么故人情谊,真正知他懂他的故人,在很久前便消失了。自伯符死后,他极少饮酒。纵使千杯万盏下肚,也换不回与他一朝对饮。如今的周瑜,情义早已凉薄,不过是活于昔日回忆中的行尸走肉,空守着故人打下的江山,若没有这份坚守,只怕自己也早陪他一同成了冢中枯骨。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是虚妄。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只觉席间有道清亮的视线,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广袖舒袍羽扇纶巾。不是孔明还能是谁。
      笼着酒樽的手指忽地收紧,今夜非比寻常,这人怎地混到大帐中来胡作非为。然而——似也没有,他只是低调地坐在末席,还极有分寸地向他举起漆碗,碗中美酒如玉,摇晃摇晃,倒映着他目光如炬,似燃着漫天繁星。
      他举杯也在望着他,谈笑也在望着他,食箸也在望着他,好像恨不得把眼珠挖出来贴在他周瑜身上。他不想与此人过多纠缠。夜已近深,酒过三巡,满座皆笑意。今晚整个江东军营与他共谋一出反间计,众人皆入戏,唯独孔明是不请自来的看客。
      是来以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想令他动摇么,他偏不让他如愿。把酒疏狂,起身取回佩剑,如此空饮了无情趣,待瑜舞剑作歌,聊以助兴。
      他本文武双全,既能闻弦歌知雅意,自也能剑舞生风,翩然若飞。
      丈夫处事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兮!
      剑锋凌冽,银光灼灼,火红袍袂上下翻飞,凄然决绝又温柔婉约,这支剑舞,他曾只舞于伯符。那时孙策醉意阑珊,熏然摸上他的脸,公瑾,你这剑舞得煞是好看,只可惜我不能与你对舞……刀剑于我,只是用来杀人的工具。
      他皱眉,伯符你这粗人。满眼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如此单纯直率,倒也合他。
      笑便飞扬跋扈,怒便眼目俱张,那人性如烈火,自他心头滚过,燃尽后只剩一片荒芜。
      伯符,你若爱看,公瑾此剑,此生便只为你一人而舞。
      后来他身旁有了大乔相伴,江东巾帼不让须眉,舞剑骑马自是样样略通——这支剑舞他便再也没有舞过。

      佯作大醉,便真有了几分醉意。朦胧中还能准确寻到蒋干所在,就势将剑一斜,近乎擦着他鼻尖过。蒋干早是如芒在背,此刻更是骇然一避,几乎向后摔倒,狼狈至极。
      芝麻大点胆量,也敢来做说客。他大笑,将剑收回剑鞘,携了他手。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

      那道目光在这一刻倏忽凛然,他竟未曾察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群英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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