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小不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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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夏口时，司马懿路痴发作，又迷路了。
虽是隆冬，此间山明水秀，放眼望去山头只积了皑皑薄雪，与西北铁骨狂沙之景大相径庭。半月有余，已然到了吴国地界。其间艰难自不必提。他惯于风餐露宿，倒也不觉其苦。反倒是滚滚江面波涛涌动，近在咫尺，他不由胆怯。他生于内陆，小半辈子也没坐过船。何况他不会游泳。更何况——他道听途说，知如今周瑜扎寨在南，曹操水军大营在北，此处距三江口不过数十里，正是风口浪尖，战事稍触即发。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他一心只想快些见到孔明，孔明孔明孔明。终日思念，都快辗转成一块心病。他怀疑自己早就魔怔了，不然不会连曹操命他屯田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来吴地，既没有考虑过程，更不去考虑后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飞蛾扑火。他自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当初便将自己心意说与他听，那如今定然不会是此番尴尬局面。至少，还能与他煮一碗茶，促膝谈笑风生。
瞻前顾后，无甚益处。
不如先渡过江，寻到他。
盘缠早已花得差不多，全身家当只有一匹瘦马和一块暖玉。此处战乱，不知还有民渡否——司马懿三思良久，苦于不辨南北，动弹不得。
忽见一小队散兵，皆长戟倒竖青衣白衫，似是东吴巡视军士。他内心暗喜，贾诩曾言与他，周郎军纪严整，想要混入军中，只能扮作小卒。
至于具体如何操作……贾诩看他的眼神像看白痴。当然是一刀砍死然后直接扒衣服了。
此人心肠狠毒他是早知的，不去理他，自想个折中的法子。此处群山环绕小路丛生，他打走了马，远远遁入路旁繁茂草间，寻得巴掌大小岩石一块，攥在手里，瞅准时机，敌在明他在暗，趁其不备拽个落单的军士过来，打晕了夺去衣物便是。
没等他逮到机会，竟又不知从何处冒出另一只军队，同样也是东吴水师打扮，人数约莫五六十人，队列齐整，精神奕奕，比前一群人更有组织有纪律。
两队人马显然互相认出了自己人的身份，却听那后来的队伍中不知谁喊了声：“快！赶紧给我逮了，一个也不得走脱！”然后之前那群人或丢盔弃甲，或奋起反抗，一时间短兵相接，在藏于路旁的司马懿眼前上演了一场火拼好戏。
什么情况，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他半疑惑半看热闹，反正是不花钱的白戏，不看白不看。骨子里的八卦劣根性又发作了。再仔细瞧先前那匹人马神情萎靡，军士大多衣衫褴褛，像是逃兵，这么一想，后来那群人八成是来捉拿归案的，于情于理也都通顺了。
他看得津津有味，兀自猜断他人之事，浑然不觉自己已陷入危险。
忽而一人直直向他藏身处跑来。他叫苦不迭，未等想出对策，数支流矢堪堪擦头皮飞过，清晰见得正中那人背心。那人闷哼一声，就地倒下。
随之听得一声叫骂：“休放冷箭！将军吩咐，要捉活的，带回去军法处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司马懿心中暗喜，趁着混乱，偷摸溜过去。一探鼻息，确认人已死，便将尸身半拖半抱拖入草丛深处。虽是素不相识之人，想想曝尸荒野终究不妥，于是留了亵衣，其余衣物尽数扒去，此人随身物件不过几枚铜板，还有鹅卵石大小铁牌一枚，是为何物，也一并揣入怀中，不忘往脸上抹些尘土弄得沧桑憔悴。如此这般，不到一盏茶光景，司马懿便乔装完毕。此时骚乱也渐平息，先前那一小撮军士大多束手就擒。他屏气凝神，心下惴惴，不知该如何堂皇地混入其中。
不觉挪得近了点。
地上跪着的兵士皆五花大绑，领头的什长正对着名簿清点人数。忽有手下眼尖，叫道：“这儿还有一个！”
司马懿就同时被数只手从草中揪了出来。
这下好，倒也省事。就像当初误打误撞到了许昌入了曹营。
双手被反剪用麻绳绑了起来。他被推搡着也跪在地下。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初目的已然达到。于是他配合地缩在一旁。
“唔……”那什长膀大腰圆，脸上还有道疤，看起来凶神恶煞，踢了他一脚，“你叫什么？”
司马懿噎了一下。这才发现他不晓得本尊的名字。这……岂不是一下就露陷了么？幸好对方好像根本不指望他回答，冷哼一声就将咸猪手伸进他衣服里摸索。难道是要劫色？！司马懿还在胡思乱想，就见他刚才捡的那块铁牌被人摸了去。然后那莽汉对着名簿核对了好一会儿，面色才略有和善，“原来叫朱尔苟。”
“这人看得好面生，确定是在名册上吗？”边上一位兵士狐疑地瞅他两眼。同另外一人咬耳朵。
“是今年秋从朱家编制才征的私兵，看他细胳膊细腿的，哪像咱们风里来雨里去。”
这什么名字，又是猪又是狗，这么难听。司马懿被今后要顶着这么个名字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事实雷得外焦里嫩。东吴人起名如此粗俗不堪，看来民间教育水准尚且低下，未等他吐槽完，便被另一名持刀小卒从地上拎起来：“统统给我老实点，回去看甘将军怎么收拾你们！”
甘将军？他脑内拼命筛取荀彧给他灌输的信息。不是当年黄祖旧部么，还有什么来着……当过海盗，暴躁记仇，门下厚养健儿死士，军法严苛……
本尊偏偏编在在他部下，还莫名其妙地成了逃兵。
若是归营……
这就是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被推着前行时，仰起脸，悲愤莫名。
孔明，我悲剧了……
此时周瑜正在中军帐会见夏口来使糜竺。
借犒军名义东拉西扯了半天，无非还是要来将自家军师带回。
刘备得了孔明，还真是如鱼得水，离不得一日么？周瑜揶揄，那糜竺只是促狭，并不勉于答话。
孔明方与我同谋破曹，岂可轻去？我欲见刘豫州，共议良策，奈何身统大军不可暂离。若豫州肯枉驾来，深慰所望。
他当然不能轻易放那只狐狸离去。
不仅不放，还要将他囚于指间，动弹不得。
糜竺似面有难色，最终还是应诺而去。那当然。周瑜心中暗笑。以刘备此刻的立场，他若相邀，他岂敢不来。
鸿门宴已摆了，只等请君入席。玄德公，且让我好好将你款待一番。
来啊，备好酒好菜，再于壁衣中埋伏五十刀斧手。
刘备还真来了。一只船，二十余人，见了他，礼数极尽周详。灌了些军容严整，年少有为的迷汤。他也作势笑得一团和气。
入到帐中，分宾主坐，斟上酒，先敬一轮，鼓乐声自起了，歌舞升平。
一片谈笑风生。
他在席上擒着酒樽，慢慢独饮，酒过三巡，便摔杯为号，取那大耳性命。可怜那人尚无自觉，仍在席间谈笑自若。
却见玄德身后按剑站立一人，红脸长须青衣，一双丹凤眼眯缝着，似目空一切。
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关羽关云长？
鲁肃在营外绕了一圈又一圈，叹气。
论交情，他与周瑜也是往来不浅，然而自从他将孔明借到江东来，周瑜整个人愈发变得难以捉摸。他素知公瑾外冷内热，对谁都是赤诚相待，为何眼中独容不下此人。或许自己所主张的孙刘联盟并不符合他的心意。又或许……
他坚信，若孙伯符还在，定能劝得那人回心转意。
他鲁子敬却不能。
远远听得大帐中鼓乐声响，一片欢腾。
他不及多想，撒腿便跑。
不是没有再三劝谏，公瑾，虽不知你为何失了心性，所谓小不忍乱大谋，当前大敌乃是曹操，并不是刘备孔明。如各相谋害，大事休矣。就由我来让你清醒。
诸葛亮正摇着羽扇凝望江水，忽见鲁肃向他冲过来。
子敬兄何事？他连忙出手去扶，生怕他一头栽倒。
鲁肃死死扒着他，先将气息喘匀，临到眼前，想着周瑜言之凿凿，咬牙切齿。“玄德世之枭雄，不得不除。”又踟蹰了。
憋了半天，来一句：“无事。”自己也觉得自己矫揉造作，欲盖弥彰。
不会吧？果然瞒不过诸葛亮法眼，他一把拽过他手，神色疑惑。
他手心潮湿温热，明眸相对，鲁肃有些窘迫，忙低下头去。
悠扬的歌乐飘过来，在两人之间缭绕，隐隐听去，正是汉室宗庙祭祀舞曲，巴渝舞。
恍然大悟。他疾言厉色。子敬，大帐之中，宴请何人？
鲁肃瞠目结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诸葛亮却已惶然如离弦之箭飞奔大帐而去。
等鲁肃好容易追上他，却见他在帐口窃看动静，笑意盈盈。
见他来，复捉住他手，喜曰：“我主无危也！”
鲁肃释然，又随即怅然。去望帐内，周瑜正向关羽敬酒。
关羽依然端着那种招牌的鄙视眼神，一手捋须，一手接过酒樽满饮而尽，末了，不发一言，将酒樽递回，举手投足傲气十足，霸气十足，撑足了刘备颜面。
周瑜脸上就有点挂不住，讪讪接过，旁敲侧击：“公可是向日斩颜良，文丑者乎？”关羽简直懒得抬眼，只潦草点头，还是刘备和悦接茬：“正是。”
握着杯子的手指就僵硬了。不知摔是不摔。伯符，想你新亡，我不是发誓，要尽犬马之劳保你河山，死而后已。而今这雄主羽翼未丰，正好杀之后快，这厢刀斧手还虎视眈眈，我竟因一个关羽也贪生怕死了。
正在进退维谷，就见鲁肃入帐，玄德寒暄得紧，口口声声只念孔明去处，想与一会。
诸葛先生目前不在此处，待破了曹军，再与之相会不迟。
鲁肃却以目示他，神色不对。似有愧色，又存惶惑。还未及往细思量，就听得一沉静声音。
主公。孔明来迟了。
他仓惶回头。诸葛亮一身白衣，踱进帐内，自顾笑得气定神闲，那笑在周瑜此刻看来颇具用心，乌黑的眼眸清澈见底，直直印出他的谎言。
他在此人面前简直无从遁形，多讽刺，周瑜周公瑾机关算尽，却只是搬石砸脚，成了三军笑柄。
每次见到他，情绪就要失控。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不扑上去撕碎他那副好皮囊，纵使当年手刃杀害伯符的凶手，何曾有过此等恨意。
倒不如，玉石俱焚。也不枉他半生英名。
手中酒樽就这么狠狠朝地上砸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小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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