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梨花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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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卖力摇着橹，舟楫划破河面，水声涟涟。
两岸风景如诗如画，山一重，水一重，随江流不断倒退，鲁肃却无心欣赏。
在他离开柴桑这段时间，本就纷乱的局面定又加重几分。以张昭为首的老臣，惯于偏安一方治世安民，一旦谈及兵刃，各顾妻子，胸藏私虑。纷纷唯恐避之不及。
当年孙策临终有言：内事不决问张昭，而这外事，理当去问此时正日夜兼程赶回柴桑的那个人。否则只能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误国误君。
他不自觉地回望舱内。此番本是借吊丧之名去探曹军虚实，却稀里糊涂地变成了要和刘备结盟，然后就不知怎地——在自己一再坚持下——带了这个人过江。
滔滔长江之上，颠簸风浪。诸葛亮兴致很好地于舱内把瑶琴拿了出来，一通乱弹。琴声铮铮，时而激越，时而婉约，恰似这奔流的江水。
弹着弹着，一勾手指将鲁肃唤进舱内。子敬兄，看这江东山水，与荆襄地区有天壤分别，如此良辰美景，兄为何愁眉不展？
结识不过数日，他就以兄相称了。
良辰？何谓良辰？是指不日便要与曹军兵戎相见，还是暗示此时江东山河全决于孙权取舍之间？至于美景……他鲁肃一向被周瑜指点毫无情趣，况大战在即如火燎眉，这风景却是天天看来看去，无甚新鲜。
叹口气，他同在舱内芦席上坐下，用手拍打诸葛亮肩膀，用力过度，像是在掐。
孔明……先生。先生见孙将军，切不可实言曹操兵多将广。
无须子敬叮咛，亮自有对答之语。孔明温和地道，将琴弦拨弄得更加铮铮作响。
未见卧龙，鲁肃自是曾有百般设想：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人一出茅庐也是连放两把大火，烧退曹操数十万大军。把曹操引得火了，亲自带兵来追，刘备本成瓮中之鳖走投无路，又不知被他想了什么法子绝处逢生溜掉了。他早就深慕其名，只是孤陋寡闻，因他是诸葛瑾之弟，才不至于将他错当年迈老朽，却也以为必是年过而立，老谋深算之徒。
谁想见了，花容失色：竟是头戴逍遥巾，足踏皂布鞋的书生气质。看起来，比公瑾还要年轻几分。
往细处瞧了，又觉出几丝无赖端倪。眉眼本端正，一笑，羽扇微摇，周身都叠打了万般暖意。
与他小酌，席间不小心掉了食箸，他伸手去捡，与他手指相碰。火烧般蓦地缩了回去。
孔明就笑，自拾起那箸递与他，略带戏谑地敲他手背。子敬兄，可是已有醉意？
于是鲁肃真觉得自己醉了，醉得酒气上涌，点点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到耳根。
老实的鲁肃自是不知，此刻在那舱中抚琴之人，究竟打得哪般主意。
细细的琴弦掠过指尖，揉，捏，撩，拨，弹。
心思却密密飞往别处，辗，转，流，离，乱。
周瑜，周公瑾，他是很久前就听说了的。
早就知道在江东，有个才貌双全的周郎。
群雄逐鹿的时代，四方英杰并起，而他自号卧龙，气定神闲，宅在襄阳一方茅庐间，一面躬耕一面耐心等待理想的主公出现。
此时周瑜名声虽不如那江东小霸王的名号响亮，闻之顿有霸气凛然之感，却恰似一淙涓涓细流。无声无息淌过他心底。
听闻他不但身材修长，姿貌姣好，而且英姿勃发，有雅量，少时便精通音律，爱抚琴筝。
后来兄长诸葛瑾被鲁肃荐出辅佐吴王，偶尔归家，他便要问：周郎其人，何如？
言语间，竟有急迫之意。想要如愿以偿地听到诸如：言过其实，之类的评价。
意料之中，一向温良的兄长对于这人，溢美之辞不绝言表。他于失望的神色中，又暗掺喜色。
其时，他已与这未曾谋面之人暗暗较上了劲，将他当做自己的憧憬，目标……同时也是对手。
若是对手不够强，这场暗地里的较量，岂不索然无味。
这层心思密密麻麻叠在心间，谁也不曾言过，连司马懿也不知。
年少时野心可以昭然若揭地挂在脸上，也可以于心中不动声色地生长。
周瑜还在等孔明。他以手撑下颌，等啊等，等得书房内油灯枯尽。
烛心未剪，终于不愿再这么干坐，于是披衣复回廊下，吹起玉箫。
那箫并非美玉所铸，而是翠竹，想来却是吹箫之人反如玉。
是他不断在竹林间去砍那些新生的竹，逐次挑选，才有了今日指尖这管箫。
单凭一双手，一柄小刀，他便可将音准削得分毫不差。
庭院中的树木忽地抖动起来，四下寂静，并无一丝微风。周瑜顿时警觉，箫声也一并停了。
何人！他厉声喝道。
半晌。才见吕蒙从庭院间现出身来。
子明？何故深夜到此？周瑜缓和神色，只当他是折返而来，对于战和还有话说。等了半天，却见吕蒙神色尴尬，搓着手说，属下特来……特来……
特来什么呢？特来了半天，拙劣地憋出句，来与大都督对饮。
周瑜挑眉。薄唇扯了半天，拉出一丝苦笑。
今日并无兴致，可否改天？
吕蒙立刻像得到特赦，从这拙劣无比的借口中仓皇而逃。
同甘宁等人辞了周瑜，正欲回去时，吕蒙被一阵箫声吸引。他情不自禁于园中停驻，竟是听得痴了。
他总能听见那玉箫之声，水一样漫在月色满溢的夜里。
有时他想，怕是整个吴郡的夜空都被这样的旋律笼罩了去罢。不然为何星辰与以往并无不同，却愈发显得如宝石般温柔。
可他一次都未曾看清那于月下吹奏之人，会是怎样神情。
他本武夫出身。被孙策从汝南富陂捞出来随他征战。孙策心爱的战袍是大红色的，骑在马上翻飞时，如炽烈的火，在神州大地上滚动燃烧。
见者，无不叹：项藉再生矣！
霸王。本是专指西楚项羽，而孙策被称小霸王，却时常为此不满。
喂喂，为何要称我做小霸王？我比项藉有何不如？公瑾，你说说看……今日这状元红味道不对，莫不是掺水了罢……
伯符，你醉了。这是女儿红，不是状元红啊。
有何区别？吕蒙在一旁默不作声饮下一杯，眼角暗划过周瑜被染了淡淡朝霞色的面庞，见得他舒展笑意，同孙策争论酒的名字。
自随孙策起，吕蒙一直看他二人并肩沙场。若孙策为旭日，周瑜……便是明月了。
用月喻他，确是恰当，因他于一旁静静散发光辉，整个人的轮廓也显清冷，却也配合孙策，穿了火红的战袍。
此刻见他笑容，吕蒙忽觉心头一热。
应是这状元红……或是女儿红……后劲上涌的关系。
于是吕蒙评价他的主公真是率性实诚的好男儿。只在醉酒时才搂着周瑜胡说八道。而周瑜是个冰山，只有醉酒后对着孙策才肯展颜一笑。
兴平二年，孙策入据曲阿，全军心情大好。痛饮三日。
饮酒是那个时代男儿的象征。士卒饮酒，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胜了要饮，败了更要饮，因为不知明日自己尸骨便会横在何处。文臣嗜酒是风雅，武夫喝酒如饮马。吕蒙虽是武夫，却不爱学他人那样抱起酒坛咕嘟灌下去半坛，另半坛全洒在自己身上。
与孙策三杯下肚便去与士卒划拳行酒令的酒品不同，周瑜饮酒很文雅。他觉得看周瑜饮酒本身就是种享受，酒未穿肠，心已醉了。
后来周瑜酒饮得相当少，箫却吹得多了。
其声凄凉如水，呜呜咽咽。
每每听见，吕蒙都会想起醉意醺然间，也曾见过他的笑颜。
此刻箫声再度响起之时，他望着月下那人的背影，想着他怕是比月光还要皎洁。然而月光是抓不住的美丽，那个人的身影此刻虽然模糊，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梨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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