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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画扇 ...

  •   所谓文学椽,实际是个闲职,类似教书育人。不同的是司马懿奉命教的是曹操的公子们,准确来说——只有少公子曹冲一人。
      他觉得这个职位是种讽刺,曹冲六岁有“神童”之称。不仅深得曹操宠爱,更是名满许昌,相比之下自己幼年在洛阳厮混的名声就显得很丢人。如今这个年仅十一的小人精,他却得当他老师,他根本不知还有什么可教。
      他的学生倒很乖巧,一口一个“先生”叫得干脆,还喜欢用稚嫩的手指拉他的衣角。可司马懿害怕这种微妙相似的小动作,因为他总不合时宜地去想那个曾追着他满山乱跑的白衣小人儿。
      他有时会忍不住想这是否是曹操在以他的方式对他施以小小报复,因为他当初召他,他竟不来。当然这完全不可能。曹操大概只想无论如何先将他握于掌中。就好比你下一盘棋,肯定不会希望有个棋子不听你指挥自己跳出棋盘——这就是霸道,而他正因为这点中意他这个主公。
      君择臣,臣也择君。曹操以为是凭借威慑才逼得他出山而沾沾自喜,实际上却是他司马懿在九年前就相中他。这和相亲是一个道理,看对了眼也不能立即扑上去,还得故作矜持试探一番,半推半就自抬身价。好比孔明,稳坐草庐二十七年巍然不动,愣是将自己沽成了卧龙天价。

      孔明……
      听说他博望一把火烧得夏侯惇十万大军魂飞魄散。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很庆幸曹操没有见到自己当时表情。他一面为自军损兵折将感到惋惜,一面又怕曹操当真举倾城之兵,像对徐州那样将新野夷为平地——他知道他对刘备的执着,此人是有仇必报型,所以他才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他不惜代价都会去拔这根肉中刺。
      就算生他的气,他还是担心他的安危。他之前不知为什么生气,就像刚来许昌时他不知为何要恨郭嘉。他现在才明白是觉得被欺骗了。他以为孔明与他一样只想在乱世小隐于林,谁知彼方是待价而沽假装逍遥。
      贾诩端起酒杯,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完,然后抹抹嘴,冷笑。你不也一直没离开过许昌,你要欺骗自己到何时。你太矛盾。一直处于这样的矛盾之中,会牵绊住你成就大业的步伐。
      他伏在桌上,喝得头晕晕的,连贾诩的脸都看不清。自己肯定是醉了,因为他说的什么成大业,得天下……他都听不懂啊。
      荀彧坐在一旁,似也醉了,他比他醉得文雅许多,微红着脸似醒非醒地坐在那儿,眼睛半闭。
      这一年夏初,荀彧常来找他饮酒,他记得他以前是不爱喝酒的。他只爱熏香,到哪里都要将那些稀奇古怪的香草放进炉子里焚烧,以前他还笑他,说他想当芳草美人。如今他周身常年洋溢着的馥蕤香气被酒气取代。他不习惯面对这样的荀彧,虽然他每次也不喝多,只喝得微醺,然后就眯眼似笑非笑,看来心情很好。
      曾有一次借着酒意,他用手抚上他的脸。他知道这有些忤逆,荀彧比他年长,官阶也比他高。他只想安慰他。虽然他现在看来恢复了正常,一如既往地出谋划策。
      荀彧不躲,反拍他的肩膀。仲达,你变了。
      他是带着粲然笑意说的,语调却很凄凉。
      他变了吗?他不再穿白衣。他觉得已近而立,再装英俊小生就显得不识好歹。其实黑衣也很适合他,还符合他鹰视狼顾的气质。他自嘲地想。不是每个人都盛情欢迎他加入这个阵营。有人说他那双狭长的美目流露出的却是凶光,而他不用扭身就可转头,好似狼顾一般。流言是把杀人的钝刀,杀不死也能令他疼痛。低调乃万全之策,他开始明白贾诩的苦衷,对他也不像以前那般讨厌了。
      除了收起年少锋芒,他还是他自己。荀彧说得未必全对。
      反倒是荀彧,郭嘉死后就彻底变了。
      他心疼他。他想念以前的荀彧,生拉活拽跟他几条街,把他从被窝里拖起来。

      贾诩常趁着荀彧与他对饮时“凑巧”登门拜访。此刻他抿一口杯中杜康,将空了的酒壶踢到一边。
      又给二人斟满酒。
      司马懿无力挥手,示意自己喝不下去。荀彧又端起酒杯,却迟迟不饮。
      莫非是嫌干喝无趣?既如此,可问二位,生离与死别,哪样更痛?
      行酒令?难得贾诩狗嘴里还能吐象牙,问这种愁肠百结的问题。
      他想了下,说生离。荀彧说死别。
      对望一眼。
      荀彧眼里多了些东西,醉眼朦胧,看不真切。连贾诩怪异的笑容也在眼前幻化成五颜六色。
      彻底醉倒之前,最后听见贾诩自鸣得意的话语,他迷糊地想,他就是这点令他嫌恶。
      话不多,句句刺人痛处。
      二者皆非。世间最痛之事莫过于,求不得。
      求,不,得。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他在醉酒的睡眠间反复做梦。
      梦里一条明湄蜿蜒的河,两岸桃花怒放。孔明立于彼岸,手摇羽扇笑意粲然。
      他想渡河,却没有舟楫。他呼喊他,他不为所动。
      他的身影终究湮没在那开成花海的桃花当中。

      曹操细细铺开手中白绢,时日久了,略见泛黄。
      “今闻袁熙、袁尚往投辽东,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孙康久畏袁氏吞并,二袁往投必疑……”
      熟悉的字迹之上,开出数朵干涸发暗的桃花。
      这是郭嘉最后留与他的书信,纵使已读过千遍万回,短短数行字,他至今仍未读完。
      仿佛能见当初在易州那人,拼劲最后气力将遗策书写与他。连咯血都难以避免,却还有兴致将那血迹描成桃花。
      这人终究是如朱砂痣般烙□□口,漾开来,血色蔓延。
      而他最终也未能看到的,他所盼望的——那片土地上,同样桃花盛开。也必将于他傲世的北方铁骑下颔首称臣。
      一定的——他必将让他见到,纵使,他不能与他相守而死。
      再抬头时,他面对底下站了两排的文官武将,冷若冰霜。

      墨新磨好,朱砂红如绛唇。
      彼时司马懿心中烦闷,彷徨许昌大小街头,却寻得这把无字白扇。
      卖扇子的小老儿有哮喘,咳得背更佝偻下去,胸腔里发出拉风箱的呼哧呼哧声。他说如今儒生认几个字便要于扇面题字作画,卖素扇也是个赚钱的买卖。
      附庸风雅么,他也会的。
      那把扇子此时就躺在书房桌上,他望着素白扇面,笔悬于手中,迟迟未决。
      走笔。朵朵芍药于绢面怒放。红似火舌,灼灼逼人。
      伊其相谑,赠之芍药。
      眼前盛开万朵芍药,花田连天。
      又复提笔,书写诗词。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他停笔。瞪着写了一半的扇面,看了半天,仿佛见了鬼,猛地将笔一扔。
      他盯着那把扇子瞧半天,墨迹尚未干,最后那笔泛着黑色用尽的苍白。
      原来心心念念,反来复去,还是这几句,逃不出,躲不掉。
      原来日思夜想,夜不成寐,想的终是那个人。孔明。
      无论生离,还是死别,他都不接受。
      他坚信他出山辅佐刘备是个错误。他坚信他日后必将发现这个错误。他坚信只要等待时机,有朝一日他们定会重逢。
      他必将寻到他,哪怕去天涯海角。只因他曾给他的,远胜琼琚。而他无以为报,唯有爱他。

      建安十三年。十月。曹操举八十万大军,声势滔天。向着桃花开遍的江东,向着才子佳人魂牵梦萦的江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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