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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即使我们再也不能相逢 ...

  •   大约在三千九百年前,真叶生活着一个叫作安井风月的人。
      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陌生。历史上最伟大的通灵师,如他的姓名一般,双眸淡定,浅笑含风带月,翻手之间便破百鬼夜行。
      而他的子孙们,安井氏族,要将这神话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

      学园祭。更通俗一点的说法是“校庆”。
      关键词莫过于“美食(X年X班摊点上的松饼很好味!)”“美衣(啊你决定要COS大□寺知世吗?)”“美景(……我看见云雀学长[性别:男]和茕学长[性别:男]一起逛花会了呀!靠得很近!很好很和谐!)”。在这一切以“美”为着眼点的词汇之中,学生们迎来了一年之中的第二个春天。
      可显然,椎木景的“春天”并不怎么温暖。
      “椎木同学?椎木同学!椎木同学——”矮小的学生会主席疑惑地摸了摸脑袋“奇怪,她明明是往这里的”,往另一处方向拨开遮挡视线的草木继续搜寻去了。
      女生松了口气,背靠着粗大的树干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卢瑟菲尔德史》翻看。
      真叶附中学生会主席的敬业精神还真是让人不禁为他掬一把同情泪……只怪今天身为秘书长的安井延年无缘无故缺席,又恰逢学园祭开场在即,庞大的资金运转无人操控。校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自己在新台一中曾有过主办学园祭的经验,点名要主席找她救场。
      而她,很不巧是那种无利益无回报决不伸出援手的人。
      天气很好,平整的阳光被细密的枝叶切割成微小的碎片,跌落在书页上。这不是真正春暖花开的季节,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飞虫的翅膀搅动出几不可察的气流。她能听到相隔半个校园的会场虽已明显模糊下去但仍旧喧杂的人声,以及……同在树林里,不远处的窃窃私语。
      “校园里出现了奇怪的黑猫?!”
      “小声些啦……我是在通往东校舍的那条小路上看见的。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沿路滴着血……颜色非常淡的血!”
      “好恐怖……”
      “就是说啊——诶你有没听说,昨晚东校舍上空又浮现出金色阵法图案了!”
      “学校里倒不像有那么巨大的投影仪……不过,你没事做跑去东校舍那边做什么?”
      “啊?”轻易地就被转移了话题,腔调有一点羞涩忸怩起来:“我约了风鸟同学……觉得靠近东校舍的地方人比较少……”
      “呀,终于决定告白了吗?”
      音调在这里急转直下,带着浓浓的沮丧:“他还是没去啊。”
      “不要担心!‘一鼓作气’嘛!”
      “这成语不是这么用的……(而且后面的两个还不太吉利……)”
      等到那两个声音渐渐远了,椎木景的目光才重新回到书页上。盯着最上面一行的“所有人都有其存在意义。——Easyl.E.Locefield”,以注意力集中著称的椎木小姐却突然走了神。
      缓慢地吐了一口气,她合上书本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草屑准备回教室。蓦地,身后草丛间奇怪的枝叶摩擦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大约过了三秒钟,一道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
      是一只黑猫。
      看来刚才的女生所言非虚。
      它像是急着追赶什么或是躲避什么,见到这里有人也未曾露出惊恐的模样或是迟疑下脚步。椎木景低头看着地上飞速延伸出的淡红色的血迹,将手里的《卢瑟菲尔德史》塞回口袋,略微斟酌,拔腿跟了上去。
      新台一中冷漠高傲的公主椎木景,却对小动物有着异样的温情与爱心。(“我下辈子愿意转世投胎成为小卖部老板家的大黄!”——同校男生的爱之宣言)

      拜学园祭所赐,为了吸引外校学生前来参加,门禁也不如平日那般森严,女生才得以在正常在校时段紧追着黑猫出了校门。
      事实证明新台一中高高在上的公主椎木景不仅读书一把好手,运动也完全不在话下。跟在动作迅如闪电的黑猫之后,尽管难免有些吃力,但还是能够保持住彼此七十米左右的距离。
      跟过了三条街道、穿越几片高级住宅区,周遭景致愈见荒凉,女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可称“荒郊野外”的地方。
      ——那黑猫,似乎急着把什么危险的东西从学校引出来……也注意到了自己一路紧跟着,不止一次地想要把自己甩开。
      喘了几口气,椎木景抬起头四下里看看,不得不挫败地承认自己确实跟丢了它。
      循着记忆里黑猫最后消失的方向,她走到了一座大桥上。真叶市同样有一条美丽的护城河,站在这里看,恍惚着会觉得它与新台市川泽河的影像重叠起来。
      相似的地方,她曾经与一名笑容如三月清风般明朗的少年相遇。
      脚下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椎木景一惊,奔向栏杆撑着扶手向下望去——在大桥下面!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为数不多能让椎木景公主感兴趣的事物的话,首屈一指的绝对是“灵异事件”。
      再具体一点,便一如温柔少年安井延年所猜到的,“术法”。
      所以,当现下这番景象出现在她眼前,常识性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仅仅维持了几秒钟,“原来这些东西真的存在”的巨大喜悦就覆盖住了惊愕。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镇定如椎木公主也不禁怔在当场。
      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形势的危急。
      桥洞下本就阴暗一片,若不是靠她念书十几年还不曾近视的绝佳视力,只怕也很难认清楚飘浮在半空中缓慢蠕动的黑乎乎一团是什么。
      没有五官,也可以确定那并非活物。可绵延不绝的、沉闷的“咕噜咕噜”声却让人忍不住寒毛倒竖。
      黑猫静静地睁着一双眼,猫瞳特有的荧光在黑暗中竟然会让人觉得安心。它就这样与那团没有眼睛的“东西”对视着。椎木景忽然感觉到脚下黏腻腻一片,低头一看,黑猫淡红色的血液已经浸染了它周围的一大片土地。
      就好像……那血……流不尽……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桥的另一头同样静立着的纤长的少年身影。冰蓝色的瞳仁美丽且清冷,仿佛不带任何人世间的感情波澜。只不过,这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却在瞧见黑猫的下一步动作时蓦地抽紧瞳孔。
      “它疯了。”
      仿佛要印证他这句话似的,黑猫脖子上的金属扣光芒一闪,一道金色的光圈从它的四肢划开来,赫然是一张错综复杂的阵法图。一时间狂风大作,那黑影撕心裂肺的呜呜声更盛。女生只觉得眼前忽然一暗,原来那黑影不知为何已放弃了两方对峙僵持的局面,按捺不住地直朝仍立于原地的黑猫席卷而去。
      猫瞳一瞬,猛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起,亮出利爪瞅准了黑气最盛的地方抓去。
      但也许是之前受过的伤让它的动作迟缓了些,这样致命的攻击竟被那黑影侧身避过。好像就那么一霎时的事情,电光火石之间,黑猫的身体已被掀起几米高,重重地摔了出去。
      毛皮在干硬的草根与尖锐的石子沙砾上狠狠擦过,剧烈的疼痛让它不禁露出极为痛苦的神情。
      椎木景见那黑影还想补上一击将黑猫置于死地,下意识地想要拦上前。
      却被一只手制止住。
      前一秒还事不关己地站在桥洞另一头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后。只听一声咒骂“小鬼果然麻烦”,他将椎木景往身后一带,右手前伸。女生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柄剑。
      嘴唇极迅速地开合几次,他不知念了些什么,剑刃上隐隐现出银白色的火焰来,沿着锋利的剑锋蜿蜒游走。少年将剑举到直指天空的高度,而后凌厉地下劈——
      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那已扑到猫儿上方的黑影竟被隔空劈作了两半,慢慢化作粉尘飘散在空气中。
      “乙之一级的死灵。你本事不小。”淡淡嘲讽似地啧了一声,少年走过去弯腰想抱起黑猫。不料猫儿竟毫不领情,翻身跳起便要窜开。只可惜身有伤残,被无灾无难四肢健全手脚灵活的少年一把揪准尾巴倒拎起来:“别说什么你不要老子来救你之类的屁话,你敢说你刚刚故意兜了个大圈子从老子班上的摊点前走没有半点要老子伸出援手的意思?老子为了你可是舍弃了忻遥做的刚出炉的松子饼——”
      见猫儿被倒吊在半空中无力地乱扑腾,椎木公主有些于心不忍:“那个……”
      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其他人,少年眨眼间恢复冷峻神色,简略地自我介绍着:“安井延年的三表哥。本初询。同校,三年A班。”
      原来也是通灵世家族的。
      可你还没放下它呀……
      礼尚往来地自我介绍道“椎木景,二年B班”,却发现少年早已直接无视过她,倒拎着猫儿以“老子”为主语继续絮絮叨叨。
      双重人格吧大概,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恋(宠)物癖”?自从来到真叶以后净遇上些奇怪的人。椎木景在心中为自己默哀了三秒。
      空气中漂浮着的粒子尘埃缓慢地聚合。二人一猫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点一点重新凝结成团的、体积几乎翻了两倍的庞大阴影。
      等椎木景感觉到来自后方的巨大压迫并转过身时,那死灵已近在咫尺。
      本初询与被他拎着的黑猫都在离她三米之外的地方。少年微感错愕地拧起眉头——乙之一级的死灵怎么会有复活和自疗技能?
      剑已入鞘,显然来不及拔出。
      椎木景看着距自己鼻尖越来越近的黑影,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新台一中以冷静镇定、无情自私著称的蝎子公主正面朝向迫及生死的突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被她这一声所误导,死灵的动作微微迟疑。就在这一迟疑之间,女生蹲下身去抄起一把小石子,循着刚刚辨别出的嘶吼声引起的振动最剧烈的一点撒去。
      正中死穴。
      被小小石子重击的死灵痛苦地哀嚎一声,杀伤力大减。也许是被“自己如此轻易落败”这事实所激怒,尽管攻势大不如先前凌厉,它还是不依不饶地妄图作最后一次绝地反击。
      用过的招数不可能再用第二次。
      呼啸风声之间,椎木景忽然听到一个如三月清风般明朗的、噙着浅笑的、含风带月的轻柔嗓音:
      “风月召来。”
      空气似乎有一刹那的静止,随即以与之前相反的方向急速旋转起来,阻隔了椎木景与跟她距离不过一臂的死灵。
      空气中有浅绿色的荧光渐渐上浮,旋转飞舞,一个熟悉的影子越来越具像。椎木景愣愣地看着凭空出现的、挡在自己面前的清瘦身影,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时契?”
      从不离身似的白色连帽外套这次换成了同色的毛衣,有些宽大了,衬得他的身形更加单薄。死灵仿佛从这名从天而降的少年身上感到了极大的威胁,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乙之一级,雷属性,超强防御力Level73,旁修复活与一次性自我愈合技能。是个变种啊。”
      从急速的空气漩涡中大致地朝对面扫视了一遍,便肯定下来。简洁且流畅的判断让原本就因那声笑吟吟的“风月召来”而神色凝重的本初询表情更肃穆几分。就连趴卧在他怀中的黑猫也勉强撑起一只被鲜血黏糊住的眼睛,盯着风暴中心、将女生护在身后的时契。
      失控的死灵开始试图越过中间隔在中间的巨大屏障。
      ——安井家族中有过这个人吗?
      “风月召来”,以世间极澄澈之风与极清明之月华铸成的强大防御……那是家始祖、史上最伟大的通灵师安井风月独有的通灵术……
      据说,安井风月也身有在时光中任意穿行的能力,并且在最后一次穿行后不知所踪。
      那么眼前的这个人……
      本初询紧紧注视着时契,冰蓝色的瞳仁试图从那双色彩温润的琥珀色瞳仁中挖掘出什么。
      “让我们来看看吧,如果是安井风月,他会怎么做——”拍了拍黑猫的头顶,本初询好像是在说给它听,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耳膜上开始有沉闷的雷声碾过,周而复始。原本黑乎乎一团的死灵身上缓慢地出现两团奇异的绿色荧光,似乎是眼睛,竟然还会眨动。而它每眨动一次,天上的雷声就更沉闷一分。
      死灵,都是死前心怀强烈愿望无法实现的生物。它们在死后仍不甘心地怀抱着强烈的愿望苦苦追寻。即使尸身早已腐烂,这愿望依然独自飘荡在世间。久而久之,便成了“灵”。
      而彻底清除死灵的、唯一的、最善良的办法。
      “那是你的愿望吗——你想要打败他?”似乎能够听懂那沉痛的呜咽声想要表达什么,时契走近了一步,用逗弄邻家宠物似的温柔的神情与它交流着,“可是他已经死了,攻击他的后人又有何用?”
      “啪嗒”一声,一滴水珠从桥洞边缘滴落在地。
      “只要是他的血就行了吗?这么偏执……可其实你想打败的并不是他本人吧?而是他抛弃你的时候使用的……”
      水滴下落的频率越来越快。只是一个恍神,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纷杂的雨声几乎要掩过他平稳的叙述。那死灵听着他的话竟然逐渐安静下来,安静得几乎可称作“乖巧”。
      那“眼睛”中奇异的绿色荧光,好像都逐渐涌现出愈加浓重的悲伤的神采。
      “让你怀抱那般愿望最终成为雷属性死灵的……‘雷电召来’吧。”
      少年闭合起琥珀色的双眸,以风月召来的屏障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减弱了风速,直至完全消失。他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它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伸直左臂,摊开手掌,掌心向上。时契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远处的黑猫忽然呜了一声,被本初询一掌按下脑袋。他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要硬碰硬?”
      “不。那只是,心愿与心愿之间的交易。”一直沉默着的椎木景忽然开了口。
      雷电召来对雷电召来。他承诺实现它的愿望,而它仅仅攻击他一人,答应他的请求,保其他人平安。
      那么。
      拜托——请一定要赢。这是从不对人请求的椎木景此生第一次这样开口对别人说“请”字。
      所以,请千万平安。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明明头顶不是天空,可一道电光就那么直直而下,冲向少年的掌心。死灵的周身也开始炸裂出让人胆寒的噼啪声。本初询示意着椎木景后退了大概半个桥洞的距离,以免被雷击中。
      隔得远了,少年的表情便有些模糊不清。
      直到两道眩目的白光从两方急速地向中间汇合、彼此撞击,蔓延开来的火花彻底淹没他的脸孔。
      也就一瞬间的事情。
      轰然巨响,无数的石子沙砾朝空气中飞溅,甚至掀起了地底的整块巨石。两道白光好似彼此撞击到有形的事物一般,就那么稍稍碰触了一下便向两边弹开。
      然后,她看到了时契如同落叶一般单薄的、重重飞出的身影。
      狠狠摔在了十几米外的地上。

      “SHIT!”刚刚还笑得一派温柔的少年此刻也忍不住爆出粗口,“疯老头子只说用这雷电召来绝对不会受伤,怎么就没提醒过被雷电掀起来的石头也会砸伤人!”撑起半边身子,发现剧痛难忍,他干脆仰面再次瘫倒在地上,“他怎么没告诉老子学这东西还要用来给他收拾千百年前的烂孽债啊……早知道老子就不学了!”
      这个主语,好像还真能很准确地表达某些时候奇妙的心境呀。
      椎木景走到时契身边蹲下,上上下下地估略起他身上的伤势。腹部被巨石砸中,不用看也知道那里大片淤青,说不定还留下非常严重的内伤。摔出去的时候脖颈、手臂都被地上的锋利凸起划出了血痕或者红肿,右脸颊上还有一道血印在往外冒血珠。左脚骨折。再加上后脑勺着地,不知会不会有脑震荡之类的。
      总之,伤得很严重。
      天之骄女的椎木公主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仔细地叠好按上时契的脸。“输了?”故意语气有些凉薄地揶揄道。
      “不,平手。”世界上第一个享受到椎木公主亲手侍奉待遇的人类竟然毫无知觉地自己接过手帕来。示意女生看向那边。
      两道雷击会合的地方。
      浓重的尘埃渐渐散开。
      躺在地上的,是一只说不上是什么的生物。像猫,可那蓬松的尾巴分明是狐狸的模样。皮毛是高贵且纯正的雪白色,四肢、脖颈、眼圈和尾巴上都有黑棕的条纹。它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生命的气息。
      “——书狸?!”本初询诧异。并非因为它是极为珍贵的、早已灭绝的古兽,而是因为,家中祖祠供奉的画像里,分明也有这么一张——
      “嗯。疯老头子的宠物,感情好得很。疯老头子最后离开的时候它死命咬着他的裤脚不放,硬是受了三次雷击才咽气。”时契望向黑深的桥洞顶,喘了口气,“跟疯老头子一样的笨蛋。”
      从他的话中瞧出了一些端倪,本初询俯视着他:“你不是?”
      也不正面回答,少年反问道:“你觉得呢?”
      本初询沉默下来,垂下冰蓝色的眼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安静了一会儿,觉得周身的疼痛都舒缓了些,时契不安分地再次尝试着想要坐起身,不料刚一扯动到伤口周边的肌肉,便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又爆了一句:
      “蠢蛋,他怎么还不去死啊!”
      “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打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医药箱,椎木景扬起眉毛反诘。
      “结果也没办法去找他算总账……还真是场无妄之灾。”话虽这么说着,可他瞧了瞧毫发无伤的椎木景、好整以暇站在一边的本初询,还有窝在本初询怀中已然沉沉睡去的黑猫,满足地轻叹道:“不过,这样也不赖。”
      来回检视着药箱与他身上的伤口,从小被誉作“后备神医”的椎木公主也忍不住拧起了眉心。不是用医药箱里的药材与器械就能够立刻处理妥当的伤,不属于这个时空、没有身份证明且随时可能离开的他又无法去正规医院接受治疗……松开手心攥着的抹布,她的右手扣上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个金色的【2】字逐渐变得灼烫起来。
      “喂。”平躺在地的少年突然抬起一根手指点住本初询,“帮个忙。”
      猝不及防中奖的本初询用目光询问着“做什么”。
      “去把书狸葬了,就埋到三百米外的河边上。墓碑上面刻……”回忆了一下故人的措词习惯,“‘最萌萌的亲亲小狸狸之墓’。”
      没什么异议地抱着黑猫走到书狸的尸体边,腾出一只手臂捞起它。望着本初询渐渐走远的身影,椎木景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自己的右手手背。
      那灼热得像要脱离自己身体似的金色字符竟像感应到什么命令一样,逐渐降回正常的体温。
      他竟然强行制止了自己的Chain?
      “已经实现了的愿望,再收回就太残忍。”对上女生不解的眼神,时契琥珀色的眼瞳弯起,“这一次,还是我一个人离开比较好。”
      即使已亲眼目睹过一次,但看到浅绿的荧光一点一点浮起在空气中、满身伤痕的少年慢慢变得透明且捉摸不定,那种抓不着落点的虚无感还是让女生心中突地一跳。
      “下一次再见的时候,肯定就痊愈啦。”最后一点荧光伴随他的声音熄灭。
      抱着黑猫回来的本初询望着孤身一人抱膝蹲在原地的椎木景,不禁微微一愣,“他人呢?”
      平静地站起身,她走出桥洞,仰头看向已然放晴的天空。
      “他先走了。”

      另一个时间里,少年睁开眼,环顾着四周陌生的、北欧风情的建筑,手一撑地,身手灵活地想要翻身跳起。可下一秒,清秀的脸孔上表情急速变化。
      “——痛痛痛痛痛!”五官痛苦地皱作一团,“去死的Time After Time!物质性转移有屁用呀!”

      陌生的天空中,有飞鸟成群地经过。
      与你那里的天空,是同样的景色吗?

      “交换学生”在某种角度上的同义词便是“二十四小时特殊待遇生”。
      真叶附中,全名真叶市私立专业高等学院附属中学,作为与新台一中齐名的私立高中,给交换学生提供的优厚待遇自然也是让人瞠目结舌。可出乎女生意料的是,几天前还让她颇生好感的单人公寓,眼下却成为了她人生之中所遭遇过的最大挫折。
      “唉——”
      叹了一口气,终于丢下手机,放弃搜寻人员寥寥无几的通讯录。性格冷淡高傲如椎木公主,在真叶附中学习两个多月还没交到半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现在有求于人的事情并不一定需要对方够到“朋友”级别,可她还是连一个人头都逮不到……
      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的性格啊。
      黑猫还窝在自己的床上熟睡着,睡相好到连翻身都没有。身上为数不多的伤口都用绷带与纱布包扎妥当。
      椎木景犹豫再三,还是不太忍心丢下它出门去买替换外伤药。
      距离在郊外大桥下遭到死灵攻击已经快一周了。那日,准备离开的时候,本初询不知怎么的突然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猫塞给它。之前一直是对它的伤担忧万分、一点不舍离手的模样,可那时却说着“对照料病患不在行,麻烦你一下”。精明如她自然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一丝算计。
      只可惜自己并不是一个会对通灵的动物心怀畏惧的人。
      黑猫忽然“唔”了一下,脑袋动了动。椎木景回过神,有些担忧地靠近查看。可它只是把脑袋又往钻了钻,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睡去。
      一连睡了七天啊……
      幸好有外校专家来学校视察,放假十天,自己才能够一直呆在家里照顾它。
      再不换药的话伤口就要溃烂了。而药箱里早已空空如也。有些无奈,最后不放心地看了猫儿一眼,椎木景拿起钥匙盘算着赶到最近的药方来回需要多久。
      就在她轻轻带上房门、视线终于抽离的时候,一直沉睡着的黑猫蓦地睁开眼睛。萤绿色的猫瞳随着它的一个眨眼变成了幽深绮丽的玫瑰紫色。
      流水一般的光芒包裹住它的周身,缓慢地拔节,逐渐变成了颀长而优雅的……少年的轮廓。
      因为身体变大的缘故,纱布与绷带全部滑落下去。白皙的皮肤上残留下的密密麻麻的伤痕很是触目惊心,不过倒也变相地提醒了一个事实——他没有穿衣服。
      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置,从中性的色调不太容易看出主人的性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突然觉得有点冷。捞起已经滑到腰间的被子,少年打了个呵欠:
      “呵……好困。”然后倒头继续睡去。
      直到椎木景归来才打破这一屋安详的气氛。
      女生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猫儿。可当她看到躺在自己床上、取代了原本猫儿的位置睡得一脸祥和的人[性别:男]时,终于违背了自己“保持安静”的初衷。以冷静镇定著称的椎木景公主,在这有历史性纪念意义的一刻,发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声尖叫:
      “——安安安安安井延年?!”

      虽说平静如水的生活很无趣,可是人生太跌宕也会让人难以接受。
      比如眼下,以冷静镇定著称的椎木公主还是没能从“会阵法的受伤的通灵黑猫在我家变成了俏丽万千的(裸身)美少年而且那还是个标准大少爷而且他还是我的同学而且他还刚巧就叫安井延年可他是安井家族的唯一传人会变成猫有什么奇怪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呀可还是难以接受啊怎么办”的震撼中恢复正常。
      一个闪神,打蛋器敲上自己的指头,女生才从虚无回到现实世界。
      说起来,自己此刻会丢弃躲在树林里看书的时间站在这里打蛋,也是安井少爷事件(又称“安井门”)的后续吧。人气超高的真叶附中美男校长一声微笑指令“来交换学习的同学也必须参加社团活动哦”,便有成坨的[马赛克]状物体整天在自己的课桌周围蠕动,诸如“天文社”“话剧社”“文学社”的邀请函以及报名表格数目塞满了鞋柜抽屉。当时实在没有办法地那么随手一指,点中了家政社。而那社长收下了报名表放进抽屉小心锁好以后才以如春风般和煦的口吻告知,家政组每周一三五七有雷打不动的社团活动。(“如果无故缺席的话,就要被发配去学生部当义工哦。”笑眯眯的和蔼补充。)
      从小家务万能,厨艺自然也不在话下。加快速度处理好手中的一盘糊装物,做了些简单雕饰便塞进烤箱,拧到适宜的定时。椎木景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发现自己拿的依然是不知翻了多少遍的《卢瑟菲尔德史》。
      Easyl.E.Locefield。
      易兹尔•E•卢瑟菲尔德。
      传说中,西方最伟大的、如神诋一般的魔法师。
      虽说她更感兴趣的是东方术法,不过对这位魔法师却是情有独钟。
      “即使我们再也不能相逢,但请相信,这无形的羁绊将会永生。——Easyl.E.Locefield。”
      烤箱里传出阵阵糕点特有的甜腻香味。头顶响起熟悉的嗓音。椎木景从书页上抬起头,午后透明如水的阳光衬着少年清秀的脸孔倒映进她的视网膜。
      “哟。”他吸了吸鼻子,表情很是惊喜,“好久没有闻到过了。这个香味。”
      似乎记忆中,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味道。
      “天目市延龄路118号万千糕点。芒果蛋糕。”合上书,女生竟然流畅地报出了时契所指的“味道”的出处。少年微微讶异。
      “曾经有一段时间很中意这个味道。”烤箱叮的一声响,椎木景站起身去取出蛋糕,切下一块搁到时契面前。淡淡的橙黄色,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我也是。不过现在还是……情有独钟呢。”满足地舔了一口,少年惬意地闭起眼睛,“只可惜从九年前它关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了。”
      味道是无法记录且无法重播的。所以,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以后漫长的日子中,再一次邂逅曾经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味道。
      九年前。
      1999年的天目市。
      他在那个时候,也曾经去过那里吗?
      椎木景一个愣怔。半边探出桌沿的《卢瑟菲尔德史》掉落在地,一阵风吹过,书页哗啦哗啦往前翻回去,最终静止在她刚刚阅读过的一行。

      “即使我们再也不能相逢,但请相信,无形的羁绊将会永生。——Easyl.E.Locefie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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