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春梦已阑》桃花缘记

4、秘 旧情绵绵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夜已三更，一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却在房中来回踱步，眼里的落寞像无法控制的洪，愈涌愈深。他口中不断吟着这首李白的《长干行》，吟了几遍后，竟有颗晶莹的水珠自眼角滑落。
　　“忘不了，为何还是忘不了呢？事早已成定局，大家都步入了自己的轨道，得到了自己应有的归宿，可为何，我还是忘不了、忘不了呢！”男子吟诵完后反复问自己，竟未留意到身后站立许久的女子。
　　“爷还是忘不了么，“也是，这世间的情种实在是多如牛毛，可郎有情妾有意的又有几对呢？多半都是一人相思，抱憾终身啊！不只爷，妾身不也是如此么？”
　　他听见了他无比熟悉的声音，转首望着她。
　　女子快步上前，投入男子看似温暖的怀抱中。她倚着他硬朗结实的胸膛，说道：“胤禟，我们不是说好要忘记过去么？”
　　胤禟伸出一只手抱住她，将下颚轻轻抵在她头上，说：“不可能忘掉了。这个世界上两情相悦而又喜结良缘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人的一生总要落下些遗憾，不过我想这些遗憾对你对我，应该都是美丽的遗憾吧。”
　　“不，妾身没有遗憾，因为至少我可以陪你走过一生一世。”
　　“是啊，茗似，与我相比，你真的很幸福。”
　　董鄂茗似闻言一笑，却笑得极凄楚，极苦涩。苦到似药似痛，苦到有一种真实的、炙热的、滚烫的东西在内心深处轰然碎裂。

　　“龄娥，等你长大了，做我的福晋吧！我要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你！”
　　少年时的胤禟纯洁无比，有着与寻常孩童同样的干净明媚，活泼可爱。那时的自己是他一生中最怀念的时光，傻傻的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说着海誓山盟天长地久，傻傻的许她未来，许她一生。那时的他还未被现实残酷的世界污染，他是山涧的泉水，天上横挂的虹，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而他的龄娥天真烂漫，比一般的小女孩更漂亮，更会打扮。她是胤禟一生中见过最美的女孩。他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自幼就在一起玩耍，学习，骑射，两小无猜，如胶似漆，宫里所有的人都认为二人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而康熙和胤禟生母宜妃更是希望二人能亲上加亲，执手千年。胤禟喜爱她，呵护她，宠溺她，而他同样认为，这份心中纯洁的情愫也应得到龄娥相同的回应。
　　可是，当他鼓起勇气向龄娥表白的时候，当一个永远仰着骄傲头颅的皇子羞涩低下头时，他以为可以从龄娥口中听到自己渴望的答案。可是龄娥却说：“我怎么能嫁给一个普通皇子呢？我要的是入主中宫，睥睨天下！”
　　胤禟惊道:“太子早已有正妃，皇阿玛绝对不会为了你废她的！”
　　“谁说我要嫁给那拈花惹草、醉生梦死的太子了？我心里早就有人了——”龄娥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然望着胤禟狭长的双眼，说道：“我喜欢的人是八阿哥！”
　　胤禟闻之轻蔑一笑：“八哥长的好，可是辛者库贱妇的儿子根本配不上你，何况——”胤禟小心翼翼观察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他也不可能让你成为皇后！”
　　“那倒不见得！”龄娥的语气带有丝丝骄傲：“他文武双全，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皇上已经越来越喜爱他了。还有良嫔娘娘，成熟丰腴，美丽可人，我听说这几日皇上翻良嫔牌子的次数比姑母还多呢。反观太子，虽有名师教授，可资质有限，又风流成性，处处寻欢，皇上也经常对我父亲感叹太子不成材。说不定哪天就被废了呢。”
　　“就算皇阿玛有废太子之意，皇阿玛儿子众多，也不一定是八哥取而代之。”
　　“所以，我要你帮他啊。姑母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之一，家族势力大，你又颇得皇上宠爱，十阿哥也唯你马首是瞻。若得你相助，加上八阿哥天资聪慧，得太子之位难道不是易如反掌么？“
　　胤禟不语，心中暗想，皇阿玛儿子众多，太子不成气候，龄娥你又怎晓得我没有夺位之心呢？我有众多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何要为他人做这嫁衣裳呢？
　　“表哥，”龄娥拽住胤禟的手，使得胤禟心突然一紧，只听龄娥娇滴滴问她：“表哥你是真的很喜欢我么？”
　　“当然。”胤禟没有一丝迟疑。
　　“那你一定希望我得到幸福吧。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与八阿哥百年好合。”
　　胤禟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心中苦闷。他的眼睛有些痛痒，似要涌出一串泪花。可是胤禟硬生生的将他的脆弱逼回心底，望着注视着自己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头颅怎么可以这般沉重。

　　康熙三十九年的冬天，龄娣即将成为八阿哥胤禩的新娘。
　　在她出嫁的前一天，她来到了胤禟的府邸。
　　她真的长大了。她的眉眼比小时候长的开了，也比小时候更加光艳逼人。她的身材也不似幼时那般干瘪小巧，她长高了，有了女人的成熟风韵，玲珑曲线，她让胤禟更加发疯的疼爱，更加的想将她占为己有。
　　她梳着精致的两把头，插着珠玉翡翠的簪子，细长若柳的眉，宛如星星的眼，挺立的鼻梁，娇艳欲滴的红唇，还有那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耳朵上仿佛能生出花的一对美丽耳坠，叮当作响，好似天籁。
　　胤禟哪里挪的开眼，加上他心情沉闷，又已独自饮酒多时，一时神情恍惚，脸颊发烫，有种欲望在心中迅速升腾，好像烧开的水，将要炸开的激烈。
　　“你快走，你若还不走，我不知自己会怎样。”胤禟轻轻推开走向自己的龄娥。
　　“表哥，我是来感谢你的。”龄娥说道。
　　“感谢？”胤禟大笑数声，旋即冷望着龄娥：“你感谢的起么！”
　　龄娥知道胤禟有些醉意，但她这次是铁了心要来找胤禟，所以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相反，她一把握住了胤禟的手：“你对我的情，我永生无以为报，今天是你我最后一次纠缠了，我希望过了今天，你我各归各位，你当我是你的八嫂，而你是我的表哥，如此而已。”
　　“报答？说的好轻松。你认为我还需要什么吗？金银珠宝、娇妻美妾？我什么都不缺，我唯一缺的，只有江山和爱！”胤禟怒吼道。
　　龄娥从未见过这样的胤禟，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胤禟也会对她放下温柔。但她却不畏惧，她将胤禟的手握的更紧，因为她正在逐渐感受到他手心温度的消逝。
　　“其实，我是有些喜欢你的。如果没有胤禩，我想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可是，一个女人的心里根本不可能容下两个男人，但她至少可以理智的区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真爱！“
　　“我不要那种毫无意义的喜欢，那种喜欢对你来说，仅仅只是不厌恶，你对太多人都倾注了这种情感！”
　　“不是的！是只对你有！“龄娥解释道：“只有你，让我愿意对你倾吐所有心声，只有你，在我黯然神伤之时会给予丝丝温情，也只有你，让我有那么一瞬觉得是超越了爱情和生死，这种情感，我无法以简单的‘兄妹之情’‘蓝颜知己’来命名，总之，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
　　“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不是只比八哥差那么一点点？”胤禟问道。
　　龄娥毫不犹豫点点头。随即又道：“在某些时候，你也许会超过他。”
　　胤禟不知龄娥是安慰之言，还是心中真实想法。总之这使他有一丝欣喜。
　　“我想到你可以报答我的方法了。”胤禟道。
　　龄娥仰着头，认真望着他。
　　“把你自己，给我。”

　　龄娥满脸不可置信，而时间仿佛突然凝固，气氛尴尬无比。

　　“你不愿意吧？算了，我心甘情愿为你付出，哪怕是生命，我也在所不惜。这话可能听着有些矫情，但这就是我爱新觉罗胤禟的心声。我对你郭络罗龄娥，从未想过索取一分一毫的回报。”
　　胤禟轻轻甩开龄娥的玉手，背过身去。他不愿看到龄娥的花容月貌，这样他会无法自拔的动情，无法自拔的为她痴狂。他也更加不愿让龄娥看见他满目的泪，这样龄娥也许会对他产生鄙夷之情。
　　“胤禟，”龄娥其实一直在与另一个自己做思想斗争。是答应他，满心欢喜的主动褪去自己华丽的衣衫，还是拒绝他，给他一耳光扭头便走？可是她唤出了他的名字，不是‘表哥’那个看似亲近实际疏远的称呼，而是胤禟，胤禟，他的名字！
　　她选择了前者，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懂事女孩，但是对象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是对她至死不渝，痴心不二，甚至抛弃天下，只愿她幸福的胤禟！
　　胤禟有一瞬的错愕，但是微微的酒力不断在脑中作祟，内心的火苗亦愈燃愈烈，满眼明显的情/欲更是无法遮掩。二人执手走进卧室，胤禟小心将龄娥放在床榻上，双手不断颤抖着，最终还是扯下了芙蓉帐，暖帐一合，满室飘香。

　　此后，胤禟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龄娥。只是在一些家庭聚会上匆匆一瞥，却也并未有更深的交集。
　　数月之后，龄娥来胤禟府中找他。
　　“你可知，我与胤禩洞房花烛之时并未落红？”
　　胤禟神色一变，生怕胤禩察觉什么。
　　“可是胤禩却说，其实许多女人第一次未必落红。”
　　胤禟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说道:“八哥他是真的爱你，而且从来没有输给我过。”
　　“你可知道我怀孕了？”
　　胤禟又是一惊，冷汗直冒，慌忙问道：“是我的，还是八哥的？”
　　“我哪晓得，日子隔那么近。但是我已经将他打掉了，因为我真的很怕这孩子生出来会越来越像你。”龄娥似乎满不在乎。
　　“你怎么能随便打掉胎儿呢？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你怎么打的？”胤禟有些愤怒。
　　“当然是用药呗，难道我还拿棒子打自己肚子不成？”
　　“那你可得调养好，别落下病根才是。”胤禟关切说道。
　　“已经落下了，我也许……再也不能生孩子了……”龄娥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胤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满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龄娥粗暴挣脱开胤禟：“如今的我们，不太适合这样做了。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也是你应该得到的。我也不后悔生不了孩子，我知道胤禩爱我，他不会在乎这一点的。”
　　“可是……”
　　龄娥伸出小手堵住他的口，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你已经把你的命给了我，我也不过是还了一个孩子的命给你，从此我们互不相欠。”

　　龄娥见胤禟久久不言，于是便径自转身欲走。突然，她回首，望着胤禟，这才发现她心中那天真可爱的孩童已经长大了。他越来越神似宜妃，面相阴柔，俊美之极，他身形瘦弱却高大挺立，说不出的翩翩风度，风流韵致。也难怪她近日总听见胤禩与胤俄私底下玩笑般的挖苦他，说这九阿哥若是去扮演杨贵妃，不知要比那京城名伶红火多少倍呢……
　　“表哥，我走了。”她还是道出了这句残酷的话，即使她心底承认此时的胤禟样貌身材确实与胤禩不相伯仲了。可是她喜欢的不是那副无谓的、也会随着时间的消磨而褪去的皮囊，而是胤禩这个人，他在龄娥心中是完美无缺的天神。是任何人无法比拟无法超越的存在。
　　“八嫂走好，胤禟不送了。”

　　龄娥闻言，心中一苦。但她仍有礼貌地像胤禟点了点头，然后逃离般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一朝情痴，终成陌路。
　　即便日后依然能朝夕相处，谈笑风生。可是心间的情，却已死在此刻。

作者有话说

　　H真不敢写的太直白，哈哈 想看和谐部分的可以联系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