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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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好几个月没往家里打电话了，老栓和林秀英心里乱糟糟的，干什么都没劲。整天四处托人打听，看有没有在深圳打工的同乡娃娃知道楠楠的消息。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家里还是没有半点楠楠的消息。林秀英的头发在一夜之间白了一大半。一家人变得神经兮兮的，昨天听村里人说深圳大梅沙的海滩上有一具女尸，身体被切成了三段面目被硫酸烧毁，公安局无法辨认身份，尸首至今无人认领。林秀英拖着稀软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不断地流着眼泪，也不出声。老栓问她要不要喝水，她仍不动声色的望着窑顶，目光呆滞。老栓踩着昏黄的晚霞来到沟畔，眼前沟壑纵横的田塄一道一道向沟底迂回。两只鹞子徘徊在寂寥的苍穹，苍穹下老栓的肩头在夕阳中剧烈的耸动。
林秀英日渐消瘦。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传，说不管子女与母亲相隔多远，只要在晚上星星出全以后，躲在灶火旮旯里对着灶火门喊他的名字，即使子女远在万里之遥也能有所感应。听说，一位母亲念子心切，晚上在星星出全后，趴在灶火门上喊叫儿子的乳名。当时在外地揽活的儿子在睡梦中听见母亲的呼唤，一骨碌拾起来循声往外走，刚出房门，身后轰隆一声那座房子顷刻间坍塌。
林秀英每晚都要熬到12点，等到所有人都睡熟后，一个人来到灶房对着灶火门喊：“楠楠，楠楠，我的楠楠娃呀，你在哪儿？你倒是应一声啊！”老栓睡在大窑里，听林秀英一遍遍的吼喊，心里像猫爪子挠一样。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正好赶上五月五的庙会。林秀英一早就挎着篮子装上黄表纸，往庙院求签去了。
回来后，林秀英整个人魂不守舍，口里念叨着：“年纪轻轻就走了，招呼也不打，就是一个住店的要走也得留个口信儿不是？”林秀英到庙里求了一支下下签。签文说“石沉深海难再回，清明路上多孤坟”说的够坦白的了，林秀英就是不愿相信，反复的追问解签的道士。道士不耐烦，说：“人早死啦！”
此后，每日吃饭，林秀英都会亲自夹一两筷子菜和几根面条，差老三拿出去摆在门口的椿树脚下。逢年过节给老人烧纸的同时，也不忘在椿树脚下烧几张冥币。
春节将至，一家人像霜打的茄子，一个个耷拉着头萎靡不振。正当老栓上街准备办年货的当儿，队长捎来了邮局的包裹单。单据上写的地址是兰州市徽县，落款是苏楠楠。老栓张大了嘴只顾往里跑，嘴唇动了几动激动地说不出话。林秀英正要洗锅，看见老栓拿着的单子上落款人的姓名，瓷愣在原地，碗从手里跌落摔在锅里，水溅了一灶台。
几日后，老栓拿着包裹单找到了在城里工作的二弟。“他二大，你看这是不是咱女子的落脚地？”老栓的二弟栓财接过单据凑近看了看，颤巍巍的哆嗦着嘴唇：“就是，就是，娃还活着哩！”老栓听二弟说娃还活着哩，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低声哽咽起来。
半个月后，栓财带着仅有的一张包裹单，遵循上面的地址去了兰州。
栓财在兰州下了火车，按照地址一路询问来到徽县。见天色已晚，当夜就住了下来。次日清晨，栓财上路往三桥镇杠村赶去。栓财找到当地的村委会，在村长的陪同下来到大眼男的家里。
四间土窑洞在红色的山体下依势凿成，没有任何院墙围栏。左侧的窑门口摞着一堆干柴。右侧的窑门前是一堆碎石块砌成的球形狗窝。一条瘦骨嶙峋的老狗，趴在窝前的地上打着盹儿。队长和栓栓往里走，也不见那条老狗睁眼看看，只是时有时无的梦呓般叫上几嗓子，以证明自己还在工作中。
大眼男的父亲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身上穿着破了好几个洞且旧的发黄的老军装。队长和栓栓推门进去，他正靠着被子半躺在炕上嘬着烟锅子“吧嗒吧嗒”抽烟。队长给老头介绍说：“这是楠楠的叔父，是专程来寻楠楠的下落的。”老头当即站了起来，面露土色。颤颤巍巍的说：“娃儿在厨房洗刷，我去喊她。”栓财跟队长随着老头来到厨房。一个身形孱弱，披散着长发皮肤枯黄的女人正趴在锅台边擦洗锅灶。见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垂手站在一边。“楠楠！”栓财叫了一声。楠楠这才抬起头看见同村长跟阿爸进来的二叔，当下泪如泉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傍晚，范杞良从县城赶集回家，阿爸拉着他进屋嘀咕了一阵子。范杞良出来见过楠楠的叔父，重新回屋里去了。
那年，范杞良的母亲病危是假，带媳妇回家却是真。在这个偏僻的村子，有很多人活到四五十岁还在打光棍，能娶房媳妇实在不易。范杞良16岁就出外务工，在广东呆了五年多。谈过很多次恋爱，只要人家姑娘一听说他在徽县落后贫困的老家，没一个愿意再继续交往下去的。在他认识楠楠的时候已经交过6个女朋友，楠楠是第七个。大眼男骗了楠楠，但是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回到老家后，楠楠得知自己被骗想要离开。范杞良的父亲教导儿子说女人就像野马，想要圈养就得先驯服。阿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叫他动粗哩。几次，抡起的手掌都在落下的一刻转为轻轻地抚摸。楠楠到了这里，就再也没碰过电话，更别说问候父母了。范杞良怕她家里人找上门来。
快过年的时候，村子里在外面闯荡的青年男女回家过节，楠楠借着串门的机会，将早已准备好的干果和写好的地址交给邻村的果儿，临走塞给他自己仅有的50块钱。
栓财当天下午就要带楠楠走，大眼男的父母说：“孩子正在后面宰那条老狗呢，吃了再走吧，也不急在这一时。”栓财勉强留了一夜。次日一大早，栓财带着楠楠坐上村长赶的牛车永远的离开了这块伤心地。范杞良看着楠楠逐显模糊的身影，泪水泛滥。楠楠安静的坐在叔父身旁，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一路从未回头的楠楠，在上火车的一瞬，久久的回望那座险峻却又贫瘠的山，也许那山中的人也同样站在山里向外眺望。
接到栓财的电话，所有亲戚都等在老栓窑顶的打麦场上。傍晚时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停在了老栓家的打麦场里。所有亲戚都围了过来，几个姑姑早已哭成一片。
楠楠从车里钻出来，看见久违的亲人，泪水一个劲儿的往外涌。“我的楠楠娃呀！”几个姑姑拉过楠楠哭成一团。林秀英听见外面的动静，停下拾掇茶饭的手，心“扑通扑通”激烈跳动。
楠楠被几个姑姑攥着手簇拥进院。林秀英一步跷出门槛，看着几年不见的楠楠，一把搂进怀里，一会儿摸摸头一会儿看看脸。楠楠的泪水开了闸，似两条小溪在月光下汩汩流淌。
半月后，正当老栓和几个姑姑张罗着给楠楠说亲的当口，范杞良只身来到楠楠家里。范杞良想让楠楠跟他回去，没等楠楠表态，楠楠几个姑姑就挡在头前，训斥范杞良：“你还有脸来，不找你就够仁慈了，你还撵上门。”“告诉你娃，你就死了那份心赶紧回去。”“要不然，咱就上法庭，到时候可甭怪我们无情。”三个姑姑轮番上阵，声色俱厉。老栓说：“要跟你走也可以，但是我不能让女子在婚后受罪。你说你爱她，爱是啥？能当饭吃么？是这样，你要是能拿出10万块钱做彩礼，我就把女儿许给你，你看咋样？” 范杞良被老栓提出的条件噎的说不出话，随后从嘴里挤出一句：“叔，姨，我回去试着凑凑，要是一个月还没回来，你再让楠楠嫁人也不迟。”
范杞良孤孤单单的来，又冷冷清清的回去了。晚上，楠楠做了一个梦，梦里范杞良一个人睡在火车上，满脸是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晴直直的盯着她看，泪水在眼眶子里打转。她挤在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用力挥手，大声说着再见。
一个月后，范杞良没能按约定回来。老栓对林秀英说：“赶紧托人给楠楠好好找个婆家，早嫁早省心。万一那娃真带着钱回来可咋办呀！”楠楠坐在大窑炕上听见父母的谈话，有一种预感从未如此强烈：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永远……
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驾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可惜我猜中了前头却没猜中后头。” 范杞良不是盖世英雄，苏楠楠也没渴求他会驾着七色的云彩来娶她，只想知道他还像以前那样健康的活着就好，然而她的直觉是对的，他终究没能再回来。这一切都吻合了这句台词却又正好相反，她没猜中前头却猜中了后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