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甘心无后期》尹培越

6、兵败如山倒

　　6.兵败如山倒

　　严寒的季节终于来临。

　　而同时来临的，还有魏党从江东全面撤退的消息。

　　江东此次六郡八十一州大选，魏党势力本已逐步渗透。

　　几次民意调查显示，魏党竞选人的支持率节节攀升，眼看就要压倒吴党一派。

　　可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就在曹操在长江边上提前庆功，夜宴臣属大发诗性把酒高歌之际，吴党进行了绝地反击。

　　不过一夜，江东甚至荆襄等地的媒体头条都刊出了不利魏党的新闻，里面列举了条条证据诸多事实款款罪状，唯恐不能生生将魏党钉死。

　　例如，《江东日报》说当年曹操与袁绍争夺丞相之位，不惜砸重金挖对手的墙角，买通了许攸去陷害袁绍，而事成后许攸被处死无疑属于过河拆桥死无对证；《建业城池报》则揭发魏党壮大之初，一度极度强势地霸占中央地方各级官位排除异己打压他党，这期间开销甚巨，而为了在短期内筹措到大笔资金，曹操居然秘密设置摸金校尉私掘陵墓盗卖文物，实属数典忘祖丧心病狂之举；《九郡时刊》的内容倒是有点花边的意思，主要围绕曹操喜欢霸占人妻像是染指张济遗孀强纳秦宜禄之妻觊觎江东二乔这类的八卦，创新之处在于文末还爆出了曹丕深得其父真传，十七岁时便勾搭了袁熙的妻子甄氏……

　　这样的报道虽然没有铁证如山，还带着点坊间传奇的娱乐性，但毕竟深受广大群众欢迎，于是很快便以一种人民喜闻乐见的姿态在大江两岸传播开了。

　　数日后，魏党新闻发言人程昱在南阳首度回应这些报道，称新闻失实，统统都是吴党恶意排挤买通媒体诽谤诬陷。话音未落，当场便有人提问：“既是如此，曹公与魏党何不拿出辟谣的证据？”程昱尚来不及反应，又有另一人发难：“排挤他党恶意污诟这类事情难道不是魏党专长么？”顿时场面失控，而那二人竟大摇大摆地趁乱离开，追查下去才发现他们俩连姓名都是捏造，想来必早有预谋。

　　消息传到丞相府，荀彧把十几份报纸仔仔细细地摊开在书案上，心平气和地问坐在一旁如遭雷击的曹丕：“公子都看了吧，有感想吗？”

　　曹丕呆滞地盯着案几上一溜的“头版头条”，色彩斑斓字体缤纷，最夸张地是荀彧将它们摆放得异常工整，下一张必定是从上一张二分之一版面处开始遮盖，每一张露出来的版幅都是同样的宽度——这些都恰好能显示出副丞相变态般平静和完美下面压抑的……愤怒。

　　荀彧见曹丕不吭声，继续温和地说：“公子，丞相对此事的说法你也看到了吧，只有八个字——‘人谁无过，从头再来’，讲得很好啊。”

　　这话让曹丕听得心里一慌，连忙开口解释：“荀大人，父亲他……”

　　“贪快、贪大、贪权、贪功、贪财、”荀彧打断曹丕的话，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口气越来越严厉，“贪色！”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曹丕立马垂头搭脑地缩回原位。

　　“公子以为目前魏党当如何动作？”冷场了半天，荀彧终于叹一口气，扔出第二个问题。

　　“……守住荆襄。”

　　“若荆襄守不住呢？”

　　“荀大人何意？”曹丕满脸惊讶地问，“荆襄难道不是一早就牢牢握在我们手里了么？”

　　“守得住守不住，公子难道看不出来？”荀彧的话中带着点深意。

　　曹丕“嘿嘿”地干笑两声，摸着脑袋傻乎乎地说：“父亲尚在荆襄，前方书信未至，做儿子的岂敢妄自猜测呢？”

　　话说是这么说，但不敢猜并不意味着猜不到。

　　就在大前夜，吴党反击的战报刚到丞相府，司马懿就立马敲开了曹丕的房门。

　　“公子啊，这一仗你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走势？”他开门见山地问曹丕。

　　曹丕对着司马懿倒也毫不遮掩，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惨败。”

　　“不止如此，还有呢？”司马懿又问，目光咄咄逼人。

　　被逼问的人并不回避，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犹疑片刻，才一个字一个字，压低了声音咬出来：“荆、襄、不、保。”

　　此次牵涉进吴党反击行动的媒体中，《九郡时刊》就是荆襄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虽然它这回也就是爆了点无聊的花边新闻，但仍然可以看出其倒向了吴党。如果荆襄九郡依然在魏党掌握之中，报社绝对不敢这么干。因此，这已经明显地说明，魏党在荆襄根本没有站稳脚跟，现在看来则很可能吴蜀两党势力一面与魏党在江东大选上面周旋一面已暗中侵入荆襄，尤其是当初从那里带走了几万选民的刘备，更是有绝佳的理由和便利反扑回去。

　　司马懿满意地点点头，显然觉得曹丕很上道，而选择曹丕的自己就更上道了。

　　“那么，公子觉得魏党当如何？”

　　“全面撤退。”老底都被人掀掉了，再死乞白赖地抢地盘，输的时候姿态未免会很难看，所以还不如趁早回家。

　　“没错，识时务方可成大业。”司马懿说。

　　“不过，”曹丕想了想，犹豫地问，“若是现在退出江东大选……借口该是什么？”

　　“肃清党内。”司马懿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旧账被捅出来，该找替死鬼的找替死鬼，找不到替死鬼的便自省一段时间，这个理由说出去总还算有点诚意。”

　　江东不取、荆州难保、声名狼藉，倒真是魏党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危机了。

　　“只怪这些人太不会做事了，连累父亲，搞不好还有不少墙头草……”曹丕小声地嘀咕，语气愤懑表情懊恼。

　　荀彧听了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说：“有些人的确不干好事！为了魏党今后发展，得广泛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进行党内检举和职务调整。”

　　于是再过数日，魏党一改之前口气，由曹操亲自率党内官员高调致歉，说收买暗杀盗墓掘金之事万万没有，但风流韵事却是当初情难自禁，今已知错，必会自省改过，并在魏党内部进行旷日持久的□□运动。曹操与众人言辞恳切表情沉痛态度真诚，倒是挽回一些人心。

　　“剩下的，今后再慢慢赢回来吧。”回到洛阳后，曹丞相拍拍荀彧的肩，轻描淡写地说。

　　荀彧听了沉默地点点头，跟着面无表情地将印着《曹氏父子：风流，还是下流？》的报纸拍在曹操书案上，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剩下曹丞相一脸错愕满心沮丧。

　　而曹丕这时倒是顾不上安慰自己的父亲，——因为之前的绯闻，他被曹操勒令必须对新寡的甄氏负起责任来，好给世人一个交待、一个态度。

　　“成亲后你爱怎么折腾我不管，但你先得风风光光地把她娶回来。”曹操说完这句话，便挥挥手让曹丕下去自行筹备婚事。

　　……
　　…………

　　“仲达，我觉得父亲这是迁怒。”准新郎曹丕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司马懿“恩恩”几声，甄氏才貌双全名动天下，对于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他根本懒得搭话。

　　尽管没得到热烈回应，曹丕依然沉浸在忧伤的状态中不可自拔，他托着腮，语气哀怨地继续说道：“父亲对江东的执念真是太深了……”

　　“您对江东的执念也很深啊。”望着再一次和吴党交手却仍然没讨到好处的曹丕，司马懿悠悠地说，“不知道这执念究竟是源自于您的父亲，还是其他理由呢？”

　　曹丕用盛满笑意的眼睛看着他，口气清淡得好像台阶上流云的影子：“年少的时候，听说建业城中的梅花开得特别好看，春雪欲歇时，那里的人们便坐在梅树下煮雪赏花，有无穷乐趣。”

　　“只是因为这个缘故？！”起初有些难以置信，可再一想说话人的脾气，司马懿便明白了，“还是说，您觉得这么好的东西不抢过来实在对不起自己？”

　　曹丕依然微笑，然后执过司马懿的手，任由长长的袖子遮住两人交握的掌心，期待地说：“是啊，我想有朝一日，能和仲达你一起，无所顾忌去那里煮着雪看梅花呢。”

　　经此一役，魏党暂时退回北地休养生息，朝廷和皇室仍然在手，元气大损却也没有太惨淡；吴党巩固了其在江东地区的地位，更占据荆襄三郡，实力大增；而最大赢家居然是蜀党，刘备一反之前的节节败退狼狈不堪，竟从吴党口中抢了南郡、零陵、武陵三郡，不但有了根据地，还隐隐有壮大之势。

　　于是，三党鼎力的局面开始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