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剑歌行》钱青蚨

4、第 4 章

　　田冈走后，湘北又迎来另一批客人。
　　这次是海南的掌门高头和南六部的一位年轻官员。
　　侠以武犯禁，论剑会对于朝廷而言，其实颇为犯忌，因此每次举办，打点朝廷官员都是一道重要关节。
　　六部即吏户礼兵刑工，北六部自然在京城，南六部则设在金陵，处理南方的琐碎政务。
　　安西不喜欢跟官府中人打交道，不过这位年轻官员身份特殊。
　　“大哥。”木暮唤他道。
　　这官员正是木暮的长兄木暮伯延，一一见礼后，木暮伯延拉了弟弟笑道：“这些年怎么不回去看看？白山离京城也不是很远吧。”
　　“练功不敢松懈。”
　　木暮伯延一笑，转向安西道：“安西掌门，我想与公延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长公子请随意。”

　　到了木暮房里，当哥哥的见书案上放着木暮的功课，墨迹犹新，翻看一会儿，道：“你还是不肯跟我回去？”
　　木暮摇头：“大哥，我意已决。”
　　“当个武夫，有何前途可言？你年纪还小，天分又高，现在跟我回去，用功几年，不愁不能中举。我知你心心念念要报救命之恩，只是你习武天资平平，便是留在你师父身边，又能帮到他什么？”
　　“中举做官又能怎样？跟爹爹一般，落得个被诬陷流放的下场？”
　　“你……”木暮伯延气道，“怎能这样说话！再说不是早就平反了么！”
　　“若是没有平反呢？想来大哥也知道，爹爹能平反，其中有多少巧合，即便平反了，二哥不也已经……”木暮顿了一下，“我不想冒那个险，大哥，你不用再费唇舌了。”
　　“你现在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倒不觉得是冒险了？”
　　“笔利于刀。”
　　“哈！”木暮伯延甚是恼怒，一时却没法反驳。
　　“大哥，我知你心里有些瞧不起江湖人，是也不是？”
　　“……”
　　木暮叹道：“不光是你，木暮家历代清流，爹爹跟你，父子两探花，更是传为士林佳话，又哪里真正看得起江湖人？当初我重病之时，师父救了我，爹爹娘亲对师父感激不尽，以爹爹人品，哪怕要他拿性命报答，他恐怕也是肯的，即便如此，爹爹娘亲，还有大哥你，仍是瞧师父不起，是也不是？”木暮望着他，道，“大哥，你看着好的，我未必觉得好，你方才的话，我实在不能从命，望大哥恕罪。”
　　木暮伯延看他半晌，终于一甩袖子：“你好自为之！”
　　开门出去，猛见庭院里石桌边坐着一人，木暮伯延吃了一惊：“什么人？！”
　　那人以手支颐，头一点一点，似乎在打瞌睡，闻言顿然睁了眼，目光冷冽如寒泉，在木暮伯延面上一扫，木暮伯延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木暮跟出来，惊讶道：“流川，你怎么到这来了？”
　　流川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木暮伯延心想这些江湖人好生无礼，又看他还是个孩子，也不愿跟他计较，对木暮道：“我初到南六部，许多事务还不很熟，这次什么论剑会，刀剑无眼，你自己顾好自己。”
　　木暮点头：“我知道，大哥不必担心。”

　　高头还未走，木暮伯延回去继续应酬，木暮却未跟着，回到庭院，看见流川还坐在那里，问道：“你不舒服么？要不要回房歇着？”
　　流川摇头，言简意赅地说：“那老头的扇子，碍眼。”
　　木暮不由一笑，高头确实爱随身带一把折扇，扇面上不是写意兰草，就是泼墨山水，不论冬夏，都拿在手里摇个没完，这举止本身倒还风雅，但配上身材黑胖、满脸精明算计的高头，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
　　不过因为这个原因就不想见客的流川，也实在任性。
　　“三井也不待见那把扇子。”木暮笑道，仰头看了看天空，是冬日少见的晴朗，“别坐院子里了，你内伤刚好，风吹着怪冷的，我们去厨房看看怎样？说不定正好有热汤，可以喝上一碗。”
　　流川不反对这个提议，只是以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木暮：“师兄，你不去了？”
　　木暮愣了一下，才理解出“师兄，你不去应酬了？”这个意思，以及更深层的“师兄，你平时中规中矩，不会这样”，诸如此类。
　　“今天我也不想再见外客。”
　　既然木暮都任性了，流川没有理由不更任性，于是两人前往厨房。
　　论剑山庄地广人多，厨房自然不止一处，湘北所住的小院旁边就有，十分方便，两人很快便到了。
　　一进去，热气扑面，酸甜咸辣各种味道冲鼻而来，有一个灶似乎在炖什么东西，另一个灶上放着蒸笼。
　　厨子小厮来来去去，木暮扫了一眼，瞧见灶旁有个陌生面孔：“咦，那是……”
　　那是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坐在灶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捧着一屉糕点在吃，看打扮是陵南弟子，看脸蛋却面生得很。
　　听见动静，那少年也看了过来，蓝幽幽的眸子一闪，笑了起来：“两位是湘北弟子？”
　　木暮点头：“正是。小兄弟你是……”
　　少年站起来，笑道：“我是陵南弟子，仙道彰。”
　　这个名字却不陌生，木暮便也报上家门：“木暮公延。”
　　流川看着仙道，他比木暮敏锐得多，仙道眉宇间一派明朗和悦，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只是顾盼之时，隐约带出些漫不经心的神气，流川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异感觉，仿佛幼时在海边玩水，阳光透过水面，看着清清浅浅，真的跳下去，却比想象中深得多，流川不由生出警觉，本能地按住剑柄，冷冷道：“流川枫。”
　　仙道似乎一怔，继而笑得更加欢畅：“两位也是来找吃食的？有刚蒸好的茯苓糕，还有只老母鸡在炖，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好了。”
　　木暮点头道：“多谢你啦。”对流川道，“你想吃茯苓糕么？”
　　流川摇摇头，木暮笑道：“那我们等鸡汤炖好吧，我去跟厨子打个招呼。”
　　仙道向这边走来，与木暮擦身而过，流川睁大眼睛，看着他越来越近，向后侧了一步，仙道走到他身边，忽地一笑，轻声说道：“何为万劫化生？”
　　流川瞳孔骤然紧缩：“你如何知晓？！”
　　仙道侧过脸，两人挨得如此之近，甚至能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影子，仙道嘴角笑意加深：“果然是你。”
　　流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死死盯住他。
　　仙道微笑道：“我们去外面说吧。”
　　流川点头，便要随他出去，那边木暮看见，吃了一惊：“流川，你去哪里？”
　　仙道回头笑道：“厨房里闷得很，我跟流川出去透透气，就在外边。”
　　流川亦道：“师兄，我想跟他说会儿话。”
　　木暮倒没料到仙道居然能投这个冷漠师弟的缘，见他这样说，便也不再阻拦，只叮嘱道：“师父嘱咐过，莫要走得太远。”
　　流川点点头，跟仙道一起出门。
　　仙道本就是来湘北找人，结果高头在，只好折返，见就近有个厨房，便进去打打牙祭，不料就此撞见要找的人，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厨房外有两株槐树，冬天叶子落得干干净净，两人站在树下，仙道打量流川片刻，笑道：“你的剑，只是对练用的吧？”
　　“莫说废话。”
　　“好吧，”仙道摊了摊手，“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机缘巧合，听到有人说他们在找你，他们叫你‘枫少主’。”
　　流川闭了下眼睛：“果然……”
　　“本来这不关我的事，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像是要来论剑山庄找人，我有些担心，所以无论如何也得与你说明。”
　　流川沉默良久，说了一声“多谢”，转身便要离开。
　　仙道上前一步，封住他的去路：“你不打算跟我说说个中缘由？”
　　“与你无关。”
　　仙道微笑：“这事还是我告诉你的，怎么与我无关？”
　　流川握住剑柄：“让开！”
　　两人对视片刻，仙道一笑：“也罢，不过，我想你最好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安西掌门。”
　　“我自有分寸。”
　　仙道退开一步，流川正要走，仙道却又拉住了他：“等一下。”抬手解下自己的佩剑，“你那柄剑太差了，真遇到什么事，一点用都不顶的，你是刚入门吧？我想安西掌门还来不及为你量身打一柄剑，我把我的给你好了。”说着便递了过来。
　　流川一怔，神情微微松动：“不用。”
　　“拿着吧，反正我不缺这个。”硬塞到流川手里，仙道摆了摆手，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