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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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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透过船帘,轻拂着赵玉雨苍白面庞,她前些日子生了场病,病不大也就是伤风却着实养了许久,养到千方百计躲着的人都来了江陵,只为来寻她。
“我与白御史……并不相熟,只是听过她的名字,又远远见过那么几次。我当时便想,如此钟灵毓秀举止端方的大家闺秀嫁于卫侯,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赵玉雨并未抬头,只是抱起了熟睡的小哈巴狗,轻柔地梳理着它雪白橘黄的软毛道。
“我想起来了,杜二二有次同我讲,他见你愈发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所以你们是在卫侯府上见过吗?”程六水小心翼翼道,小动物本能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桩头破血流的伤心事,本该忙不迭地捂住耳朵当作什么都不知,可出事的是玉雨啊。
赵玉雨依旧温和地笑着,眼神中藏着极为隐晦的痛,“是,我本就是卫侯府上的小丫鬟,七八岁便被爹娘卖给了人牙子,幸得老长安侯夫人心善买下了我,我便跟着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差事。
待我愈发大了,老夫人见我伶俐,便将我调去了卫侯身边,那时的卫侯还只是世子,正如这坊间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本子,我与世子有过一段还算不错的时光。
后来老夫人便知道了,她是个极为和善心慈的人,她唤我来到她的身旁,仍如往常那般温柔地对我,她说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是我愿意,就销了我的奴籍予我银钱,送我去封地的庄子上做个管事的,自由自在不必再圈在这大宅院里,过着一眼便能望到头的日子。”
“那你没答应?”马陶陶接着问道。
赵玉雨接着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半点犹豫,只是几瞬便拒绝了老夫人,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自由,那时的我哪里舍得世子,世子虽对外人冷漠,待我却极好,我笑他便随着我笑,我哭他也要急得团团转转,若是丢下他一人在这偌大的侯府,怕是在拿刀剐我的心口。
后来老夫人走了,老侯爷也撒手人寰,世子承袭爵位不出两年,便是京中响当当的人物了,他也愈发忙碌了,我半月才能见他一回,仍旧做着丫鬟的活计,直到有一日我在侯府见到了白小姐。”赵玉雨苦笑了下。
程六水心里紧随着被狠狠揪住了,她紧紧靠在赵玉雨身旁,蹙着眉心疼地接着听她说道,
“原来他们二人早有婚约,只待孝期一过便要成亲了,可叹我在府中竟然半点也不知晓,后来我才知是卫侯下令府中诸人不许在我面前提起的,这一瞒竟瞒了好多年。
我知我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从不敢奢求做卫侯真正的枕边人,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定是要有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于是我便愈发做小伏低,只盼他能给我个妾室的名分,只要离他近些便好。”
“他……不愿给你吗?”马陶陶抿嘴惊道,她家虽说是后来才发家的,却也靠着皇室恩典在京城中有些地位,这等事虽不说家家都有,却也不少见,多半都是会留有情面的,除非是碰上那眼里容不了沙子的主母,才会给些银钱送走。
可瞧着玉雨这样子,两者都不像,更像是走投无路逃出来的。
“卫侯自然不愿意,他就想让我这样无名无分的跟着他,莫说是妾室就是个外室都算不上,我就是个丫鬟而已。最可笑的是,他竟还编什么瞎话唬我,说名分没什么要紧的,只要我在他身边便是最好的,想见我随时都能见,待白小姐做了主母也奈何不得。
我没读过什么书,却也识得字明白道理,跟着卫侯名分没有真心更不知,难道就只做一辈子的丫鬟吗?围着个只把我当个玩意儿的人,那我这余生还不如不要过了好了。那一夜我后悔了,我忽然明白了当年老夫人眼里的可惜,她在可惜我亲手折断了逃离这牢笼的翅膀,只能拖着沉重的锁链日复一日地在这里蹉跎一生。
原来老夫人才是那个知我懂我真正怜惜我的人,而卫侯……他不过是拿我当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罢了。
于是我就逃了,在他们成亲的第二日,我亲手烧了我的卖身契,离开了侯府。”赵玉雨从那难捱的岁月回忆中抬起头来,如释重负地笑道。
“逃得好!我跟你说玉雨,别人越不把咱们当人看,咱们越得活出个人样来。不为别的,就为咱们受过的苦,都得开开心心地活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乔四方大声道,咧着嘴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赵玉雨这才被真正逗笑了,“好,我在很好很好地活着,我和六水学厨艺,少仲还要教我酿酒,前几日我连算盘珠子都会了。”
“是啊,玉雨你不用怕他们,东家是大官,他肯定都能搞定!”程六水挽过赵玉雨的手道。
某大官张清寒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是在说他吗?他连自己的儿女情长都没搞定,还能搞定这么个复杂的事?
“那个……我也是识得卫侯的,这人吧是骄纵了些,毕竟是千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子,性情确实古怪了点。可这样人也最好琢磨,凡是行事皆有目的,他娶白婉瑜是为了家族门楣,可他千里迢迢来追你追到江陵,是为了什么呢?”张清寒饱含深意望着赵玉雨道。
接着他又问道,“况且不止卫侯来了,他新婚燕尔的夫人白婉瑜也来了,最为稀奇的是这二人一前一后,明面上都是为了公事来的,实则却皆是为了你。”
“为了我?”赵玉雨直起身子,压根半点也不相信。
忽然船外传来了呼啸的风声,风雨欲来吹开了半扇船帘,遥遥一望岸边立着两人,那男子长身而立风流倜傥,眉宇间的忧虑不安仍不掩其风姿绰约,而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吃了两碗浇头面的白婉瑜。
两人本是夫妻,站得却不近,一个比一个焦急地朝着船只的方向看,张清寒趁着船只离岸边还有些距离嘱托道,“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精,他们说什么你都别答应,要不然被买了都得倒数钱。”
“放心吧东家,我本是害怕卫侯找来的,可如今到节骨眼却不怕了,他们如此做派我只觉好笑。”赵玉雨主动掀开另外半扇船帘道。
世事多坎坷,怕是没有用的,她赵玉雨要将这些坎坷一个个都掀翻,当然了要是能把那个卫侯掀河里去更好。
“哐当”一声,船只终于是靠了岸,只见这岸上一男一女都撑着伞,两个人在极为宽敞的路上挤来挤去,恨不得最先来到赵玉雨身前,那卫侯眼眸湿漉漉的望向赵玉雨。
结果一下子就被白婉瑜手中的油纸伞挡住了,“妹妹,你就是玉雨妹妹吧,你可要我好找啊,妹妹没被这雨水淋湿吧,来我给你擦擦。”
白婉瑜殷勤地不像个御史,倒像个小伙计,从怀里掏出那手帕轻轻擦拭着赵玉雨的额头,油纸伞大半都倾斜给了赵玉雨。
赵玉雨本来想掀翻坎坷,这下直接愣住了都没来得及躲开白婉瑜的手帕,说好的坎坷呢?这不是坎坷这是美人蛇吧。
“玉雨……”身后的声音传来,说不出的可怜悲切,赵玉雨再一瞧差点就要溺死在卫无平的眼眸中,皆是缠人的万般柔情。
“两位,能否让你们的侍从给我们几个递把伞,这还有四个大活人和一个大活狗呢。”张清寒没好气道。
“是是是。”白婉瑜赶紧递了个眼色,侍从们才给其余伙计们递了伞去。
程六水接过伞,一边撇嘴一边审视地透过雨丝看向卫无平此人,桃花眼炸花尾一看就是花心胚子,红艳薄唇妥妥的薄情寡恩,再一看那白婉瑜笑得跟狼外婆一样,有诈绝对有诈!
她上前一把便将玉雨拉入了自己伞下,“卫夫人可别乱叫妹妹,玉雨是我认得干妹妹,要撑伞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撑伞。”
“玉雨不认我这个姐姐,难道也不识得我身后这位吗?”白婉瑜强压住心中火热道,随后侧身便露出了那卫无平。
赵玉雨瞧了那卫无平一眼,胸口就没来由地一阵剧痛,丝丝缕缕侵入心房,才过了数月就算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总是有些难以割舍的。
“我……”赵玉雨刚想开口道。
“这么大的雨,甭说玉雨看不清,我都看不清卫夫人身后是谁了呢,你说是吧清寒?”程六水笑道。
“是,愿意跟我回酒楼的就回,不愿意就哪凉快哪待着去,我看这河里就挺凉快。”张清寒冷脸道。
卫无平一见张清寒说话了,自然也不敢造次,张清寒虽比他大不了两岁,可这人朝中无人能惹得起,他不在朝中一载,陛下时不时便念叨着,如此上恩还是躲着点为好。
一行人在狂风暴雨中勉强支撑着油纸伞朝着酒楼走去,雨噼里啪啦地下,正如走在最后的卫无平与白婉瑜的心,他们各自心怀鬼胎,却都有一个目的——赵玉雨。
而当赵玉雨在酒楼收拾妥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时,都不用等她推开门,白婉瑜便在门外蹲守着。
“玉雨妹妹,我可以进来吗?”白婉瑜难得夹了夹嗓音,愈发的温柔了起来,怕是真来诱骗小红帽的了。
“进来吧。”赵玉雨没有迟疑道。
结果白婉瑜一推开门,好家伙酒楼五人组正襟危坐在房中,目光如炬地看向了白婉瑜。
“白婉瑜这么晚了,有话快说,玉雨身子刚刚好可经不得你这么折腾。”马陶陶扬起脖子,无所顾忌道,反正已经都撕破脸了,管白婉瑜什么御史不御史的,再怎么样她都是被虫子追得满街跑的白婉瑜。
“马陶陶你,看到你我又想起来了,当年你做得好事!害我差点名声扫地!”白婉瑜睁大了双眼,刚才在雨里压根没注意,没想到啊这京中宿敌竟也在这酒楼里。
“白小姐,这里是十全酒楼,不是你们伯远侯府。”乔四方在一旁开口震慑道。
这回白婉瑜大脑瞬间卡住了,这人为什么这么眼熟声音也很耳熟,遥远的记忆正在快马加鞭赶来,那是很久之前她年岁还小,“你!你就是那个要送我上西天的人,爬了这辈子都没爬过的山,当时我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卫夫人你是来找我的吧?”这时赵玉雨浅浅一笑道。
“对对对,但这里人太多了,我能单独同你说吗?”白婉瑜瞬间扭捏成了小女儿情态,整个人透露出了非比寻常的气息。
“不能,我们酒楼穿一条裤子,一定要整整齐齐地听你讲。”程六水摆出小恶魔一样的笑容,显然白日里那个说话圆滑做事滴水不漏的程六水早就没影了,只余这么个能气死人的她。
白婉瑜环顾四周,最后只能无奈叹气道,“我此行是真心要认玉雨这个妹妹的,当时我刚刚与卫侯成亲哪里知道府中的事,没两天便见卫侯愁眉不展的,我这才知原来是因为妹妹,我这几月到处寻访好不容易寻到了妹妹的下落,这才快马加鞭地赶来,你要是不嫌弃就再随我回府吧,毕竟那里才是你的家。”
程六水听了这话根本就忍不住地皱眉,鬼才信这话呢,没有人能真心实意说出这番话,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对于配偶的独占性是刻在骨子里难以磨灭的。
“我不信。”赵玉雨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往日里她谨小慎微,如今大难临头反而爱咋咋地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那么多也是无用的,还不如把这些日子里憋在心里的苦楚都说出来。
“妹妹,你不信我没关系,你总得信无平吧,他对你当真是一片真心,他不敢见你怕你责怪他,这才派我先来与你说上一说,你若是有半分宽宥他,不如亲自去见见他便知道了。”白婉瑜柔着嗓子道。
“卫夫人,我来捋一捋,你现在的意思是,因为见不得卫侯思念玉雨,你就主动来寻玉雨,让他们二人终成眷属?”程六水撇着嘴难以置信道,难道这真的是古代人的思想吗?她不理解啊。
“是了,我毕竟是为人妻的,只要夫君能开怀我便一切都好了。”白婉瑜仿佛真成了贤妻良母道。
“???白婉瑜你啥时候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不是号称京城一霸的吗?”马陶陶震惊得嗓子都要破音了,自己硬生生掐了自己一下,才知现下不是在做梦。
这时张清寒才开口道,“白御史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皇城司监察百官,你们夫妇既是侯爵又多在御前行走,自然了皇城司也得多加关照,你们夫妇自成亲起便多有不合,甚至闹到分府别住的地步,虽然你哥哥白承茂给压了下来,没多少人知晓,可这却逃不过皇城司的眼睛。你不如直说此次到底是为何而来,如此东拐西拐的岂不费事?”
“我们夫妇打是亲骂是爱不行吗?谁说恩爱夫妻就得你侬我侬的,我们打打闹闹才是真。”白婉瑜梗着脖子死犟道,那是一点理都不讲了。
弄得马陶陶瞬间就激动了,白婉瑜从小就是这副鬼样子,真是气得人牙根痒痒,长大了在人前还能装个七七八八,现下就挺不住了原形毕露了吧。
“卫夫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说不定我真的会答应你呢。”赵玉雨柔和的面庞泛起了如桃花般的笑容,这笑与寻常不同,却引得白婉瑜立时熄火了。
“真的?我说了你就会答应?”白婉瑜追问道。
“你都不说到底是何事,我又怎么答应呢?”赵玉雨笑道。
“好吧,我先前真的没有骗你,那卫无平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他发现你失踪后都要疯了。但我想请你回去,也确实不是为了卫无平,我是为了我自己。”白婉瑜这回才老老实实道。
“你自己?”赵玉雨反问道。
“我本就不愿嫁人,可这桩婚约是我父亲的遗愿,就算是皇后娘娘疼惜我也奈何不得,百善孝为先我无奈之下只能嫁了。如今我嫁也嫁了,过得却属实算不上好,张大人的眼线说得不错,卫无平此人狂妄自大从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哪怕我是他的妻子,也不能幸免。
我便生出了要与他和离的念头,然我们成婚不足半载,若是现下我就无缘无故和离,难免遭人非议。对我来日御前行走女官仕途也多有不便,好在我发现了他与你竟还有这般前缘,也是因了我,你们才渐生嫌隙的。
那倘若我走了,你们便可重归于好,我也得了个退位让贤的由头,岂不是皆大欢喜,最多也就是卫无平的名声不太好听,世人会说他宠妾灭妻家宅不宁。可他名声本来也就不怎么好,这点添油加醋的坏名声也不差啥了。”白婉瑜将这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神情晦暗不明确实也是这段时间过得极不如意了。
而屋外站在屋檐下的卫无平眉头紧锁,他不在乎白婉瑜是如何想,他只想知道玉雨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