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幸运草》十二月的十二天

2、同班

　　钟声鸣鸣，歌声悠扬，伴着熟悉的上课提醒音，一个一米七左右、身材魁梧的男人踏进高二九班的教室。
　　看着很年轻，黑皮肤，黑短发，穿着黑白条纹运动服，臂膀的肌肉突起，目光锐利。
　　他走上讲台，先将整个教室扫视一圈，下面安静无声，他才清嗓子开口，
　　“大家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龚奇，是你们的新班主任，也是你们的化学老师。以后我们就要作为高二九班的一份子，代表整个班级的荣誉，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他面部刻意紧绷，声音也刻意压得低沉，大概以为这样就能震慑住底下的学生……但南落星分明看见前排的几个女生捂着嘴，已经快憋不住笑了。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班上的规矩我以后再一一落实，现在先解决两件事。第一，调座位。正好刚分班不用重新收东西，所有人先出去，按成绩排名叫号，进来自己选座位，男女不能同桌。第二，选班长和各科课代表。有人想毛遂自荐的来找我，没人我就直接按成绩挑了。”
　　所有人按他的安排走出教室等待。
　　“都安静！别的班在上课，动静放小点！”
　　龚奇站在讲台上，摊开分班成绩单开始念。
　　“第一个，南落星！”
　　人群寂静无声，大家滴溜溜转着眼睛，好奇张望谁是这个未曾听闻、素未谋面的全班第一。
　　南落星垂着的手攥紧裤边，带着挑不出错的平淡笑容，经过班主任面前微微鞠躬，然后快步走到原来的座位坐下。
　　没有人起哄，少年人清秀挺拔，龚奇看他做事迅速又懂礼貌，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名单很快念完，全班五十多人选好了座位。
　　龚奇点了几个男生帮忙搬桌子，让大家自行收拾东西，留下一句“我办公室在六楼，下节课正式上课”就走了。
　　男女不能同桌，林芷笙选的座位就在南落星前面，他帮林芷笙搬好了东西，想了想，出门上了六楼。
　　——
　　化学办公室前，南落星敲了敲门。
　　“请进。”
　　现在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只有几位老师，龚奇在跟另一个老师交谈，面前站着两个高大的男生。
　　龚奇还记得南落星，他招招手，南落星走过去，那两个男生向两侧让开。
　　“南落星？找我什么事情？”
　　“老师，我想参选本班的生物课代表。”
　　“生物课代表？”
　　南落星是高一重点班升上来的，成绩是九班第一，人也乖巧懂事，龚奇原本最属意他做班长的。
　　龚奇皱起眉，他脸长得凶，一皱眉更显可怕。
　　南落星平静地继续说，
　　“是的老师，我希望能在新班级里担任一个职位来锻炼自己，不过高二以后的学业负担加重，我怕耽误学习，刚好我对生物这门学科很感兴趣，所以想参选成为生物课代表，为班级做贡献，也能提升自己的生物成绩。”
　　刚才让出位置的男生懒懒地倚靠在桌沿，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南落星。
　　名字特别，声音好听，会说话，情商高，人也好看。
　　龚奇这个人最看中的就是成绩，也好面子，如果他亲自提出班长的属意，而南落星拒绝，他绝对拉不下面子。
　　但现在南落星先一步猜到了他的想法，用会耽误成绩的理由委婉拒绝，再表明想成为课代表的意愿，让龚奇顺心了，他自然会答应。
　　果然，龚奇表情一松，他佯装老成地拿起泡着茶叶的保温杯喝了一口，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不出意外，这便是同意了。
　　南落星微微鞠躬，转身出去，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他确实猜到了龚奇的想法，可他不想当班长。
　　其实南落星在高一重点班的成绩不是最突出的，只是中等偏上层，年级十几名左右，但在这个多是“旧部”的新班级，确是遥遥领先。
　　一个班五十多人，加上各科老师，作为班长要统领协调的事情太多了，即使南落星能保证自己可以做好，但他实在没有过多的精力，也不愿意耗费时间。
　　只是融入新集体而已，一个课代表的职位就足够了，即使没有，南落星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像从前一样，用微不足道的善心换别人值得交换的真心就好。
　　——
　　办公室里，方才被打断的交谈复燃。
　　“哎，那个是你班上的学生啊？长得蛮乖啊，听着成绩也不错？”
　　“是啊，刚分过来的，我班上第一名呢。”
　　那老师羡慕地点点头，他自己班上一群熊孩子，每天烦得他要比别人多泡好几杯枸杞茶。
　　“真好啊，不像我班上那几个，每天搞得要上天一样。喏，就这两个，一碰面就要打架，真不知道什么仇。”
　　龚奇看了看面前的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左边的侧脸带着淤青，时不时偏头看右边的，眼睛里带着森森火气，右边的理都懒得理他，只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
　　“哎哎！庆霄你干什么呢！这还在老师办公室你就要打人了？一点学生样子都没有！”
　　庆霄收回拳头，两双插兜，一言不发。
　　本来也没打算打。
　　他倒不是怕了，只是觉得没意思。
　　“你们这两个人！唉……正好分班了，把你们两个分开，别整得见面就打，显得我们学校不像学校，像拳击场！龚老师，庆霄以后在你班上，你可得好好看着他，一天到晚尽惹事！”
　　龚奇捧着保温杯，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笑面虎一样，提到他时才悠悠开口，“哎，好嘞，他块头这么大，我教训他还得考虑打不打得过他嘞。”
　　他不清楚事情原由，不好说什么，开口的言语中竟还带着对庆霄隐隐的欣赏，那老师顿时哽了一下。
　　龚奇伸手拍在庆霄结实的臂膀上，“小子，以后你就在我班上了，可不要给我惹事啊，我可没有叶老师这么好说话，搞毛我了我是真要动手的。不过只要你不惹事，未来还是很美好的。”
　　二十出头的年纪，六十大寿的语气。
　　庆霄撇撇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刚才转身离去的人影，说话也是这样老成，好像底气十足，可垂下的手分明将手腕都掐出一圈红印。
　　像什么呢？
　　像一个小屁孩，装得早熟，勇敢地表达自己的诉求，把伤痕当作英雄的奖章，实际背地里对着爸妈，眼泪都快流干了。
　　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想到即将与他成为同班同学，庆霄心底竟破天荒地涌出些期待。
　　——
　　第二节课，或者说上午最后一节课。今天刚开学，乱七八糟的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
　　龚奇领着庆霄，在后排给他指了一个空位坐下。
　　庆霄对坐在哪里无所谓，而且他长得高，之前也都是坐后排的。
　　庆霄坐下，同桌他认识，是篮球场一起打球的朋友，叫盛泽宇。
　　龚奇在讲台上讲话，盛泽宇就很激动地拉着他小声聊天，庆霄两边都听着，手上无聊地转着一只圆珠笔，时不时混沌回复他几句。
　　龚奇开始公布班长和课代表的人选，除了南落星是自荐，其他人都是他挑的单科第一名，班长是除这些人以外成绩最好的一名男生。
　　“叫到名字就站起来让大家眼熟一下，班长：何烨；语文……英语课代表：林芷笙；……生物课代表：南落星。”
　　语数英物化生的顺序，南落星是最后一个，他站起来面向全班，微微躬身，很快坐下。
　　庆霄顿时抬头，盯着右前方一瞬不瞬，那人还是身躯挺直，下巴微抬，嘴角似乎弯起一点弧度，眼底却是平淡的，双手交握下垂。
　　隔着一行过道、三四排的距离，庆霄凭着良好的视力看到：南落星坐下松开手后，白皙手腕上红印加深。
　　庆霄不禁在心里好奇：他什么时候会卸下伪装？
　　难不成真是摔了一跤，在妈妈怀里哭的时候吗？
　　庆霄一下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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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南落星知道在庆霄心里，自己被想象成个小屁孩，那他必定是要暗暗记仇、伺机报复的。
　　但南落星不知道。
　　他对庆霄一无所知。
　　——
　　下课铃响，干饭时间到。
　　龚奇刚宣布下课，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学生们就一溜冲出了教室，方才近乎死寂的学校顿时被噪音洪流入侵，从教学楼一路狂奔至食堂，各处人声鼎沸。
　　南落星也早就饿了，临近开学让他的胃口都变差，早上没吃几口早餐，现在他饿得对食堂一成不变的“干草”都萌生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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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干草永远是干草，不会变成莲藕排骨汤。
　　即使它从前是“美食”，但一天两顿、一吃三年，都只会变成“食”。
　　南落星机械般吞咽，味如嚼蜡。
　　食堂的饭菜除了能填饱肚子，无法为他提供一点心情愉悦的动力。
　　南落星很快吃完，又照例打包了一份饭，从食堂侧门出去，走二三分钟就到了篮球场。
　　淮宁中学有三个操场，一个在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这两个一般用于跑操、升旗和上体育课，另有一个小型篮球场在食堂侧边。
　　南落星拎着饭在篮球场找到徐曦，淮宁中学管理制度很严格，很多学生不吃饭也要抓紧时间打篮球，徐曦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南落星和徐曦同班的时候，他一般都直接帮徐曦带回教室，徐曦会在铃响前一秒冲回来，匆匆塞三五口饭，然后下午在小卖部买一堆零食饮料跟南落星分享。
　　但现在他们俩不同班，南落星早上忘了问徐曦，之后还需不需要帮他带饭，于是他直接带着饭到篮球场找他了。
　　球场上人不少，除了打球挥汗如雨的，还有顺路从食堂侧门进出来来往往的，南落星站在边缘张望，他还没有找到徐曦，徐曦先看到他了。
　　“爸爸！我在这里！”
　　人头攒动，南落星一瞬浑身绷紧。
　　他错了！真的！
　　他不该高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更不该低估徐曦的下限。
　　南落星紧张，但仍快步走向徐曦。
　　“闭嘴！好多人！”
　　徐曦扑过来，饱含热泪地接过饭，“呜呜还是爸爸你心疼我啊，知道我没饭吃就要饿死了！”
　　南落星伸手递了两张纸过去，拒绝了徐曦的熊抱，“别叫爸了，你没饭吃能怪谁？还不是你自己非要不吃饭打球的。”
　　徐曦不知道什么毛病，别的青少年都忙着认儿子，但他偏反其道而行，上赶着给别人“当儿子”。
　　南落星之前就说过他，让他别瞎喊爸爸，但这似乎已经成了徐曦的口癖，改都改不过来。
　　徐曦嘿嘿傻笑，接过纸巾擦汗，他动作不羁，五指张大往脸上一扑，狠狠一抹再甩开，汗珠似乎都被甩到空中。
　　南落星悄无声息挪了挪位置，“今天晚上还要我给你带饭吗？明天呢？”
　　徐曦挠头想了想，“算了吧，咱两不在一个班，让你带饭也太麻烦了。嗯……我回去跟我同桌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他帮我带饭。”
　　南落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曦说的同桌不是他，是别人。
　　南落星表情没有变化，只笑着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
　　徐曦大大地挥手，“爸爸，拜拜！”，说完又重新加入篮球战场。
　　南落星转身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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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那不是咱班生物课代表吗？他他他…他叫什么来着？”
　　庆霄中场休息，他顺着盛泽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南落星站在球场另一侧，面前站着一个男生。
　　南落星给他递饭，给他纸巾，对着他笑，看着比在教室里的笑真心实意多了。
　　庆霄回神，“南落星，他叫南落星。”
　　“哦对对对，名字真好听，人也好看，成绩也好，啊啊啊好羡慕啊，不敢想跟他做朋友会有多爽！”
　　盛泽宇对着徐曦露出羡慕的眼神，庆霄瞥了一眼，“他们站在球场聊什么？他朋友也不知道让他躲，真不怕被打傻了。”
　　盛泽宇只听明白前半句，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口型，
　　“聊什么？我看看啊……哦！那男的叫课代表‘宝宝’呢。”
　　庆霄瞳孔地震，撩衣服擦汗的手都停住。
　　盛泽宇摆摆手，身经百练道：“害，直男的小把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