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幸运草》十二月的十二天

1、开学

　　早上八点，烈阳高照，正值九月开学季，淮宁中学的校门口人山人海，密集程度堪比蚂蚁搬家。
　　学生们挤在告示牌前，每个人都身穿着白底蓝条的校服，长裤加短袖polo衫，阳光照在特制反光条上被映射发散，高温在人群中摩擦轰鸣。
　　“哎！你在哪个班啊？我在三班。”
　　“我在四班！咱两不同班啊我真服了，学校怎么分的班啊？气死了啊啊啊！”
　　“好像不是按成绩分的，我看我们班成绩好的那几个都被分到不同班了。”
　　“听说是校长被教育局请喝茶了，说咱们学校把成绩好的都放一起，搞成绩等级对立，说这样对学生心理健康不利，不让这样。”
　　“无语了，难道这样随便分班就对我心理健康有利了吗？”
　　“学校说，局长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搞砸哒！”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吵闹人群中爆出一声大吼，“前面的别聊了！后面的别挤了！先给前面的让条路啊！让我们先出去啊！我快被挤死了！”
　　南落星刚走到校门口就被这无形的热浪镇住，停顿一瞬，他当即转身绕开人堆。
　　走上思源楼四层，穿过长长的回廊，南落星走进熟悉的教室。
　　桌椅是配套的绿色，是去年学校拿了拨款新换的，不过由于两个月没有被人使用过，蒙上了一层薄灰尘。
　　此时教室里还没有多少人，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聊天，大多交流几句后就各自安静收拾东西。
　　原先排列整齐的教室现在散乱不堪，为了给搬书的同学让出通道，桌椅都被四处挪动，有些桌面上的书堆也被碰倒，出入口更是重灾区，从门口看去，如残风过境的直播现场。
　　好在南落星的座位靠近中心地带，外界尚未被完全蚕食，内部还能喘息片刻。
　　跟旁边的同学打过招呼，他小心绕过复杂的地形，走到自己的桌椅面前，整个桌椅盖着一层薄膜，他轻轻掀开，没有惊动上面的灰尘，于是桌面的书堆仍干净地摆放着，南落星把被碰歪一点的书重新归整，终于满意地露出笑容。
　　徐曦进教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白净的少年立在教室中央，体态挺直，柔软的黑发乖巧垂落在额头，脸颊上浅浅的酒窝盛着阳光，穿着校服，像桌上的书籍一样规矩，周围飞扬的灰尘仿佛都成了他的涂鸦背景墙。
　　天，颜值暴击，南落星怎么长这么好看啊啊啊，即使相处了一年多还是会被惊艳，不愧是我的兄弟，我眼光可真好哈哈哈哈！
　　徐曦与有荣焉地挺直胸膛，快速走到南落星旁边，向他挥手。
　　“嘿！南落星，早上好啊！”
　　南落星抬头，笑容下意识放大，“早上好！”
　　徐曦被他笑得晃了下神，然后习惯性开始喋喋不休，“你看告示墙了没？我被分到六班去了，我看了你在九班，以后我们就不在一个班呜呜呜，我的作业没有爸爸认领了可怎么办啊！”
　　徐曦说话像机关枪一样，句子之间几乎都不带停顿。南落星就安静看着，等他说完才逐一回复他。
　　“我还没去看呢，人太多了，不过现在你告诉我了，我就不用去看了，感谢感谢，我们选的生物一样，之后生物作业应该还是能给你抄的。”
　　南落星双手作揖以示崇高谢意，毕竟他是真的不想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
　　他很怕热，因为热就会流汗，汗液分泌，流经全身，然后蒸发，衣服贴紧，黏腻的感觉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脏，完全忍耐不了啊。
　　徐曦随即摆摆手，豪爽地说，“这没什么，我爸妈今天非要送我来，他们来帮我搬东西，催着我一大早就来了，当时学校都没几个人，现在肯定人很多了吧。”
　　南落星真诚地表示，“世界末日，丧尸围城。”
　　徐曦一下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说实话，徐曦从没想过会和南落星成为朋友。
　　他上了高中以后，就完全摆烂了，反正他爸妈对他又没有高要求。
　　徐曦是个老师眼里标准的差生，成绩全班倒数又不学无术，不写作业，每天逃课去打篮球，向来看不起那些傻读书的书呆子，要有人一年前说他会跟南落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只会拍那人的头，问他今天带脑子出门了吗？
　　但经过高一一整年的“革命”相处，用徐曦自己的话就是：他要是个女的，非南落星不嫁！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每天无偿给你抄作业，没吃早饭时帮你买面包，逃课时帮你向老师请假，随时伸手随时给你纸巾……而且干干净净、长得好看，极大地帮他拓展了女性朋友圈的人。
　　徐曦只是一个普通的男高，他完全拒绝不了。
　　“走吧，我东西搬完了，我帮你搬。等会儿去晚了找不到好座位了。”
　　“好，谢谢啦。”
　　淮宁中学高中部有三栋教学楼，升级不换楼，也就是从高一到高三最多只有班级变动，不会整栋楼的学生都搬迁。
　　高一没有文理分科，按中考成绩分班，从一班到十班，成绩由低到高，此外还有两个理科竞赛班。
　　高二分科后，二楼开设四个全文班，三楼开设两个历史班、两个物理班，四楼开设四个全理班，五楼六楼是竞赛班和教师办公室。
　　南落星和徐曦原先都在高一十班，不过现在徐曦对物理深恶痛绝，选了更擅长的历史政治生物，而南落星对文科避犹不及，选的全理——物理化学生物。
　　因此徐曦在高二六班，南落星在高二九班。
　　高二九班离原先的教室很近，在四楼的最左侧，旁边就是楼梯和饮水机。
　　徐曦边接过南落星的书，边说，“虽然咱们不在一个班，但是离得还挺近的，我就在你楼下那个教室。你这搬东西真是轻松，我刚才搬到楼下，一堆东西可把我累死了，我妈都搬生气骂我了。”
　　南落星捧着书走，笑笑，“我没留什么东西在学校里，就一些必备的课本，太多了没拿，其他的我去年放假之前都拿回家了。”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啊啊，早知道听你的了！”
　　两人从九班后门进去，不同于其他教室的忙碌，这个教室里已经坐好了一大半学生，前部分的桌椅甚至都没什么挪动的痕迹。
　　“哎哎哎，你们九班怎么这么快就搞好了？”
　　徐曦随手拍了拍认识的人，那人顿时无语地撇撇嘴，“还不是我们班主任，仗着自己是新老师，跟年级主任申请要把原班级成绩好的都留下来，本来我们就想靠这个机会离开这个班，结果还是被他强留下来，真服了他，自己教不好书，还生怕祸害得我们不够惨。”
　　南落星皱了皱眉，一般这种小道消息都不太靠谱，毕竟每次通知的放假时间从来没准确过，但他还是对这个新班主任的印象差了些。
　　徐曦表情也有些难看，他跟着南落星，在教室后面靠里侧的一个空座位停下，“我之前听别人聊八卦说过，你这个新班主任叫龚奇，去年学校新招的老师，师范大学刚毕业，教化学，听说人特别事多还小心眼，你小心一点啊，我怕他给你穿小鞋，这种人最烦人了。”
　　南落星掏出书包里的湿纸巾将桌椅细细擦了两遍，又用干纸巾擦干水渍，才将手上的书贴着桌面边沿摆在右上角，扶正桌子。
　　徐曦刚好说完话，他淡定回复，“没事，我又不会主动招惹他。”
　　徐曦想了想，点头，“也是，你成绩好，他就算是为了奖金也得把你供起来。”
　　南落星失笑，“供起来倒也不至于吧，我怕他清明节也要拜我。”
　　徐曦把书递给他，也跟着大笑，“那可不行，给你拜没了咋办哈哈哈。你在这好好过，多交几个像我一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朋友，但是也别忘了大明湖畔的儿子啊！我才是能继承你作业的唯一真太子！有事记得找我啊！”
　　南落星作势昂头，摆摆手，“放心，没事也找你。行了，跪安吧。”
　　再回神，徐曦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总是这样急匆匆的，新班级新环境应该会让他感觉很有趣。
　　南落星抬头看了一圈教室里陌生的新同学，拉开椅子坐下，继续整理东西。
　　——
　　时钟接近九点，走廊上已经没几个学生了，林芷笙满头大汗地推开门。
　　教室里坐满了人，乌泱泱的人脸朝她看过来，空调冷气扑面，她感觉一瞬间身上的热汗变冷汗。
　　林芷笙其实来得挺早，只是之前她把多余的东西放在收纳箱里，摆在教室后面，但今天学生们搬东西，她的箱子被别人挪了地方，箱子外观又大同小异，她找了很久才找到，这才来晚了。
　　新班级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四面八方的视线犹如荒野麦芒，林芷笙想快速低头藏进人群里，但是不行。
　　她扶了扶眼镜，极力控制想要低下的头颅，在人群里寻找空座位，但座位已经满了，她尴尬地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后方举起，一点点高度，林芷笙立刻捕捉到。
　　那只手朝她招了招，似乎又怕她没看清，更大幅度地挥起来，她当即紧攥着书包，穿过重重关卡逃出视线囚笼。
　　南落星看她过来才放下手，把旁边的椅子拉出来，“好像只剩这里有空位了，我刚才有擦过，不介意的话先坐这里吧，等会儿应该可以找老师换座位。”
　　少年声线清冷又柔软，眼眸弯起温润弧度，面前的桌椅都已被擦拭干净，在灯下映出锃亮的光，林芷笙顿时语无伦次，“谢谢谢谢，谢谢你！”
　　“不客气，你需要纸巾吗？可以擦擦汗，外面太热了，出汗吹空调会头痛的。”
　　林芷笙坐下，双手接住递来的纸巾，又赶忙再次道谢，“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叫林芷笙，草字头一个停止的止，竹字头一个生命的生。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好，我叫南落星，落下的落，天上的星。”
　　意料之中，南落星接收到善意的信号，露出更大的笑容，酒窝微微凹陷在脸颊两侧，像炎夏烈阳被剥开的一根白糖水冰棍，晶莹剔透，散发微凉的蒸气，泛着清清浅浅的甜。
　　这一天，林芷笙毫不夸张地说：
　　妈妈她看到了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