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青西始》李庸和

43、今生今世

　　谢昭知被全家宠着，宠成了千金小姐，她起初时常看情况对大家发适度的脾气，再渐渐学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与别人沟通她的想法，但她由始至终最少对我发脾气。

　　不过，小昭知也有对我特发大脾气的时候，她发脾气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我答应她了某件事，又出尔反尔的情况。

　　虽然我从前也已经忙得屡屡做不到她想要的愿望，估计那次是她忍耐到极限了。但是她和我吵架过后，心里极怕我伤心走了就永远不回来了，这孩子摆了几次大小姐架子，她还是接了我求和的电话，同样不由自主地讨好我。

　　她哭兮兮地讲，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有气忍不住发出来，爸爸从来不让她憋着气，发出来就好了，她真的不生气了，也希望妈妈不要生她的气。对于我送给她的精美礼物，爸爸重新交给了她，她试穿了，质量很好，她相信是特制的，因为完全符合她的身材。

　　我告诉我的知知宝贝，我永远不会真正地生她的气，我今生今世都爱她，却不能做到太多实际行动，只有退休以后或者下辈子重新弥补她了。

　　昭知提前打电话跟我沟通好了那件她眼中的大事，她已经尽量迁就我休假回去的时间，故意推迟很久才办生日宴。可我因为在外面临时有了紧急的任务，迫不得已耽搁了很长时间，等我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狼狈地赶去生日宴，这场在五星级酒店举办的盛大的生日宴会差不多结束了。

　　毕竟女儿还邀请了不少喜欢的同学和家长，来参加这一场华丽隆重的公主生日派对，她不能只因我未知的迟到，令她特意邀请来的所有贵宾苦苦等待我一个人，但他们还在尽量拖延时间等我来临。等到大家窃窃私语很不满意，等到满心欢喜的小公主变成了沮丧的灰姑娘，等到对外宣传漂亮女王妈妈会到来的昭知仿佛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她失落悲伤着无法再等待下去了，才愤怒又遗憾地进行着不完美的生日派对。

　　大家在生日派对上热闹地玩到了夜晚，直到十点左右贵客都陆陆续续离去，过了凌晨，宴会厅好似人走茶凉，全家心照不宣地拉着昭知依旧逗留在现场，只为了等我一个人，他们知道我就算迟到，也一定会疯了似的赶来。

　　我加速开车的时候，料事如神的良旌还打过几通电话提醒我千万别为了赶上昭昭的生日宴就飙车，家里长辈都没怪我，还很担心我在外面是不是有事，也劝我千万要保重身体，开车别太快，慢慢来就好了，他们会等我的，反正都已经迟到了，结果都一样。

　　我行色匆匆地狂奔到五星级酒店，大厅的门敞开着，一地彩带和杂物交错着，我险些以为他们都走了，慌张地冲进去一看，他们都背着大门口正在宽慰落寞抽噎的昭知。

　　我出现以后有人想发出声音，我把食指放在嘴巴上示意他们别出声，然后我调整好表情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单手捂住女儿的眼睛，就将那件准备了几个月的礼物摆在她面前，真诚地道歉：“知知，对不起，妈咪又迟到了，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的礼物我挑了好久呢，你要不要看看这个惊喜呢？”

　　气愤的昭知身体微微僵硬，察觉真的是我来了，而不是一个梦境，她大口喘着气转过身来突然一把狠狠地推开了我，也把礼物盒毫不留情地挥到了地上，她那双红红的眼睛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眼，她沙哑地哭着大叫：“妈妈，这根本不是惊喜!明明是惊吓!你总是迟到，你真是个坏女人!你每次都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我不要你的礼物!我讨厌你!”

　　昭知一边飙泪吼我，一边企图拉走所有帮我说情的一大家子要离开，就算大家心里对我也不满意，但是他们明面上从来都在孩子面前帮我说很多好话。

　　这孩子唯独没有理会我和良旌，因为良旌一晚上都在帮我说话，还为我有些威严地压制她的脾气，她就不想理总是偏爱妈妈的爸爸了。

　　我捡起礼物厚脸皮地跟在昭知身后，想方设法地哄这个小公主，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我郑重地告诉她，这是我特意找人帮忙定制的一套小律师袍，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有，在她生日以前我就找人开始制作了。

　　她数次恶狠狠地打掉我的礼物，恼怒地嗔骂道：“罗西西少来了!谁不知道你撒谎都撒得跟真的一样，这肯定是你匆匆忙忙在街边敷衍我买的破东西!我一点儿都不稀罕!我多的是爷爷奶奶、太奶奶和外公送给我的金银珠宝!我有大衣橱，里面什么华美的服饰都有!我才瞧不起你的破烂礼物!你听到了吗？我恨你!你只会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明明是你的错，爹地每次都站在你那边!我讨厌你们!呜呜!”

　　良旌只会为了我而凶她：“谢昭知!你给我住嘴!你讨厌我吧!当初是我心坏没考虑你，只想用你拴住妈妈的!但爸爸希望你能少讨厌妈妈一点!她在外面忙碌不止保护了别人也保护了你，你以为你能安稳地在这里过上这么豪华的生日宴，每天撒泼哭闹着过日子，都是谁为你们争取来的，没有忙碌的妈妈和她的同事，这个社会也不会这么安宁!”

　　桂凤也弯腰在昭知的耳边讲话附和：“是啊，姐姐那么辛苦忙碌都是不得已的，姐姐保护的是大家，你如果要讨厌姐姐的话，小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你伤心生气我们都理解，姐姐为理想忙碌我们也能理解，真苦恼……小知发完脾气就好了对不对？”

　　爹谁也不怪，自从我在外面忙忙碌碌做警察，他心底心疼着我呢，也不肯责怪我了。他为每个人说好话，嬉皮笑脸地逗小孙女开心。

　　公公婆婆和徐怀瑾奶奶朝着我无奈地摇头叹气，也不断地安抚闹脾气的昭知。

　　我则拉住那个为了我都做不到对孩子公平的良旌，继续笑嘻嘻地做鬼脸向女儿道歉，终于哭够了的她踉踉跄跄捡起了礼物，那一刻，我微笑着以为她要原谅我们了，结果，她将礼物高高地举起来一下子砸向了我和良旌，嘴里不住地喊道：“我讨厌爹地妈咪!我讨厌你们!你们教我分对错，可自己都说一套做一套!你们不分对错都坏!”

　　失望的昭知啜泣着就一个人跑出去了，大家陆陆续续追了出去，也回头看了看我，我都招手示意他们快去，他们就放心留我在原地了。

　　我叹气蹲在地下捡起我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良旌抱着我的肩膀温存体己地搓了搓，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等会儿要对我说什么，叫我别帮你嘛。你错了，你别觉得我对她过分，别以为我只帮你说话，我背地里哄她的时间更多，忍她闹腾的时候也是不比从前哄你少，我只是不想好不容易见你的这点时间也去哄孩子，你也需要照顾啊。昭昭还小，她暂时不明白太多事情，等她长大以后会理解你的。说真的，你为孩子改变了很多，面对你的小公主，你的脾气少了，耐心多了，我真是觉得欣慰才想帮着你的。”

　　我只好把礼物塞到他的怀里，疲累地拥抱住他，依靠在我的避风港里，苦涩地说：“好吧，等知知以后不气我了，你再帮我把礼物交给她……嗯……她恨我是应该的，你们别去捆绑她什么，她有权利恨我、怪我，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早知道当初我不该那么自私，只想着为你留下一个孩子，却忽略了我没有时间陪伴她，我是不是也不该答应你的求婚……”

　　良旌亲吻着一下子堵住了我的嘴，然后他呼吸沉重道：“你别后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反倒是很感恩和感谢你带给我的这一切，你还活着能回来看我一下，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有你和我结婚，我过得很幸福。青子出事以后，我在那个档口就龌龊地想过，除了你，我没办法跟别人在一起，我只想依赖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知道你收心想远离我了，是我放不下旧日的一切来撩拨你……本来家庭不该成为你的牵绊，是你把我从深渊里带了出来，给了我从前不敢设想的一切，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真的觉得都怪我呢，害得你夹在家庭和事业中间难做人，始终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我捧着良旌瘦了一些的清俊脸庞，也亲了他的嘴巴一口，鼓励道：“才没有呢!我也谢谢你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和踏实的港湾，让我在外面拼搏的时候，只要想到你和他们，我就不那么累了。”

　　聚少离多没能让我和良旌的感情变淡，反而使得我们的感情加深，连吵架都不愿意吵下去了，我终于学会了各退一步，鸡毛蒜皮的事怎能耽搁我和他相爱的时间，一旦吵架，会缩短我们生命里一起相处的美好日子，那真不值得。

　　昭知原谅我以后，我不敢再把话说得确定了，只是与她沟通，我下次放假回来的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也不一定能回，最近任务很多，一到年底是有业绩的。

　　善解人意的昭知很后悔上次对我发那么大火，并且说出很多口是心非的糟糕的话，所以她这次与我打电话的时候比较宽容，请我先忙自己的事，忙完了休息一会儿，不一定要急着赶回来，除了爹地，她最心疼妈咪呢。

　　年底我放假回来以后，小小的昭知还学会了做营养餐给我吃，她和良旌在饭桌旁边注视着我吃完饭，学会她爸爸一直叨叨我瘦了，要多吃点有营养的饭菜。

　　我在家抬头看着大家，幸福地笑着吃饭，大碗里面的肉菜都堆得高高的，我压根不用夹菜了，每个人都要帮我碗里加菜，我听爷爷的话不浪费食物，实在吃不下去才暗中求助良旌帮我吃，然后我俩吃完饭都得吃几颗健胃消食片。

　　昭知和桂凤的新年愿望很容易能办到，她俩鬼灵精怪地早就讨论好了，想和我一起去游乐园玩，昭知年纪小有很多不能玩的刺激项目，桂凤的个子已经长高到可以玩过山车了。

　　昭知只能待在良旌的身边羡慕地看着我和桂凤一起坐过山车，桂凤从头惊叫到尾，她起初夸我真厉害，过一会儿，她渐渐低声说不知姐姐受了多少苦，现在坐过山车都不叫了。她犹记我从前大喊大叫的模样，便问我，遇到危险叫出来会死掉吗？

　　我宽慰总是共情别人经历的桂凤说不会，没事的，我不害怕坐过山车了而已。

　　昭知唯一能玩乐的刺激项目，大概就是进鬼屋了，大家去鬼屋的路上，她兴奋地和桂凤互相装鬼撵来撵去，这俩大小孩子就围绕着我们嬉闹，我和良旌在这一刻幸福得想要停止时间。
　　时隔好几年，当我再进一趟鬼屋，我完全不害怕黑暗和假鬼了，刚开始良旌是与我并肩而行的，后来他才装出怕得一副依偎我的模样，我配合着他的依赖，默默保护着所有人。

　　桂凤本来有些担忧我会如同以前一样，猝不及防地扯住他们所有人，然后疯了一样跑出去，她防备着我发疯呢，做好了不少被扯走的准备，结果我从容不迫地慢悠悠欣赏鬼屋里的一切。

　　反而是昭知人来疯，胡乱扯着我们每个人跑来跑去地尖叫，她对外的教养不错，礼仪俱到，这孩子在公共场合从不尖叫，家里人通常会带她去野外释放精力。我们进鬼屋之前，她征得我们的同意，才肯释放声音的，毕竟进鬼屋的人们都会下意识怕到大叫。

　　昭知也夸我真厉害，一点儿都不害怕鬼屋里的东西，她就知道妈妈是个超人，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坏人!

　　自从见识到恐怖的战场，我怕啊，我自然也有怕的时候，是我为了宽慰他们，从来不说自己怕，还一个劲儿地吹牛，反正我从小到大都是撒谎起来得心应手的牛精。

　　我们嘻嘻哈哈往前走着奈何桥，有一个工作人员扮鬼唬到了昭知，她受到惊吓之后，对他敌视地骂道：“坏鬼鬼!我让我妈妈一枪打死你!我……”

　　我、桂凤和良旌都连忙捂住了这孩子童言无忌、口无遮拦的小利嘴。

　　等大家出了吵闹的鬼屋以后，桂凤和良旌及时纠正昭知刚才的话哪里不对。我再蹲下来对昭知讲道理说：“知知，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许说出这种蠢话，妈妈只有保护人民和同事的时候，才会拔枪对准坏人的，但这些事情对外也不可以说出去，千万不能提。”

　　可昭知固执地认为鬼是坏的，于是桂凤和良旌继续耐心地为昭知讲起，鬼里面也分好鬼和坏鬼，就像世界上有好人和坏人，里面的工作人员扮鬼和我们一起玩，那不就是好人吗？

　　昭知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里面的鬼在吓人，吓人是不好的，它就是坏的。”

　　带孩子比我有经验的桂凤让我放心，表示她来给小侄女讲清楚很快就好了，因为她小时候也有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她抱着懵懂的昭知而亲切地讲道：“那我们来到这里花钱，工作人员在赚钱养家，他们辛辛苦苦陪我们玩，小知也又害怕尖叫又玩得很开心，那假扮的鬼到底是个普通人，你怎么能仗着姐姐正经的工作说用枪打他呢？这样是不对的……”

　　通过桂凤喋喋不休的碎嘴子，昭知慢慢理解了工作人员是普通人，而不是真鬼，只是在工作吓着游客玩而已。

　　昭知这孩子对外有一点做得很好，她从来不告诉任何人我是什么警种，也尽量不提我是警察的事。因为他们都告诉过她，那样妈妈会遇到危险的，那些坏人找到妈妈，要害妈妈，还要害全家。一涉及到全家的安危，不明白为什么的昭知就必定守口如瓶了。

　　我们从游乐园里玩得尽兴而归，寒冷的晚上，昭知只想霸占我一个人，她一副小老虎发威的模样冲其他人呲牙，然后拉着我陪她睡在贝壳床上，我就开始给她讲很多的童话故事，包括桂凤给她讲过的我俩以前编的故事。

　　我侧着躯体轻拍昭知跟我小时候一样瘦的身体，她大概是随了我的体质，再怎么吃都不胖，人家还以为她被饿肚子虐待了。

　　我陪伴昭知睡觉的时候，她信誓旦旦地说她梦见过她的前世，她的前世也是一个警察，她累了，这辈子就不想当警察了，她要去当律师为需要帮助的人们辩护。她梦见过很多奇怪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些东西，是后来从电视上看到才明白是什么。

　　她很小的时候也说过这种话，我顿时想起生她的时候做的那个白日梦，不管是真是假，还是我想那个人想得糊涂了，容易出现这些错觉，我搂紧了昭知突然莫名失声道：“我相信你，我也梦见过你是警察转世，投胎到我肚子里来的……”

　　昭知追问我是什么样的梦，我不肯说。

　　后来线人桂凤没忍住告诉我，昭知是故意装模作样跟我说，她梦见自己是警察转世的，她觉得这样妈妈就会以为她是青青姨母转世，就会对她更好了，也会多花点时间陪伴在她的身边，因为她知道妈妈也最爱青青姨母。

　　但我就是将那种错觉继续错下去，我把当年对待青子的亏欠，很多时候弥补到了昭知的身上，因而我几乎不肯对她发一下脾气，就算她对我发脾气，我也真没什么想发脾气的冲动。一则我本身欠了这个孩子，她怎么对待我，我都觉得不为过。二者我总觉得那是受苦回来的姐姐投胎变成了我的孩子，可惜我再次成为了她的欠债人，换个角度想，那么她下辈子一定还会成为我的亲人继续来收债。

　　这月明星稀的夜晚，我还把爷爷从前给我缝制的布偶娃娃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昭知，我希望他们可以互相守护。我语重心长地讲：“这个布偶娃娃对我来说，就是爷爷送给我的小弟弟，小时候我没人陪的时候，一直都是它陪着我。现在妈妈把小笛交给你了，就让我不在的时候，邀请小笛舅舅陪伴你。”

　　她答应了说道，虽然她的玩具都很新很贵，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破旧的娃娃，但这是太爷爷和妈妈的至亲，她一定会和小笛互相陪伴守护的。她以前也很喜欢我的那些旧玩意儿，怕我骂她，她都是偷偷摸摸地玩一会儿放回去的。桂凤从来不敢乱动我的东西，也总是提醒她不要碰。

　　我和昭知讲着话，她虽然撑着困倦的眼皮想多和我说几句话，多和我相处一会儿，但抵不住想睡的本能，这个长得漂亮精致的小家伙渐渐闭上了眼皮，而她的两只小手始终紧紧攥着我的休闲睡衣。

　　半夜三更之际，良旌趁小霸王花睡着以后，他蹑手蹑脚爬到了贝壳床上，倏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将我抱了个满怀。昭知睡眠质量向来不错，她睡得很沉，我和良旌也就能卿卿我我小声讲会儿话了。

　　我给良旌讲了一个笑话逗他开心，以前发小八喜跟我一个班级做同学的时候，她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取今生擦肩而过，于是她在前面不停地回头，回了几十次累着了说，不换了，不如换头。

　　他觉得不好笑，等他自己坐起来模仿着不断地回头看我，他才笑了。他傻乎乎地信着这句话，那几年一直练习朝我回头的动作，回了起码几千次以后，他打了个响指说，好了，今世五千二百次回头换取来生继续遇到我，下一次他要先喜欢我，然后爱上我，好好地追求我，就能与我每天平淡地生活到老去。

　　我问，那么青子呢？

　　他说等她暗恋他，随缘。

　　可我觉得前世的缘分始终滞留在前世，就像他和青子的从前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此刻的你我和以前的你我，似乎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